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心中那个少年经历了什么才成为现在坐在自己面前的域淙?
林谷禾沉吟了一会儿,“元兖也回来了?”
人生广阔,并不是人人眼中只有情爱,域淙回来的原因可能很多,但林谷禾自认心胸和眼界只有这么狭窄,他想知道域淙回国是否因为元兖,或者,另一个元兖。
“嗯?”域淙一脸疑惑,隔了几秒才恍然大悟,心情很好的笑起来,“不是因为他。你不妨直接问我为什么回国,我会告诉你。”
林谷禾直挺的脊背松懈下来靠在椅背上,盯着域淙看了一会儿,学着他的语气,“我不问了,你不妨直接告诉我。”
域淙没卖关子,“回来四年多了。硕士毕业后,家里……让回来,就回来了。一直待在北京。”域淙笑了笑,声音轻了些,看着窗外,“你呢?”
林谷禾真没想到域淙在四年前就已经回了北京,心里好像有蚂蚁细细密密的爬,“我去了德国。好几年了,一直在那边。”
域淙脸上没有表情,看向窗外一直没有回头。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刚才真有多年朋友不见,偶然遇见尴尬寒暄后无从适从的感觉,只是他们的寒暄比一般人开始的更晚。
【作者有话说】:这章,后面会调整。
第八十章
寂静的空气持续了很久,林谷禾僵硬的抬头,嘴角勾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你来……是有什么事儿吗?”现在清醒过来,域淙总不会真是为了亲口跟他说新年快乐,跨越一千多公里。
域淙盯着林谷禾眼睛,直到看到他移开视线,声音轻地仿佛像怕吵醒睡觉的人一般,“新年快乐。”
林谷禾有一瞬僵在椅子上,眼眶又开始变得温热,但里面想要漫延的湿润很快消散了,手指在牛仔裤上摩挲,心里下了很多年的雨好像停止了。
他点点头,想不出域淙还要做什么,问,“要回去了么?”
“这里不是你的家乡吗?”话里意思是你不应该尽地主之谊么。
林谷禾下意识蹙了蹙眉,“我明天有事儿。”他继续摩挲牛仔裤,“你应该也很忙,你——”
家乡的习俗,大年初一需要祭拜家里去世的亲人。林谷禾已经有好几年没回国过年了,自然也没有大年初一祭拜奶奶和妈妈。
“我不忙。”域淙没让他继续说下去,“我等你忙完。”
“我家不在这里。”域淙的举动让林谷禾感到陌生,他尽量忽视域淙行为背后可能出现的原因,耐心解释,“我今天刚好在这儿,是因为刚好在朋友家过年。我对这里并不熟悉。”
这是事实。高中在这里读了三年,班里同学放假会约着一起玩儿,但他的假期要么学习,要么回去陪奶奶,鲜少出去玩。
再加上他从小城市来,接触的学习资源比别人少的不是一星半点,又一心只想考北京的大学带奶奶离开,因此比别人更加刻苦。
“女朋友吗?”域淙冷冷地问,却是笑着的。
林谷禾没反应过来,愣了愣,看着域淙脸上原本和煦的神情,忽然间变得疏离、冷淡,也被他透着讥讽的笑容噎了一下,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林谷禾看着域淙没有说话。
生气吧,心里是有些生气的,域淙明明可以好好问,他也会好好的答。年少时两人没有那些似是而非的误会,相遇了,心动了,爱过一段。即便他当时因为元兖困扰过,但也不过只想要他的心。
他不自觉拉下脸来,站起身,语气也没了之前的柔和谨慎,“你回去吧。既然你只是为了说新年快乐,现在你说了,我也听到了。”
域淙突然倾身拽住林谷禾的手腕,“对不起。”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过了一会儿,域淙轻叹了一口气,“我比较在意,所以……抱歉。”
林谷禾怔怔地看着域淙握住自己的手,不明白时光到底给了他们什么,他想要的是域淙的道歉吗?
