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弃说服了自己,心安理得地闭上眼享受,秦叙温软的手指和衣袍上干净的皂角气息包裹着他。正按得他浑身舒服时,马车停下了,裴弃怨气极大地睁开眼,秦叙看进他眼里,“是不舒服吗?”
裴弃咳了下,含糊道,“……还行。”
秦叙欢喜地跟上他,“那我下次还给你按。”
裴弃正愁不知道怎么骗他,结果人送上门来了,他矜持地颔首,“好。”
盛夏酷暑,顺德帝没舍得让裴弃从宫门口走过来,特意派了顶软轿去接他。
福公公照常在裴弃耳边诉说顺德帝对他的思念,裴弃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
秦叙每次要开口,福公公都吓出一身冷汗,说话都比平日快了不少,完全不敢留出让人插话的间隙。
裴弃疑惑地从腰里的荷包里摸出一只金蟾蜍,随手抛给福公公,“老福子,你这是热得不会说话了?”
第14章 小宝
福公公苦哈哈地笑,迅速把金蟾蜍塞进袖子里,“是啊,太热了。”
秦叙微微靠近,“你热吗?我给你打扇。”
裴弃往后靠向椅背,拉开距离,“不用。”
秦叙点头,再不敢乱动,只是偶尔用余光看一眼他。
裴弃知道他的打量,但无动于衷,他在上京城十六年,见过了太多目光,秦叙实在不值一提。
三人走到养心殿门口,裴弃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在两人都没注意到的地方扬起嘴角。
“舅舅!”
顺德帝好些时候没有听过裴弃这样欢快的声音了,他惊喜地抬起头,随手把朱笔搁下,张开双手想像小时候一样抱他,定睛一看裴弃已经长得有他肩膀高了,抱是抱不了了,但是还能摸一摸脸。
“哎,小宝,又长高了。”顺德帝语气柔和,这是自己儿子都没有过的温柔。
裴弃惊的瞪眼,“不准这么叫我!”
他回头看了眼低眉顺眼的秦叙,又看看旁边掩唇笑的福公公,压低声音跟顺德帝说,“我已经长大了,不准这么叫我!”
秦叙在心底默念,小宝。
真是个好名字,可惜他不能叫。
顺德帝失笑,给他顺毛,“哈哈哈,好,我们小宝,哦,说错了,我们小郡王长大了,不能这么叫了。”
裴弃又哼了两声,这才坐到一旁的金丝楠木雕绿芙蓉椅上,这个位置是他专属的。
顺德帝这才去看秦叙,眼里的笑意淡去了不少,却仍旧和蔼,招手让秦叙上来,“朕听说裴弃帮着你给你爹娘办了场丧仪,朕政务繁忙,没有来得及去上香,但裴弃上了香,也算是朕的一点心意在里面了。”
秦叙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转头去看裴弃。
裴弃心累,谁收个徒弟还要帮忙说话的?
“谢陛下隆恩。”裴弃拖着调子道,“陛下不要在意我这逆徒,他刚来上京,不懂繁文缛节。”
说完见秦叙还是没动静,裴弃啧了一声,“谢恩啊,愣着干嘛,成天丢我裴小郡王的脸,出门在外别说我是你师父。”
秦叙脸唰地一下红了,急忙跪下,“谢陛下隆恩!”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就可着人家小,欺负人家。”顺德帝把人拉起来,“他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朕,朕会帮你做主的。”
秦叙摇摇头,“他没有欺负我,他这是喜欢我。”
裴弃冷笑,“欺负他能得到老君的仙丹啊,还欺负他,他可是定国公世子,谁欺负他,还有,谁喜欢你啊,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胡说,你若是不喜欢他,你会带着他来?”顺德帝故意打趣他。
裴弃:“?”
“听说你又跟人呛声了。”顺德帝问。
裴弃无所谓地喝着今春新贡的雨前龙井,茶香在舌尖迅速蔓延,清香游走在鼻尖,“嗯,没打人。”
顺德帝转头问秦叙,“他当真没动手?”
