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得是三方人员完全自愿的情况下,官府才能加盖官章!”
祁峟条理清晰地讲出他的想法,但这只是模糊的大方向,“具体的细节,就劳烦诸位爱卿费心了。”
“若是有了好的经验,或是不好的失败案例,勤政殿上,欢迎大家交流。”
“朕不以言语之事罪人。”
王晚成及众人领命。
祁峟再次把话题转回兴修建筑上,他随机叫了几名安南平原出身的京官,问道:“安南太平丰收了这么些年,可是河流疏浚得好?”
安南的官员无比自豪,“安南得天庇护,雨水充足而不泛滥,虫灾也少,不曾有过河流堵塞的时候。”
祁峟再次询问,“河流不曾堵塞,可是水坝的功劳?”
安南的官员依然自豪,“安南是丰收的圣地,无需堤坝防护。”
祁峟:……
懂了,大半个国家靠安南平原养活,安南的丰收却全看天意……
或许,给安南兴修水坝,才是正事。
祁峟命翰林学士杜庸修书数封,询问安南的农事情报。
早朝结束,祁峟带着三个小孩出宫,重走昨日的路。
西市的青竹胡同一如往日的破旧。
祁邖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糖葫芦糖葫芦”、“馄饨馄饨”、“胸口碎大石”、“喷火”……
“我要吃好吃的”!
“我要看杂耍”!
小女孩遥遥走在最前面,被最精锐的暗卫们护卫着。
祁峁峁这个小胖子也忍不住东瞧西望,但却始终不离开祁峟身旁半步,他肉肉的小手拽着祁峟的衣角,“皇兄,哥哥,我想回去。”
“这里好旧好穷。”
“烂烂的,房子还矮,还丑。”
“也不热闹,还有些奇奇怪怪的人。”
一行人正走在人烟稀少的驿站小巷里,还没到红楼遍布的风尘街,也没到民丁艰难求生的场所。
祁邖看着飞扬的旗幡,总以为再走几步就有好吃的好玩的,却一次次失望而归,小女孩心情越来越沮丧。
肉眼可见的低落。
祁峁峁越走越害怕、越走越惊恐,忍不住“哇”地哭了出来。
祁岘被祁峟抱着,光洁的额顶依然没长出头发,他好奇地张望四周,对一切都感兴趣极了,他过过凄苦的日子,对这里有种陌生又亲切的追忆感。
祁邖小公主在最前头抱怨,“怪不得这里人少没生意,一点吃的玩的都没有,好无聊!”
祁峁峁捂着眼睛,“皇兄,我……,我想回去。”
祁岘高高在上地俯视两位哥哥姐姐,“胆小鬼,贪玩鬼。”
祁峟由着他们闹。
但很快,三个小孩就哭闹不起来了。
一行人走到了风尘街。
衣着暴露的年轻的女郎男孩站在门口,倚栏卖笑,手里的手绢轻轻挥舞,媚眼如丝,声音也掐着,带着腻人的甜。
“来玩呀。”
受过良好教育的祁邖小公主立马闭眼,祁峁峁本就捂着的眼睛捂得更紧了。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我不是故意冒犯你们的!”
祁峁峁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
祁岘也双手合十,念起经来,“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祁峟悲悯地闭了闭眼,对着三位小孩说,“或许,你们可以帮她们。”
祁峟轻轻将祁岘放在地上,牵过祁邖的手,对她说,“伺候你的宫女嬷嬷,都是穷人,因着各种原因,入了皇宫,成了你的仆人,他们伺候你,用的是身体。”
“用她们的双手。”
“这群男男女女,也是穷人,也是因为各种原因,被迫来了这里,也是帮她们的主子赚钱,用的也是身体。”
“却不单单是双手。”
祁邖慢慢睁开了眼睛,她还小,眼睛带着亮光,黑白分明,无邪的眼睛一寸一寸扫视过去,她看见破败的门窗、看见褪漆了的家具、看见了伤疤布满身的年轻姑娘……
看见了嘴角僵笑着,却带着青紫淤痕的人,看见了耀武扬威挥着鞭子笑的老鸨,看见了形形色色的人……
她心底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悲哀。
眼睛再次闭了去。
娘亲说过,衣着不整的女孩子是不正经的人,不是好人,要离她们远些;可皇兄说,她们是可怜人,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比奴隶还要凄惨的可怜人……
祁邖吸了吸鼻子,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是有人挨打了吗?
