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一脸不高兴,我又没欺负你,请你吃甜筒还不乐意,”易知秋嬉皮笑脸,见娄牧之死死捂住手臂,像是想起了什么事:“胳膊疼?”
娄牧之的个头只到他肩膀,易知秋的笑容散了,蹙起了眉毛,他弯下一点身子去看他。
“都一个多月了,你那伤还没好?”
娄牧之无意识地揉手臂,给了他一个“都怪你”的眼神。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易知秋又挨过去了一点,这种距离太近了,娄牧之的面颊能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那人鬓角挂着一滴汗,汗水淌进脖颈隐入了衣领。他甚至能嗅到他身上洗衣粉的清香,樱花味。
具体地,清晰地,无端叫娄牧之心头一跳。
“没事。”
娄牧之后退一步,徐徐地吸了一口气,淡淡的樱花味没了,距离隔开来,他只能看见易知秋右脸颊很浅的酒窝印记。
店门口异常喧嚣,门里门外都是学生,名叫‘丸子’的男生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人群挤出来,他手里举着四个冰淇淋甜筒,跟举火炬似的,生怕一不小心碰掉了。
“你们怎么才来,等死我了,”丸子递来冰淇淋,手上有了空,他拿起自己的甜筒咬下一大块冰渣,含糊不清地说:“幸亏我来得早,不然都抢不到。”余光一转,见一旁还站着个面容精致的男孩,问道:“新朋友,他谁呀?”
“初一二班的娄牧之,这次跟咱一起打球。”易知秋把甜筒递给娄牧之,笑眯眯的说:“我最喜欢的樱桃味,你尝尝,倍儿甜。”
“原来是新队员,”丸子剪着一个栗子头,发质呈浅棕色,左耳戴着一枚白色的助听器,他开朗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跟娄牧之打招呼:“我是王煜,你跟他们一样,叫我丸子就行。”
娄牧之没去看王煜左耳的助听器,而是转着手里的甜筒,淡淡地打了个招呼。
态度冷淡,不过王煜丝毫不在意,他热得不行,拎起衣襟口扇风,嘴巴沾了一圈冰淇淋白沫。
倒是宋小狮多嘴,说了一句:“没事,他就这样,不爱说话。”
娄牧之莫名觉得这话耳熟。
小孩抬着冰淇淋不动,易知秋朝他微仰下巴:“快吃,再不吃该化了。”
娄牧之这才低头,小小地舔了一口,有点凉,不过确实甜。
易知秋好像不管吃什么都津津有味,只是没什么形象,他转向王煜:“你今儿怎么没去球场?”
“下午请假,陪我外婆摘杨梅去了。”
“杨梅?”宋小狮一听就流口水:“熟了?”
“嗯,煮了一大锅杨梅汤,放冰箱了,”王煜嘬了口冰沙,把脆皮送进嘴里,才说:“我外婆说给你俩留着,留到周末。”
易知秋心满意足地吃了最后一口冰淇淋,和宋小狮计划周末去野炊露营,王煜又献上了一系列活动项目,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了个天花乱坠。
少年爱闹爱笑,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他们的肩上是草长莺飞,连着一片望不见的原野,绿色的,生机勃勃的。
道路两旁种满香樟树,路灯透过稀疏的枝叶漏下来,娄牧之走在他们身旁,看着地上高矮不一的四具影子,一边听他们谈笑,一边小口小口地吃着甜筒,心里有点羡慕,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朋友。
听了一路,终于理清了三人的关系,他们是发小,小学一个班,初中一个队,俗称铁三角。
王煜的左耳听不见,大概三岁还是四岁的时候,他爸妈就离婚了,是外婆把他抚养长大的,一老一小住在淮江的一个小镇,他从小学到初中都是住校,只有周末才能回家。
家里的房子是四合院,后院栽着四五棵杨梅树,每年夏天,三人都去小院子摘杨梅。王煜的外婆把易知秋和宋小狮当孙子疼,每次都给他们准备不少好吃的,早上煮玉米下午切西瓜。
天热,家里没风扇,老太太就给他们一人发一把蒲扇,靠着摇椅,坐在葡萄藤下纳凉。
敲定了周末游玩的计划,王煜回了宿舍,宋小狮在下一个岔口和他们说再见,走着走着,回家的路只剩易知秋和娄牧之。
夏日晚风送来凉爽,吹散了少年身上粘腻的汗水。过了红绿灯,是一段又长又陡的石阶梯,街边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斜长。
“郝大头后来有没有找你麻烦?”易知秋一蹦一跳的下台阶。
“没。”
“你怎么会来篮球队?”
