域淙正把护照递给售票女士,回头看了他一眼,售票女士问他自行车重量,他又回头接着购票。
域淙拿着船票信步走向林谷禾,“怎么了?”
林谷禾将船票扇了扇,有些重量的船票发出“嗒嗒”声,震惊仍旧浮现在脸上。
刚才售票女士告知轮渡已经没有舱位票,林谷禾当时没明白,缓了两秒才意识到她指的是没有卧铺票。
林谷禾侧头看向旁边的域淙,域淙了然,探头朝售票女士说:“经济舱位票。谢谢。”
“经济舱位票是什么?就是硬卧吗?”林谷禾的视线还盯着船票左边顶端的小字。
域淙笑着看向别处,“坐票。”
“……”林谷禾有些无言看着域淙,无论他看过他多少遍,依旧一遍遍心悸,心里鼓鼓胀胀,凝脂似的耳垂肆无忌惮跑进他的视线。
林谷禾大脑还没有开始思考,手已经触摸到夏天难得的冰凉,声音轻轻柔柔,无奈的语气,“就一点不担心夜晚怎么过啊?”
域淙沉寂地看过来,他好脾气地将白皙柔软的耳垂放在域淙手里,嘴角已经没有笑意,眼角却还是上扬的幅度,“我还没有见过奥特朗托海峡的夜晚。”
他悠悠地说完,奥特朗托海峡的夜晚已经跑进林谷禾脑海里。
夜空布满星星,繁星如砖,映衬着深蓝色的天幕,轮渡在星光的映照下穿行于黑夜之中。
夜光洒在平静的海面,波光粼粼,船影在水中荡漾。来自伊奥尼亚海的风,携着亚得里亚海的气息,吹拂在奥特朗托海峡的海面。没有归处的旅人,静默着站在天幕下,风邀请他们的衣衫加入它。
他们无视衣衫的恍然,沉静地接吻。他们的吻会让风停下里,让衣衫沉下来。
唇瓣分离时,风再次伸出邀请的手。
域淙总有这样的能力,奇异的让他平静下来,让他在不安与燥郁里心存期待。
轮渡港口有五个车道,但只开放两个入口,林谷禾和域淙骑行在自行车和摩托车入口,旁边是排队进闸口的小汽车。
两人在闸口处等到整点,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上了轮渡,在停车区域将两人的山地车固定在一起。
林谷禾走了几步,发现域淙还盯着固定在一起的山地车,看起来不放心似的。
林谷禾顺着他的视线,固定在一起的山地车好像携手扶持的同伴,车把交织在一起,驮包紧贴在一块,连两车的颜色都那么相似。
他不知道域淙眼里它们看起来像什么,但至少在此刻,他眼里的它们有些美好。
林谷禾走过去,在蓝色的车铃上“叮”了一下,回头狡黠地冲域淙眨眼,走到他旁边,手指轻轻拉了拉域淙的手腕。
他们上了二楼船舱,穿过大厅中央精致的吧台,沿着两侧的走廊,穿过一排排整齐排列的座椅,走进木质墙壁和地板的餐厅。
域淙在看菜单,林谷禾站他旁边,嘴里念念有词,“到意大利怎么能不吃意大利面?”
林谷禾端着餐盘四处张望,域淙已经找好落地窗旁的餐桌。
林谷禾在域淙对面坐下来,眼睛注视窗外风景,远处白色海岸线沿着湛蓝海水不断往后跑。林谷禾低头,看见了一楼绿色停车区域的自行车,还有一眼就被牢牢抓住视线的蓝色车铃。
船舱里的阳光没有任何温度,林谷禾却感觉皮肤接触到阳光的地方酥酥麻麻。
“它有名字吗?”林谷禾眼睛弯弯,眯成一条缝。
域淙换了山地车后,从林谷禾的车架上挪去了不少重物,现在林谷禾踏着“老伙计”都轻盈了不少。
域淙抬头看他,刀叉规矩地放在盘子两旁,等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后才莫名地问,“什么?”
“它。”林谷禾朝窗外扬了扬下巴。
域淙的视线在山地车上停留了一会儿。
林谷禾看着他的侧脸,知道他肯定没有,怦然地说:“我帮你给它取一个怎么样?”