秦叙点头。
顺德帝诈他,“当真,你可不要帮他作假。”
秦叙慌忙摆手,“陛下,真的,他,没打人。因为他很懂事的,臣不会作假,会听话。”
顺德帝一愣,原本就没有指望秦叙回答,这话说出来是为了敲打一番,让他好好听话。
方才那番话也只是想说裴弃很懂事,你看看,我侄儿都这么懂事,你也就不要给我惹事了。
但这话从秦叙的嘴里说出来,就带了两分怪意。
裴弃嗤笑,他忽然觉得很没有意思,顺德帝这两年的愧疚和补偿他看在眼里。
他来宫里的时间不多,只有偶尔顺德帝想起他了才会喊他进宫。
今日本来心情不错,但是看在顺德帝绕弯子,他就觉得很没有意思。
“舅舅,这话你跟我说就是了,他一个小孩子能懂什么?”裴弃这话的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带着点亲近之人的撒娇。
只是这话的维护之意明显,叫福满都吃了一惊,静静的等着顺德帝的下一句。
秦叙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起来。
顺德帝顺着他的话道,“是了是了,现在是你的徒儿,跟你说,你教。”
福满偷偷瞥了眼,心里对这位裴小郡王的地位有了更深的认知。
裴弃注意到秦叙的目光,澄澈明亮,像是在问,为什么?
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
裴弃转头,“什么时候用膳?”
顺德帝回神,“福满,上菜吧。”
顺德帝一直给裴弃夹菜,“小宝,月底之后你们是不是该回国子监念书了?朕昨日批折子,看到方太师递了折子,说他回京了。”
裴弃吃的优雅但速度却很快,闻言间隙里点了点头。
“小叙今年十四了吧?”顺德帝笑着问秦叙,手上也没有闲着,给裴弃夹了个他最爱的金玉满堂翅子过去。
“是的,陛下。”秦叙怕自己吃相粗鲁不好看,所以都是一口一口,细嚼慢咽地,闻言就放下了碗筷,恭敬地回话。
“念过哪些书?”顺德帝用膳随意,总爱问些问题。
秦叙羞愧地低头,“没有念过书。”
裴弃想起那些鬼画符一样的字,皱眉打断顺德帝的问话,“舅舅,你问这个做什么?”
顺德帝顺理成章地把今日的目的抛出来,“当然是想让他去多念点书,他刚到上京的时候,就给朕夸下海口,以后要做大将军,回北境继续打匈奴,不念书怎么行。”
秦叙端着碗,“裴……师父他教我了,我在学的。”
“闭嘴!”裴弃耳根红了点,谁要他说。
顺德帝诧异道,“你在教?”
裴弃恶狠狠地瞪他,“没有,他瞎说的,就是随口说了两句,哪里算得上教。”
秦叙垂眸,那不算吗?
“怎么不算,都是你的徒弟了,怎么都要教一教。”顺德帝舒心地笑起来。
“不算,”裴弃死鸭子嘴硬。
他裴小郡王对着一个刚认识没几天的人就展露善意,总感觉怪怪的,还有点显摆。
秦叙小声问,“师父,我是不是给你丢脸了。”
裴弃脑门上冒烟,这什么问题?!
顺德帝乐得看他吃瘪,他了解裴弃,这样真挚的问题,裴弃绝对不会说是。
“对!”裴弃戳了戳江南进贡的珍珠米,“回去给我好好练。”
秦叙:“好。”
他迅速垂下眼,遮住了那个得逞的笑。
第15章 我和他
顺德帝转头看秦叙还低着头,不禁笑了,“怎么,你不喜欢裴弃教你?”
秦叙连连摇头,“不,我喜欢!多谢陛下!”
“好了,别拘着,你看看裴弃,尽捡着他喜欢的吃。”顺德帝又给裴弃夹了一筷子怀抱鲤鱼过去。
福满适时插嘴,“那还不是陛下疼小郡王的缘故,这些啊,都是独一份的,叫人把小郡王爱吃的都列出来,御膳房今儿一早知道郡王要来,早早就忙开了,还有郡王爱吃的桃花酥和糖蒸酥酪也准备好了。”
“多准备一份,别让人跟我抢。你,你顺便再问问他爱吃什么。”裴弃瞥了眼对面的秦叙,别扭地开口。
这个他,当然就是秦叙。
裴弃知道秦叙肯定没有吃过,但是要他温柔的说话,他裴小郡王是办不到的,而且大家都会觉得为难。
福满笑着答应,顺德帝也连连夸赞他懂事了。
“我只是怕他跟我抢。”裴弃耳尖通红。
秦叙低下头,抱着碗慢慢啃,原本他以为裴弃愿意收下他这个拖油瓶已经很好了。
后来裴弃修缮了国公府,他又以为那是顶好的了。
可是裴弃顶着被人再骂一次,帮他操办了丧仪,那时候他以为裴弃不可能对他更好了。
但昨晚上,裴弃居然教他练字,那都不能说是练,那分明就是学着写,从头开始,当时他就想,这肯定是最好的了。
而现在,他还能念书,还有一份属于自己的糕点。
真的很好。
顺德帝是因为爹娘和北境的将士们。
那裴弃呢?裴弃图什么?裴弃有什么好处?