如果他知道域淙那么早就回了国,他不确定自己还会不会申请去德国。他不是恋爱脑,但也没有事业心。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往后更是无儿无女,只想让自己心里过的舒心些。在哪里不能生活,可以是哥廷根,自然也可以是北京。
他轻轻挣开域淙的手,在域淙暗淡的神情里,说,“和我一起回去吧。”
第八十一章
出租车上,屏幕上的时间刚好跳到五点整,车内弥漫着微弱的光芒,路灯闪烁的暖光映衬在域淙熟睡的侧脸上,洒下一层柔和的光晕。
路灯在静谧的街道上照耀着,光线温柔而柔和,穿透着晨雾,将周围的景物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街道上的建筑物若隐若现,留下轮廓模糊的光影。
域淙的头原本仰靠在车椅上,最后像找到方向般停靠在林谷禾的肩上,他看起来累极,熟睡的脸庞毫无防备,没有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气场。
心脏急速跳动之后,便是此刻的平静,在这迷离的光影中,仿佛一切停滞,一切变得那么静谧而美好。
林谷禾不敢大幅度转动脑袋,只将余光细细描摹他的眉眼。曾经,他早起的每一个清晨眼前皆是这样可爱酣睡的模样。
他想起两人一个半小时前的插曲,他们都独立生长了太久,忘记在彼此面前遮蔽锋芒,也忘记自己曾经在爱里的模样。
但也可能出于对爱的怀疑,无法容忍可能出现的误差,细微的偏离仿佛成为巨大的鸿沟,失了从容,又试图用语言和神情保护自己,但却无力将附带的刺收回来。
“新年快乐,小玉。”林谷禾喃喃。
几十年的老旧小区,是时光的见证者,承载着世事变迁的沧桑,坐落在小镇郊区静谧一隅。斑驳的墙壁,褪色的外墙在岁月的洗礼下留下斑驳的印记,墙角长满了青苔,奶奶离开九年,时间已经逐渐将她的所有痕迹覆盖了。
小区内的道路狭窄,林谷禾让域淙走到道路旁参差不齐的树木的内侧,以防被行驶而过的汽车剐蹭,“这是我从小生活的地方。”
域淙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嫌恶,也没有因环境联想到林谷禾曾经的生活而生出的怜悯。
“我不喜欢这里。”林谷禾笑了笑,“但奶奶一直生活在这里,所以我的根也在这里。”
新年的第一天,尽管清晨寒风冷冽,人们早早起了床,街道上已经嘈杂了起来。
路过菜市场,林谷禾带着域淙踏进潮湿昏暗,人头攒动的菜市场。
看着域淙被人群撞开来,皱着眉头看离他越来越远的自己,林谷禾觉得这个曾经面目可憎的小镇终于有了其他色彩。
从菜市场出来,两人手里都提着不少东西,看着域淙如释重负呼出一口气,林谷禾觉得新鲜,“长见识了吧?”
域淙笑着“嗯”了一声,似乎心情不错。
“汤圆吃么?”林谷禾将手里的糯米粉荡了荡。
“入乡随俗,你吃什么我吃什么。”域淙好脾气地说,目光柔和地将这个破败的小镇包裹起来。
林谷禾有一瞬晃神,十九岁的域淙仿佛与二十七岁的域淙在此刻重合。
“噢,对,你们吃饺子是吧?”林谷禾笑起来,“那看来你只能入乡随俗了。”
走了一会儿,没从域淙神情看出不乐意,但总觉得自己在欺负人,林谷禾笑着将另一只手里重叠的口袋甩了甩,“但我买了饺子皮和猪肉馅儿,汤圆和饺子,都吃吧,行么?”
第八十二章
林谷禾没有让域淙住小镇的宾馆,回去的路上有所迟疑,但说不清为什么,他仍带域淙回了家。
林谷禾推开门,立刻被一股厚重的粉尘味和潮湿的霉味所笼罩。
空气仿佛凝固,被时间的沉淀填满,让林谷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里是林谷禾的家,但如今已经空置了许久。林谷禾许久没有回来了。
他站在门口,纷繁的回忆纷至沓来,奶奶总是满脸笑容的在门口迎接他或看着他出门,,曾经一尘不染的客厅,如今一层可见的灰尘覆盖在地板上,空气中厚重的粉尘化为实质的悲伤。
他回头看域淙,域淙的存在带来一丝奇异的感觉,仿佛打破了林谷禾与空置的家孤独的联系,但同时也让他感到一丝窘迫。
域淙的眼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惊讶,也没有鄙夷,他只是在林谷禾看过来的时候也同样看着他。
林谷禾接过域淙手里的蔬菜,连带自己手里的一起放餐桌上。
他快步走到客厅,拉开沙发上的布套,空气中的灰尘突然间活跃过来,窜进林谷禾口腔,林谷咳嗽了两下,退开来,他实在难以对域淙说,让他别客气随便坐坐。
林谷禾拉开阳台的玻璃,阳光照进客厅,清新的空气如浪潮般涌进来,金黄的尘埃在空气漂浮,林谷禾思索了两秒,“要不我带你去住宾馆吧?”