域淙盯着林谷禾看了一会儿,直到林谷禾的脸泛上红晕,他才得逞似的收回视线。
域淙并未询问原因,只是挑了挑眉,“要好听的。”
林谷禾感觉心正在不断鼓胀,好像要飘到天上去。
林谷禾有时会想他能给域淙留下什么,如果可以,他希望给域淙留下他给予物品生命的意义。
林谷禾一直觉得,没有生命的物品,被赋予了名字,它就不仅仅是物品,它的存在意义便不再是使用,而是相伴。
他的那辆山地车叫“老伙计”。
高二那年暑假,老太太不小心踢到放在客厅边缘的自行车,摔倒在沙发上。林谷禾从卧室里出来喝水,刚巧看到,被吓的够呛,赶紧移到外面阳台。
家里地方不宽裕,老太太怕自行车放阳台风水日晒容易坏。后来林谷禾上高中,很少使用自行车,老太太便将自行车移到客厅。
那次暑假,自行车在阳台上待了快两月,看起来灰扑扑的,有些陈旧。老太太躺阳台躺椅上,眯着眼说:“这老伙计可真够可怜的。小米,待会用水擦擦,擦干净挪客厅里去。”
“老伙计”是老太太取的。这个名字听起来固守传统、不轻易改变,也会让人联想到已经存在了许久的亲密可靠、沉稳陪伴。
“但我还没想好。”林谷禾手肘撑着脸,看着一楼绿色的橡胶地面,视线没有聚焦,声音放的很轻,和轮渡发出的声音融合在一起。
域淙沉缓地说了一句,“不着急”,继而继续吃着意大利面。
林谷禾换了一只手拄着脸,看着吃相极好的域淙,微笑自顾自涌上脸颊,内心仿佛被一根柔软的心弦轻轻波动,是此刻嘈杂餐厅里难得的温馨和宁静。
坐票没有固定的位置,随便哪个位置都能坐。
夜晚的奥特朗托海峡来的比林谷禾想的更晚,他一开始将所有的期待投注到伊奥尼亚,可暮色降临时还未见到亚德里亚。
域淙找来一条毛毯,将他裹了一圈,把他搂在怀里,“要不要睡会儿?”
“不了。”林谷禾懒懒地说。然后想到什么,把头从域淙的肩膀抬起来,眼睛亮亮的仰望他,“两个人一起看的海比一个人看的海要美吧?冷吗?”
距离林谷禾申根出境日期越来越近,还有域淙不断缩短的秋季开学日期,林谷禾逐渐意识到他变得有些贪心,非常隐晦地拓展未来的回忆。
域淙笑起来,胸腔震动,让林谷禾感觉真的飘扬在海里,晃荡着,耳边吹拂温热的风,“抱着你就不冷。”
林谷禾看着黑色的海面,想起没到口腔的水,还有域淙毫无预兆的吻。
夜色好像给了他勇气,黑色的海面也给了他勇气。
林谷禾的勇气并不多,尤其是在面对域淙的时候。
“你说,”此时气氛正好,好像说什么都顺理成章,林谷禾将视线从海面收回,垂眸看着前排座椅下端深蓝色的表面,“我要不要延长申根出境日期?”
域淙沉默下来。刚才掠过海面柔情的风已经凝结成冰粒,裹挟着林谷禾眼里一直漠视的尘埃,“滴答滴答”掉落在地板上。
“你的出境日期完全够逛遍德国。”域淙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地说。
尽管林谷禾早有准备,但仍有一瞬间僵在域淙怀里。
林谷禾不想在他怀里,至少此刻不想。
但他不想把这种带着情绪化的行动表现出来,他想尽可能看起来随意一些,洒脱一些。
他们开始于心照不宣,千万不要结束于两看生厌。
林谷禾一直在路上,他没有任何参照,他不知道他和域淙的相处是否与其他今早有酒今早醉的同性一样,每一天在甜蜜喜欢的同时,也在苦涩地准备离开。
林谷禾身体颤了一下,太冷了,缓慢脱离域淙的怀抱坐了起来,脊背笔直地贴着椅背,下巴微微上抬,紧盯前面屏幕播报的新闻,“不够。”
林谷禾从来没发现原来沉默时的呼吸如此响亮。
微风吹过,域淙轻轻叹了一口气,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也一并去向了别处,“我看过你的签证。”
他看着林谷禾骄傲的侧脸,上扬的下颌在微微颤抖,胸腔里好像有什么“哗啦”一声碎裂了,非常响亮,他被那声音惊的怔了一瞬,舱外的黑夜将整艘船拥抱住了。
即便他们在谈论如此遥远的事情,他和林谷禾依旧距离非常近。
域淙抬起手,顿了一下,掌心没有触摸碰林谷禾一根发丝,收回手,看向林谷禾快盯出骷髅的电视屏幕上,“我不会和你一起去德国,我的终点在荷兰。”
林谷禾手指捏住一点点椅套的布料,有些唾弃现在的自己,可是心不听他的,“我可以和你一起在荷兰待一段时间,等签证日期到了我再入境德国续签。”
这次域淙撕裂了寂静的空气,很快说:“我不想这样。”
林谷禾从捏着布料变成颤抖地扣,他以为他的勇气只有一点,但事情真的发生之后,他的勇气已经增长到让他吃惊的地步。
“我不要求你跟我一起去德国,你不要有负担。”林谷禾感觉身体不断冷颤,大脑好像已经暂停思考,他闭着眼,艰难吐字,“我会回去,我不会缠着你。”
我不会在德国,不会在荷兰,更不会在英国,这样也不行吗?林谷禾崩溃地想。
而且,为什么你的终点在荷兰?
