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逐桥知道自己是从一个狼窝掉到另一个狼窝了,而且看起来,他好像没得跑。
经纪人想做什么他不是完全没有猜测,因此酒桌上其他人醉倒的时候他也装作醉过去,身体难耐的反应骗不了人,他不一定能逃,但他一定不会坐以待毙。
然后谢逐桥就听见许延声说:“我给你两个选择。”
谢逐桥虽然意识混乱,却还是想明白了很多事。他今天跑了明天还是得面对许延声和那个老不死的,他想要强制和公司解约,可他根本付不起那么高的违约金。
他长大了,从离开家开始闯荡社会开始,就没有想过再让妈妈为他不成熟的选择买单,养育一个孩子成长本身已经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了,而他长大了,不该再让妈妈辛苦。
谢逐桥也给了许延声两个选择。
这是他坠落深海前孤注一掷的博弈。
锁紧门内的房间里两个人意识浮浮沉沉,灼热的滚烫的气息点燃了仲夏晚上深不见底的漆黑寂夜。
那天晚上,谢逐桥没有问许延声叫什么名字,从那以后倒是经常连名带姓地叫他,像是怕自己忘了似的。
“许延声。”
“许延声。”
汽车经过广告牌,有关于周攸攸这个人,和她曾经存在在许延声和谢逐桥之间不动声色的试探都随之散去。
“嗯?”为了保证乘客安全,许司机尽职尽责,目不斜视。
谢逐桥说:“没事。”
这一天有阳光,天气晴好,高架桥上拂面的风终于是一股温暖的味道了,桥上风景被迅速掠过脑后,三个月来所有不好的情绪似乎从未存在过。
像是回到很久以前的某个时候,谢逐桥靠在床头,单手枕在脑后,就可以轻而易举问许延声:“晚饭想吃什么。”
而许延声还是那副不想动的样子,懒懒地趴着,脸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地:“随便,来罐可乐。”
谢逐桥说:“杀精。”
许延声说:“我不需要那个东西。”
他头上的呆毛迎风招展着,谢逐桥揪着在指尖绕了个圈,然后在购物车加了罐可乐。
谢逐桥说要做饭,确实是闲来无事想要在家尝试一波,想到上次综艺吃的苦不堪言的老大爷,谢逐桥隐隐紧张,像第一次拍戏那样,谨慎又仔细地回想着将要做的事情的所有步骤。
冷静问许延声:“你想吃什么?”
许延声诧异:“还可以点菜?”
没等谢逐桥回答,继续道:“肉蟹煲,剁椒鱼头,水煮鱼片......”点的全都是步骤麻烦的海鲜。
谢逐桥连忙打断他:“你知不知道海鲜最好吃的做法是清蒸?”
刚好红绿灯,许延声停下车,扭头似笑非笑地看他:“你就说你会不会做。”
谢逐桥脸色红一阵青一阵,片刻后,默默道:“不会。”
绿灯亮,许延声缓缓踩下油门加速,他对这里不熟,开车全凭感觉。抬眼看到了不远处有一家商城,里头应该有超市,大概两三个红绿灯的直线距离。
许延声开过去,说:“不会做就吃泡面,别勉强自己。”
“本来勉强的事情也不少。”谢逐桥顺口说。
说完才后悔,难得这样好的气氛,他不应该和许延声吵架。
前方经过第一个路口,绿灯最后几秒,车子刷一下疾驰而过。
谢逐桥没在看眼里,拙劣地转移话题:“太难的我不会,简单的可以试试。”
许延声静静地听着,谢逐桥说:“要不然吃火锅吧,煮个汤底也可以,这么冷的天......”
“吃烤肉也行,很久没吃过了,反正最近没有工作。”
许延声还是没吭声,无声地嘲笑谢逐桥不行。
谢逐桥不服气,回想着宋承悦上次在节目里做了什么:“真不行我就炒个白菜,拍个黄瓜,炖个排骨萝卜汤,再红烧小黄鱼?”
“宋承悦是宋承悦,你是你,他做的叫菜,你确定知道什么叫红烧吗?”许延声忽然转过来看他,笑起来,忽视他恶毒的话,神情温柔到让谢逐桥沉溺。
谢逐桥伸手去捏许延声的脸,有一点凉,把他脸掰回去:“好好开车,我确实不知道什么叫红烧,要不然真的吃泡面好了。”
谢逐桥很沮丧的样子,他这一天真的想要做点什么,忙碌了一整年,好不容易出一趟门,不用工作,时间可以自己支配。
阳光从窗外斜斜照进来,绕过谢逐桥,照在许延声俊秀的脸上,为他渡上了一层谢逐桥不敢碰触的光。
“许延声。”谢逐桥问他:“你为什么喜欢吃泡面?”