祁邖心里难过,她感同身受地悲哀起来。
她发自肺腑地想帮她们,不是为了讨好皇兄。
祁峟没带着三个小孩在这条街停留太久,她们还小,出身也好,世界虽是灰暗的、但不影响他们幸福。
他主要是想带孩子们见见凄苦的民丁。
不论未来的继任者是谁,他都希望他的继承人不是好大喜功的主。
早朝将将完毕,蔡姚雪刚刚领命。
民丁们依然挤在狭小的房子里,睡在露天的院落里,身下垫着薄薄的干草,身上搭着队友的胳膊、腿。
被子是没有的,竹席是没有的……
就连太阳都是没有的。
站起来就会踩到人,走路需要踩着队友的肉走过去。
春光明媚的春天,一群人在睡觉。
祁岘虽然最小,却是最敢在祁峟面前放肆的,他趴在祁峟肩膀上,道:“皇兄你是想说,我们不努力,以后会和他们一样辛苦吗?”
祁峟冷了脸,努力?他们还能怎么努力?干脆不睡觉了,十二个时辰连轴转好了!
祁岘接着说,“我佛慈悲,即使他们不努力,白日里睡觉,他们也不该如此可怜辛苦。”
祁峟勉强笑了,道:“他们很努力啊,他们白天睡觉是因为他们夜里需要劳作呢。”
“总有贪心的人啊,想要这房子瞬间拔地而起、想要这陆路、河海一日之间畅通无阻。”
“那就需要人没日没夜的劳作啊!”
祁岘似懂非懂,“是,是皇兄让他们辛苦?”
祁峟没否认,“算是。”
祁岘不说话了。
祁峁峁插嘴道:“夜里值班,皇兄你好狠的心!”
祁邖小公主比他们俩想得多点,“这是皇兄早朝时和蔡大人讨论的事吗?”
“他们这么辛苦,真是皇兄您的缘故吗?”
祁峟没正面回答祁邖的话,只讲了个故事,“我们邖儿册封公主的时候,脖子上挂着东珠,身上穿着朝服,朝服上绣着禽鸟数许。”
“那暖黄色的朝服好漂亮!”
祁邖笑道“哥哥册封我为公主后的第七天,我就收到了两套漂亮衣服。”
“一套紫红色的一套暖黄色的。”
祁峟继续道:“七日之内,两套合身的朝服。你没有催促过织造局,你父母亲、爷爷奶奶都没有催促过,我也没有,夏妍太后也没有。”
“我们所有人都不着急。”
“可是织造局还是只花了短短七天,做成了两套衣服。”
“连夜赶制两套正规的朝服。”
“她们这么辛苦,是邖儿的缘故吗?”
祁峟反问祁邖。
祁邖摇头,又点头,“是邖儿不好。”
祁峟安慰她,“怎么能怪邖儿呢?”
“我们邖儿在这套束缚下,天生享受这些福利,便是你不知道,该你享受的你也少不了。”
“不单是邖儿,我、祁峁峁、祁岘,我们所有人都享受着优待。但其实很多优待,都应该取消。”
第66章 双向选择
祁峁峁放下捂住眼睛的手,“哥哥,我可以穿漂亮的衣服、吃好吃的点心、逃学不上课有书童替我挨罚,这算不算是优待呢?”
祁峟点头,“当然”。
祁峁峁继续问,“那我们每天坐在勤政殿上,每天见到哥哥,也算吗?”
祁峟哑然,低声笑道:“算。”
“很多人读了许多书,交了许多税……,也不曾有机会见我一面。”
祁峟抱着祁岘,用祁岘的手指向遥远的宫墙,“岘儿和我生在宫廷,峁峁的娘亲、邖儿的祖父也生在皇宫。”
“所以我们生下来就穿着绫罗,被丫鬟小厮们捧在手心伺候着。”
祁岘茫然地看着朱红色的城墙,葳蕤华美的宫殿占地甚广,远远瞧去,只能瞥见四四方方的边角,看不清内里的奢华。
祁岘坐在哥哥的臂弯里发呆。
祁邖仰着头,不知道再想些什么,她怔怔地望着天空,突然被远处的喧嚣吸引了注意力。
“给不起钱,给不起钱就不要买肉包子!”