域淙看了林谷禾很久,久到林谷禾以为他不会再说了,他重复,“我不想要这样。”
【作者有话说】:亚得里亚海连接希腊的伊奥尼亚海和意大利的奥特朗托海峡两个海域。从希腊到意大利,需要途径伊奥尼亚-亚得里亚海-奥特朗托。
第四十八章 南锡
你以为珍贵的,你想给的,并不是别人想要的。
那么给予的行为就不会有任何意义。
林谷禾并不笨,怎么听不出来域淙拒绝了两次。已经够了,成年人要学会自己给自己留点体面。
林谷禾站起来,缓了两秒,尽力隐藏眼里落寞,对域淙笑笑,“我去甲板看看。”
域淙跟着他站起来,注视着他走出去的身影,黑夜逼近他,与他越靠越近。他的睫毛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空气好像绕过口腔,他感觉窒息。
黑夜热情张开双手迎接他,域淙感觉心脏被捏成一团,随着他的步伐一步一步收缩扩张,收缩扩张。
域淙疾步跟上去拉住林谷禾,“你答应我了……”他眼里挣扎着不忍,继而看向外面漆黑的夜,语气是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恳求,“你不会的,对吗?”
林谷禾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两人的视线连在一起,林谷禾想将此时此刻的域淙牢牢刻在脑海里。他笑起来,笑容在脸颊摇曳,胸腔里的隐痛逐渐随风一起飘散。
没关系,没关系,没有结果没关系,域淙喜不喜欢自己没关系。
只要他还在呼吸,他永远感恩。
船舱的灯在他瞳孔里,点缀着无数的星星,嘴角扬成很好看的幅度,认认真真,“我答应过你的,我不会,我不会了。”
你如果只想要自由,如果我是阻碍你自由的一部分,刚好,我可以给你,林谷禾看着域淙想。
域淙将林谷禾揽在怀里,手掌触摸到林谷禾柔软的发丝,和他一起看向窗外黑色的夜和黑色的海,与此同时,黑色的夜在注视他们,黑色的海也在注视他们。
“我一直在找寻我自己定义的意义,你来的猝不及防,我的秩序……你……不在我的秩序里。”域淙放低声音,声音很小,但风携着带到林谷禾耳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域淙说这话的时候,就这么看着外面,林谷禾看着他,觉得他站在荒野里,他不屑于抬头看天空中引路的星。
他没有任何目的的骑行,才是他的目的。
林谷禾不知道说什么,他眼里的域淙好像不该有这样迷茫,他的文字击伤他的同时,也将脆弱摊开在他面前。
他“嗯”了一声,静默下来,有些难过的亲了亲域淙的眼角,“我理解。”林谷禾缓了缓,“自我,不是非得排在情感的后面。”
”
域淙跟着林谷禾去了客舱甲板,他们在甲板上站了很久,风探身邀请猎猎响应的衣衫,风没有停下来,衣衫也没有沉下来。
他们等来了奥特朗托海峡的夜晚。
不过,奥特朗托海峡的夜晚与亚得里亚海的夜晚没有任何区别。
与海对视不需要勇气。
-
八月中旬,林谷禾和域淙到达法国东北部的南锡。这是一座从来没有出现在林谷禾视野里的城市,毕竟提到法国,人们想到的自然是巴黎。
期间,林谷禾和域淙途径瑞士边境巴塞尔,在巴塞尔短暂的待了两天便出发前往法国的南锡。
巴塞尔对林谷禾来说是敏感的城市,因为它处于法国、瑞士和德国的交界处。
如果域淙提出质疑并表示反对,林谷禾可能不再经过比利时和荷兰直接前往德国。
这意味着,他和域淙的同行即止于巴塞尔。
但幸好,域淙好像并未注意到。
南锡是一座很小的城市,但位于南锡市中心主广场旁边的南锡主教座堂却大的出奇。这座教堂是法国巴洛克风格建筑,立面雕刻精美,正面有两座塔楼,中央的穹顶上有一尊圣母雕像。
林谷禾目前见过的教堂要么穹顶只有十字架,要么是背负十字架的耶稣雕塑。
圣母雕塑周围是各种装饰和雕塑,看起来精致又华丽。
林谷禾往域淙旁边靠了靠,“这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这座教堂又被称为圣母升天大教堂,是为了纪念圣母玛利亚升天。”域淙瞥见林谷禾看过来的视线,笑起来,用手掌将林谷禾的脑袋推到侧面,“别这么看着我。”
林谷禾固执地扭头看他,带着他不作伪的纯真,“为什么?”
“……”因为你眼里有很多喜欢,域淙想。
他接着说,“玛利亚升天是基督教中一个重要的宗教信仰,他们认为圣母玛利亚被神圣地升入天堂,与其他圣徒一同享受永恒的福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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