许延声:“谁说我喜欢?”
谢逐桥说:“你经常吃。”
许延声说:“心情好才吃。”
“你今天心情好?”
谢逐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许延声,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明显停顿,随即又恢复如常。
车子经过第二个红绿灯,谢逐桥没看见许延声闯了红灯,许延声声音很轻,听起来却很虔诚,似乎是神充满着对世人的爱意:“谢逐桥。”
“什么。”
许延声笑着问:“你现在还想和我分开吗?”
谢逐桥下意识回答说:“想。”
没什么缘由,他就是想和许延声分开,想结束他们之间不清不白的关系,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想。
“记得不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许延声翘着唇角,没有温度地笑着。
“你不可以和我分开的,谢逐桥,除非你去死。”
汽车将要经过第三个红绿灯,许延声脚踩油门,半点没有要减速的意思。前方路口拐出一辆大货车,谢逐桥终于意识到车窗外凌乱的喇叭声。
谢逐桥转头去看,因为恐惧,瞳孔下意识变大。
“许延声,”谢逐桥喝道:“你疯了!快刹车,刹车啊!”
轰——
街道旁的路人眼前,一辆汽车疾驰而过,猛地撞上还未从路口完全拐出来的大货车。
谢逐桥怀里体温温热,似乎被一个人牢牢抱着。
那么短的时间里,许延声解开安全带,整个人挡在他面前,紧紧抱着他。
许延声闭着眼没有看他,那么乖像是睡着了,白皙的脸上沾了点腥红的血,像极了剧组的道具糖浆。
许延声睡着了,什么话都没有和谢逐桥说。
所有混乱的杂乱的声音,谢逐桥都听不见了,失去意识前最后的画面,是那天在家,许延声失去理智,疯了一样地笑问他:
“谢逐桥,你要不要去死?”
第22章
“妈妈, 死是什么?”小逐桥问。
妈妈没有因为小逐桥还小,就给他讲童话故事,妈妈抱着小逐桥在阳台上坐着, 摸摸他的脑袋,晒着冬日里照进房子的温暖如春般的阳光,从容道:“人死了就会入地狱轮回。”
“大家都一样吗?”小逐桥懵懂地问。
妈妈笑着,语气如常地说:“做了坏事的人不能轮回,他会被留在地狱里受惩罚, 一遍又一遍承受着让他痛苦万分的事。”
“这么可怜吗?”
“不可怜呀,逐桥以后要当一个行得正坐得直的好人, 不要干坏事,就不会经历这些可怕的事情啦。”
忘记那一年几岁,谢逐桥却一直记得第一次从妈妈那里听到关于死时的记忆。妈妈说死不是可怕的事,人总会过完辛苦的这辈子,再去下辈子和不同的人一起再经历不一样的痛苦。
画面一转, 谢逐桥长大了, 上一秒还在回想妈妈的话, 下一秒已经坐在汽车副驾驶上, 汽车在道路上不断疾驰,街景飞速掠过, 像匆匆而过的这些年。
他听见有人低声轻叹,无可奈何:“谢逐桥, 你还想和我分开吗?”
可无论怎么转头, 谢逐桥都没法看见那个人的长相。
像是置身深海, 氧气稀缺, 血液倒流,谢逐桥只知道自己很难受, 不断地摇头、挣扎。
不是,不要,我不想和你分开,你不要,不要!——
“想。”谢逐桥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轰——
汽车猛烈撞击,慌乱的脚步声、尖叫声混作一团,世界乱糟糟的,谢逐桥被温暖地抱着,许延声那么安静,闭上双眼像是睡着了。
怀抱却越来越凉。
许延声,醒醒,谢逐桥想说,你快醒过来,和我说说话,不要睡着了。
许延声一动不动,声音响在谢逐桥脑海中:不要了,没什么好说的,我们这辈子就不要再见面了,谢逐桥,你自由了。
“不——”
“不要——”
“许延声——”
谢逐桥倏然睁眼,从床上坐起来,梦境里的感觉未散仍然惊魂未定着,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脑海中唯一的想法就是许延声,要找到许延声,要见到许延声。
“小桥。”方钦山按住企图下床的人,谢逐桥手上还挂着药水,冰凉的液体正缓慢流进他的身体。
方钦山一面轻拍着谢逐桥的手背,悄声安抚他,一面不动声色按下床头的呼叫铃。
谢逐桥身份不一般,医院对他极其重视,片刻后,从门外进来三个医生三个护士,动作温柔地替谢逐桥做常规检查和一些简单询问。
早就从医生口中听到过了,谢逐桥受了些皮外伤,并不严重,只有低烧,但方钦山很着急,因为谢逐桥一直不醒,意识不清醒时人在病床上总是挣扎,来来回回说“想”,“不要”,喊得最多的就是许延声的名字。
医生理解方钦山的紧张,耐心解释:“病人只是受了刺激。”
谢逐桥梦魇的样子太可怜了:“可他现在这样......”