“别人选的。”
两人的对话总是以问号开头句号结尾,娄牧之似乎天生就拥有聊天终结者的特质,但易知秋不厌其烦,这个话题结束,他能立刻开启下一个话题。
“你咋吃这么慢,不喜欢啊。”
“不是。”
“那你快吃,别浪费。”
娄牧之心不在焉地舔了一小口,他确实不喜欢吃凉的,以前在家,甭管多热的天,他也只喝温开水。
易知秋站在下一阶,娄牧之踩在上一层,高低台阶打破了两人不对等的身高,他微微仰首,立即捕捉到娄牧之微蹙的眉。
“要实在不喜欢,给我得了。”
这甜筒吃了一半,该咬的地方都咬了,娄牧之的大脑还处于信息分析中,手里的冰淇淋就被少年夺走,易知秋一两口吞下去,完了,秉着不浪费的原则,还嘬了嘬自个儿食指。
“你下巴也沾了点冰沙。”
适才放在唇边舔过的指尖伸了过来,拂过娄牧之的下巴,轻轻一揩,抹走那点冰凉。
在娄牧之微微变化的目光中,易知秋把那点冰沙送进了嘴巴。
少年的薄唇轻启,一张一合,原本淡漠的唇色变得殷红,在娄牧之眼里一点点放大,他耳根忽然有点烧,脚底也有点发软,明明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鼻尖却像闻到了那股樱花香,深刻的,不可避免的侵袭了他的嗅觉,在记忆里占据了一席之地。
易知秋完全就是馋嘴,他意犹未尽的舔了下唇,奇怪道:“你这什么眼神?明明是你不想吃,我才帮你吃掉的。”
娄牧之外表有多冷静,心里就有多无语,他面色没变,只是轻飘飘地剜了他一眼。
易知秋轻呼一声,一手环住娄牧之的腰,把住了人:“看着点路,这么一脚下去,非得踩空了不可。”
娄牧之“哎”了声,下意识攀上易知秋的肩,纤长的小臂环过去,像一株依附他生长的植物,他没料到这人会突然抱过来,脚底慌乱去踩台阶,不仅没踩稳,还滑了一下。
易知秋:“看吧,我就让你小心点。”
少年半点没撒手,搂紧了,他的手臂结实有力,搁在后腰,胸膛贴着小孩的后背,心跳与心跳重叠,就那么一瞬间,娄牧之恍惚觉得,皮肤纹理也刻上了他的温度。
易知秋梗着脖子找台阶,还不忘指挥着人:“你脚往下一点,踩稳了我再放手。”
娄牧之终于找到了台阶与台阶中央,脚底放下去,他抬起脸,想说可以放了,但这个距离太近,他的鼻尖擦过了易知秋的侧脸。
一瞬间,腰烫了手臂也烫了,哪哪都烫了,只要是和易知秋挨在一起的部分,像带磁又带电,异样感钻进每一条神经,他几乎跳了起来,猛地推开人。
“你这小孩,”易知秋被推得踉跄一步:“我拉你一把,你倒好,还推我。”
“你要不拉我,就没这事儿,”娄牧之难得惊慌,赶忙转过身,藏起自己微微发红的侧脸。
易知秋眯起一只眼睛:“我要是不拉你,你非得摔一个大跟头。”
娄牧之不想跟他进行毫无营养的争论,抬步下阶,不过短短几瞬的功夫,娄牧之已经走完了台阶,马上要拐进巷口,看那背影,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小木头你慢点,等等我。”
小巷的路灯特别亮,刚刚一心扑在“救人”上,都没注意到娄牧之的情绪变化,就着灯下看人,他发现他耳尖竟然有一丝红晕,就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易知秋伸手掸了下他耳朵:“不是吧,这样就脸红了。”
娄牧之一手捂住耳朵,嫌恶地瞥他:“没有。”
易知秋摸着下巴作思考状,然后斩钉截铁地说:“你刚刚是不是害羞了?”
娄牧之不搭理他。
易知秋自问自答,使劲点了下脑袋:“你肯定是害羞了。也难怪,你还小,肯定还没跟女孩牵过手打过啵儿,等有机会哥哥教你........”
娄牧之停下脚步,仰首看他,一副“你再叨叨,信不信我削你”的样子。
易知秋在他的‘凶狠’的眼神下住了嘴,后面的气音越来越弱。
震住了人,娄牧之抬脚就走,一步比一步快。
真讨厌,这个人真讨厌。
第10章 伊甸园的蛇
易知秋当真没皮没脸,娄牧之脚步快,他跟着快,他慢,他也跟着慢,先后误差不超过半个脚底印,不停在他耳旁唠叨,就说他脸红那事。
“你不用特意送我,前面就是警察大院,”娄牧之已经重获平静,声色清冷。
“谁有闲工夫送你,”易知秋抬手一指:“瞧见没,我家就在那,倒数第三排第四栋。”
“你住这?”