“真是晦气,大清早的,第一单生意就遇见你这个穷鬼。”
一个穿戴干净的商贩挑着六大屉包子,竹篾制作的蒸笼干净整洁,包子连带着蒸屉重量不轻,死死压在商贩肩上,勒出凹陷的印迹。
商贩嗓门极大,精神气也足,他对买包子的父子道:“肉包子三文一个,菜包子三文两个,素面馒头一文钱两个,你们也是常客了,还不知道规矩吗?”
年岁大点的男人红了脸,瓮声瓮气道:“我身上只有三文钱了,您行行好,再给我半个馒头吧。”
“半个,半个就行。”
“我给您跪下了。”
那年纪大点的男人当真不含糊,说跪就跪,他拉着商贩的裤脚,声音悲戚,“大人您好人有好报,求您了。”
年纪小的男人眼含屈辱,但也跟着长辈跪了下去。
他手里还拿着个肉包子,肉包子上有一排清浅的牙印,那包子白白胖胖、皮薄馅大的,黄橙橙的油浸出表皮,剁成碎末的肉挤在薄薄两层皮之间,鼓囊囊一团,肉馅里零星点缀着几丝青葱……
祁峟看了过去。
眼含不忍。
那顾客可怜,不过是吃个肉包子而已,便已经花光了父子二人所有的积蓄。
那商贩也可怜,包子便宜,用料也扎实,钱也挣的艰难,一分半文的慢慢攒下来……
“去去去,别耽误我做生意。”
商贩挥手,赶苍蝇似的赶父子二人,“少吃半个馒头也饿不死人!”
“害怕饿肚子,你们省着点花钱,只买馒头不就好了。”
“吃了肉包子,还想我让我倒贴馒头?”
“我是生意人,这赔本买卖谁爱做谁做,我不做。”
祁峁峁愤怒地捏拳,“这人忒坏!”
“小气死了。”
“半个馒头都舍不得。”
“我家金铃铛、银铃铛每天吃的饭都不重样。”
祁岘深以为然的点头,“我家嬷嬷也是。”
祁邖却不赞同两位弟弟的话,“她们吃的饭不重样,那也是你们剩下来的。”
“你们爱吃的蟹黄包、桂花藕粉糕,拇指生煎,她们吃过吗?”
两个小男孩不说话了。
祁峟看着三个小孩的交锋,对祁邖的聪明伶俐更加满意了。
人生来就不缺乏对弱小的怜悯与慈悲,可能看见所谓富者、所谓强者的无奈与心酸的人,却是极少。
把甲乙的苦难转嫁到丙丁身上,问题看似得到了解决。
却不过是治表不治里的自欺欺人的做派。
那上了岁数的男人对着商贩持续不断的哀求,“我弟弟大病痊愈,身体刚刚好全,正是虚弱的时候,郎中说需要吃点有营养的东西补补身子。”
“他断了药,喝药钱省下来了,我这才狠狠心,掏出三文给他买包子。”
“大人您渐天在这片行走,你也知道,不干活的丁役是没饭吃的,我弟弟养病,这药钱、饭钱花光了我家所有的积蓄。”
“但我身体好,力气大,而且排的都是夜班,白日里抽空去给员外、侍郎们做些力气活,这钱很快就挣来了。”
“我给那逸风院劈了十天柴,他家大人却出尔反尔,克扣了我的工钱。”
“这,哎。”
那商贩一边听着老男人的悲催遭遇,一边麻利地与人交谈、卖包子。
他将热气腾腾的包子用油纸抓起来,轻轻折了几个来回,形成漂亮的封口,将干净热乎的包子递给客人,“客官您慢用”。
“仔细着烫。”
待客人走后,这商贩才对着那老男人说,“你弟弟身体好了,能继续服役了,就有饭吃了,年轻男人嘛,饿一两顿不是事。”
祁峟心里吃惊,他原以为这两人是父子。
毕竟两人的发色、皱纹、差异实在过大。
那老男人不听商贩的安慰,继续道:“这样,这馒头钱我先欠着。”
“您给我半个馒头,我下次一文钱只买一个馒头,您看行不行?”
“不行”,商贩也冷酷,“我这儿不允许赊账。”
“都是小本生意,经不起折腾。”
祁峟的目光在三人之间来回逡巡。
祁峁峁祁岘祁邖也紧盯着三人的动静。
一行人的目光过于炙热,让人想忽视都难。
三人齐刷刷扭头看向他们。
人少的场合,祁峁峁害怕有鬼;可人一多了,祁峁峁又很容易害羞,他生生拽着祁峟的袖子,将人拉上了临街茶馆的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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