裴弃是真的人好,他表面天天骂人,可是他总是很温柔地解决问题。
秦叙豆大的眼泪砸进碗里,他慌忙把眼泪抹了。
“哭什么?”裴弃惊了下,以为是自己的话太重了,“你哭什么,我的那一份也给你!”
“好。”秦叙哽咽,大口大口把饭往嘴里塞。
裴弃:“……”逆徒!
顺德帝欣慰地看着两人,让福满给秦叙布菜,觉得这孩子还是会很省心的。
哪怕他愧疚一点,也不要给他找事。
顺德帝看了眼优雅席卷食物的裴弃,想,毕竟在上京没有人撑腰,那就是等着被打。
撤了午膳后,裴弃就瘫在椅子里,秦叙规矩地坐在一旁。
顺德帝翻着折子,挑了个话题开头,“你再过两年就该行冠礼了,有什么中意的姑娘吗?”
裴弃:“没有,打算出家自己过一辈子。”
顺德帝被噎了也不在意,“你出家了你弟弟怎么办?”
“我不出家就能管他?”裴弃哼笑。
顺德帝无法,只能问,“朕听说崔家那个小女儿很中意你。”
裴弃惊了,坐起来问,“谁说的?无端坏别人的名声!”
顺德帝瞧着他的神色实在不像是喜欢的样子,便也就是作罢了,“道听途说的,你难不成还想去打架?”
裴弃又躺了下去,“不去,没钱赔。”
顺德帝转头跟福满笑,又半是逗弄的问秦叙,“小叙,你师父有了师娘,可就不要你了。”
秦叙没想到这话转到了他身上,神情还有点恍惚。
福满笑着掩唇,“秦世子,郡王娶了妻,可就不能住你府上了。”
秦叙其实懂这些,但他知道,旁人都喜欢他这张乖巧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这次也不例外,“为什么?”
裴弃捏着茶盏,头疼地想,这人是傻子吗?
顺德帝被逗开心了,“哈哈哈哈,这话就问你师父吧。”
秦叙果然转头,用他那双润泽的眼望着裴弃。
裴弃第一万次在心里骂他逆徒。
顺德帝像是突然想起了事情,漫不经心的搁下笔,“徐尚书昨日来告状,说你目无王法。”
“我眼里有没有王法,舅舅不知道吗?”裴弃懒洋洋地反问。
顺德帝习以为常的笑,倒是秦叙坐立难安,几次三番想起来说话,却被裴弃的眼神给摁回去了。
裴弃歪头靠在福满给他拿来的软枕上,苏绣细腻,他舒服地眯着眼,“他就是气不过我打了他女婿。”
“也不全是。他是护短,但是他从不徇私,若是他施以援手,他那个女婿也不至于现在还没有品级。”顺德帝感叹。
裴弃轻轻“哦”了一声,“那是因为没有本事,提拔起来只会丢脸。我看他挺要脸的,被人骂的事情估计不会做。”
顺德帝被他嘲讽的语气笑得没拿稳折子,“你啊,你啊,年少轻狂,什么都看不上。”
“他还骂我呢,我这次可没打人,你怎么不夸我?”裴弃微微眯眼,看上去慵懒又随性,秦叙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顺德帝无奈叹气,夸张道,“夸了,朕在朝上夸了,朕说这次你没有动手,已经很懂事了,徐尚书差点被气得吐血。”
裴弃乐了,“这就气到了?”
“可不。你那张嘴平日把这上京都骂了个遍,一听你懂事乖了,他们都不乐意了,说朕偏袒你。”顺德帝笑着隔空点他。
裴弃哼笑,又躺下去,“分明是他们嘴笨,给他们舅舅的偏袒,他们也骂不过我。”
说着顺手捻了个刚端上来的荷花酥,秦叙低声问他,“这么好看,能吃吗?”
裴弃一愣,看着手上如栩栩如生的荷花陷入沉默。
“你也别跟他呛了,以后遇见了不说话就是了,他那张嘴吵得朕耳朵疼。”顺德帝不知道两人在说话,兀自开口,“你答应了,朕把郊区那个琥珀汤池送你,等冬天的时候去泡一泡,也舒服。”
裴弃满脸复杂地回头,“哦,好,他们不招惹我,我就不去寻他们的不痛快。”
“真是朕的乖小宝。”
正当秦叙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了,裴弃把糕点塞他手上。
“赶紧吃,不准哭!再哭就打你!我的厨子做不出来,过了这个店,下次要吃就得等下次陪陛下用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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