医生说:“一会儿我让护士过来给他打一针镇定。”
结果却还是一样,谢逐桥不断地不断地梦见许延声问他:“谢逐桥,你还想要和我分开吗?”
随后车子轰一声撞了上去,谢逐桥的人生似乎也因此变得四分五裂。
方钦山在和医生小声交流,他不放心谢逐桥一个人待着,也不放心谢逐桥和除他之外的其他人同处一室。
“身体没有任何问题,等烧退了就好了。接下来他会问,你可以看着回答,不需要说谎,能醒过来代表他可以接受这一切。”
谢逐桥已经清醒许多,刚醒来的惊慌消失,脸上恢复了惯有的冷。
方钦山点了点头,意有所指地问:“那边怎么样。”
医生默契道:“还是一样。”
方钦山说:“有事您联系我。”
谢逐桥发着烧,听护士说温度并不高,但他很难受,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喉咙很干,嗓音嘶哑,一点都不像他:“......许延声、在哪里?”
从来没有在方钦山面前提过许延声的名字,但谢逐桥不在乎,很固执地问:“许延声呢?”
他讲话太累了,艰难地发声,眼眶不自觉红了。
方钦山别过眼去:“在重症监护室,人还没醒。”
谢逐桥问:“什么时候醒?”
方钦山说:“不知道。”
谢逐桥又要下床:“我要去见他。”
方钦山不管不顾按住他,终于愤怒:“你知不知道他差点把你害死?这种人就是疯子,他要你的命!所有人都看到那辆车子直接冲向大货车,要不是他最后一刻清醒的良知,他现在已经死了,躺在ICU的就会是你。”
“为什么要做这种假设?”谢逐桥直直地望着他,双眼却无神,像丢了魂,低声轻喃:“我现在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小桥。”方钦山无能为力似的,“我不知道你怎么了,摆脱他不是好事吗?你不是早就想这么做了吗?”
方钦山看出来了,他知道谢逐桥那段时间没和许延声见面却依然没能摆脱的焦虑情绪,想分开又分不开,娱乐圈里司空见惯的东西,他猜得出来。
现在这样很好,许延声没能害死谢逐桥,反而让谢逐桥解脱了,而许延声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谢逐桥不用再担心和害怕,再也不会一通电话打过来,让他顿时心神不宁。
谢逐桥眉角处有一道鲜红的疤,玻璃划破的,他睁着眼睛,伤口很疼:“我要去见他。”
“他想要害死你。”方钦山狠心说:“你应该恨他。”
谢逐桥奋力挣扎,摘了手上的针要起来,方钦山想拦他,又不敢伤他,谢逐桥突然好大力气,方钦山只能由着他,跟在他身后怕他不清醒。
离车祸发生过去不到二十四个小时的时间,重症监护室外的玻璃却像隔了几十年光阴,许延声在里头,谢逐桥在外头。
谢逐桥脚步踉跄,扶着墙歪歪扭扭走过去,这辈子没走过这么长的路,许延声离他很远,脸上扣着呼吸罩,身上插满了管子,谢逐桥甚至看不清他的脸。
“他什么时候会醒?”谢逐桥声音很轻,小心翼翼的带着他不知道的颤抖。
除了拍戏,方钦山从来没在谢逐桥面前见到过这样的表情,他脆弱的像纸一样,随便一折就会留下永远抹不掉的痕迹。
“很可能不会醒了。”方钦山却还是把他折了。
谢逐桥不明白:“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他受了很严重的伤,那是场严重车祸。”
什么个严重法,方钦山没有说下去,许延声浑身多处骨折,内脏破裂,因为失血过多引发了不可逆的脑部损伤,如果没有特别强的求生意志,那就不会再醒过来了,而就算醒来......
“这样啊。”谢逐桥楞楞的,掌心贴着透视玻璃,很轻微地摩挲,以为可以摸到许延声冰凉的脸。
方钦山拍拍他的肩:“回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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