小镇有宾馆,虽然住宿环境不及市里的酒店,但至少相较于家里,要干净些。
没听见域淙的声音,林谷禾回头,见域淙呆呆地看着客厅的墙面。
林谷禾触电般怔在原地,刚才进门一心只考虑卫生环境,这时才后知后觉感到尴尬,还有说不清的慌乱,尤其在看清其中一些照片时,林谷禾抿着唇,瞳孔微微放大。
之前有想过墙上的明信片,但当时觉得并没有什么可隐藏的,明信片上的教堂,都是属于彼此美好的回忆。
但真让域淙看见了,心里却觉得十分微妙。除了寄回来的明信片,还有后来打印下来的许多其他照片,一并固定在墙上了。
“多瑙河。”域淙走近,手指点在一张照片上。
照片中,多瑙河静静地流淌,宛如一条丝带,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微微的波纹。
域淙看了一眼林谷禾,视线从他的唇上扫过,说:“我们第一次亲吻的地方。”
林谷禾移开目光,脸倏地红了起来,慌张地走过去将手覆盖在照片上,将域淙的手指挤开。
域淙不甚在意,手指触碰到另一张照片。
在多瑙河岸边,一座古老的桥横跨在河上,坚实的石块像历经风雨的老人,见证无数岁月的流逝。
“维也纳。”域淙笑着说,“你站在桥上,因为看见多瑙河,比在阿尔贝蒂纳博物馆里看见拉斐尔、莫奈的真迹还要高兴。”
林谷禾知道域淙说的哪儿,当时他们从阿尔贝蒂纳博物馆里出来,林谷禾站在桥上,觉得尽管维也纳的多瑙河与圣波尔腾的多瑙河两岸的景色完全不同,但他觉得无论是维也纳的多瑙河还是圣波尔腾的多瑙河一定知道自己对域淙的喜欢。
想到这儿,林谷禾更加不自在,他索性站到域淙面前,用身体挡住多瑙河的照片。两人一时离的很近,域淙看着林谷禾,笑起来,声音从胸腔里发出来,沉沉的敲在林谷禾跳动的血液上。
“当时怎么那么开心?”
林谷禾错开视线,声音沉闷,“我只是觉得,我们停止了,多瑙河也会一直流淌。”
域淙捏着林谷禾的下颌,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问,“我们停止了吗?”
第八十三章
“没有吗?”林谷禾小幅度的挣扎未果,下颌传来微微痛感,思绪却跑到几年前,想起和域淙并肩走在校园里的男生,对上域淙的眼睛,“没有过吗?”
域淙上半身往前倾了倾,林谷禾脸色涨红,像在努力控制呼吸,不时能感受到拂在脸上的轻薄呼吸,域淙从他漆黑的瞳孔里看见小小的自己。
从见到林谷禾开始便一直缥缈浮在半空的情绪,好像被稳稳接住似的沉淀下来。
“没有。”域淙说,“也没有过。”
林谷禾的眼睫缓慢了眨了一下,双手轻轻推了推域淙,域淙顺势退开来。
他真的已经是合格的成年人,什么样的处境都能游刃有余,他从墙上拿起一张照片走到阳台,林谷禾瞥过,那是一张虹稚的照片。
“你不问我吗?”域淙将照片晃了晃,“不问我这些年谈没谈恋爱,结没结婚。”
林谷禾看着他的背影,阳光将他和域淙隔开来,域淙站在阳光里,而自己站在阴影里,“你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吗?”
域淙笑着回头,看着林谷禾没说话,但神情却像在戏谑。
平静循环的血液,再次沸腾起来,林谷禾的脸腾地红起来,并不是域淙说什么他信什么,而是在他的认知里,域淙根本不屑撒谎。
但在自作多情的同时也因为这样的神情感到恼怒,好像只有他还站在原地,只有他还没成为一个合格的成年人,无法识别域淙的社交伎俩。
“你不也没问我么?”林谷禾看着墙上的明信片,语气沉沉,“这不是我们的共识吗?你不问我,我也不问你。”
他们曾经的确是这样,林谷禾对域淙不是没有过好奇,但更多是尊重。一个对生命没有任何期待的人,是会坦然接受任何一种结果的。
他们分开八年,林谷禾没有试图寻找生命的意义,没有觉得生命绚丽,因为没有意义。只是活着,活着不需要意义。
如果说他还有畏惧,那可能是不希望帮助过他的人怀疑他们曾经给出的善意,并唏嘘生命的变幻。
还有,他答应过域淙。
他不想他难过,无论是何种意义上的。
“我不在乎。”域淙轻声说。
楼下有小朋友嬉戏声,时不时传来响亮的鞭炮声,楼道里居民上楼梯的咚咚声,但域淙如同叹息般的话语仍然准确地被林谷禾捕捉到。
林谷禾定在原地,仿佛被泼了一盆凉水,刚才那些杂糅在一起的情绪,瞬间冷却,随即凝固在一起。
“我后来又去爬了一次格拉哈奇峰。”域淙走进阴影里,“但没有再见过虹稚。可能因为你不在,我没有那么好运了。”
林谷禾看着域淙,他的语气那么平静,带着刀的无情和裹着酒的糖都被一视同仁呈现出来,林谷禾嘴唇张了张,最后垂眸不再看他。
如果域淙的言语里埋着刺,林谷禾可能不可抑制展露锋芒,可他的语气如此和煦,看过来的眼蕴着温润,林谷禾只觉心中掺杂着惶惶悲伤。
44/45 首页 上一页 42 43 44 4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