那语气,明显不相信。
易知秋掏出钥匙晃了晃,银色的金属片相撞,在他手指尖转得飞起,哗啦啦响成一片,成了寂静夏夜里回荡不息的清脆。
“我爸是武警队队长,易宴,你不信随便抓个人问问,都知道他是我爸,我是他儿子,而且我从小就在这院长大,里头的叔叔阿姨我都认识,这栋住着刑侦科的邓文清,那栋是交警大队的吴建伟。”说到这,他想起来一个问题:“对哎,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我也没见过你。”娄牧之把反讽学得贼溜。
“那你跟我说说,你爸叫啥名?说不定我认识。”
“你爸”这两个字刚从他嘴里飘出来,娄牧之微愣,紧跟着就焉了,跟他斗嘴的那股活泛气也没了,他低下脑袋,踢着地上的小石子走。
等来一阵沉默。
“干嘛又不说话?”易知秋弯下腰,去看他低垂的眉眼。
娄牧之把脸侧朝另一边,藏起所有情绪,不搭理他。
别看易知秋咋咋呼呼,其实也是个心细的人,他能感觉到娄牧之突然间变得低沉,没由来的,像是坠落了深谷,谷底下是一湾寒潭,他掉下去,冷得牙齿打颤,却倔强得不要任何人帮忙,一点一点往岸边游。
昏黄路灯只能照亮娄牧之的半张脸,他长长的睫毛颤而又颤,掂着一丝光,这还是易知秋第一次,仔细地看他,他的背脊挺拔,走路时,无论是低头还是抬首,他谁也不看,像是活在玻璃罩里的小孩,干净透亮。明明才迈进青春期的门槛,却有着一身少年气,像骤雨初歇的青草地,散发着果绿色的香。
此刻的他和平时不大一样,平日里他只是美而冷,而这一刻,他仿佛脱掉了秾丽的皮囊,独留一个孤独的,稚嫩的,残缺的魂。
“你怎么了?”易知秋收起大大咧咧的样子,揣着小心翼翼地问:“我说错话了?”
“没有,”娄牧之停步挥手:“我到了。”
他看起来神色如常,适才的失落仿佛只是错觉,易知秋就没再追问了。
娄牧之说了再见,就准备往家门走。
“小木头,”易知秋抓过他挥手的那只手腕,将他拽住在原地:“周末和我们一起去摘杨梅嘛,我带你去逛逛小镇,还可以划船、野炊、烤烧烤,还有哦,王煜他外婆做饭可香了,特别好吃。”
吃吃吃,这人就知道吃。
“就这样说好了,我周末来叫你。”易知秋笑得眉眼弯弯,眯起一条可爱的弧线,刚刚的温柔仿佛只是错觉,再看一眼,他还是那个大笑爱闹的臭屁男孩。
“不去,”娄牧之声色低沉,挥着胳膊想要挣脱他的手。
“为啥不去?”
“我要做作业。”
“你到时候带上本儿,我数学特好,年级第一,还能给你辅导作业。”
“我要回家,”娄牧之别扭地抽着手腕:“放手。”
“不,就不,”娄牧之使劲挣扎,易知秋觉得逗他比逗猫好玩,就是不撒手:“你答应我才放手。”
娄牧之推着他越靠越近的胸膛,这个人真讨厌。
一个推一个追,地上的影子纠缠在一块,就在这时候,门口的灯忽然亮了,防盗门打开,顾汪洋走了出来面色有点阴沉:“小牧,回家。”
易知秋定睛一看,亮堂堂的喊了声:“顾叔,怎么是你?”他压低嗓音问:“顾叔是你爸?”又想了会儿,心里嘀咕着说:“不对呀,没听说他有这么大的儿子。”
“是侄子,”娄牧之也跟着喊人:“姨父。”
易知秋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侄子,难怪之前没见过小木头。
顾汪洋路过纱窗,见到娄牧之的背影,他身旁还站着一个男生,两人在夜色中拉扯了半天,从背面看十分亲密的样子。他皱着眉冲下楼,现在那男生转过脸来,他才认出娄牧之身旁的少年是谁。
“是小秋啊,”顾汪洋眸子里的烦郁一扫而尽,取而代之的是他温润的笑容:“哎,你们俩认识?”
“一个学校的,当然认识了,而且小牧还加入了我们篮球队,我和他算队友了。”
“噢,瞧我这记性,你也在三中念书,”顾汪洋目光落在两人紧握不放的手上,温和的笑着:“站那喂蚊子呢,要说什么进屋说。”
“我俩商量周末一块出去玩儿,聊得差不多了,”易知秋终于放开娄牧之,一看手表:“呀,都快九点了,不打扰您跟林姨,我回家了。”
“天黑,要不要叔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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