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这些事时,熟练但不马虎,眼皮半垂下,专心致志的神态样仿佛受伤之人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好像刚刚所有的冲突都是假象。
“你手到底怎么回事?”费慎很随意地开口,“嗑药了?”
尽管此时看着恢复无恙,可刚才两只手抖成了那个样子,绝对不是正常的表现。
也多半不是情绪因素所致,在邵揽余的字典里,估计很难找到“紧张害怕”这类字眼。
“嗯,嗑药了。”
邵揽余语气淡薄,神色晦暗不明。
费慎无名指夹住便捷纱布,上完药后直接贴好,关闭车门时嘲讽了句。
“拿不稳枪,你这军火商也别指望能做多久了。”
邵揽余独自待在车里,天上响起一阵噪耳轰鸣。
他粗浅望了眼,那三台战斗机顺利从九江城撤出,前来与毒刺的人汇合了。
那想必九江城的战斗也结束了,八成是两败俱伤的结果,谁也没占到上风,否则他们不会撤退得如此迅速。
邵揽余小臂微微震动,虚拟屏自动弹出。
秦一舟发来了条空白讯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这是在确认他是否安全。
邵揽余瞥向左边车窗,费慎正在和队友们交流些什么,没注意这边,他快速打了一行简洁明了的话。
【去义津,防北图塔,切断出路】
讯息发送成功,虚拟屏收回,车外脚步声徐徐靠近。
费慎坐进驾驶位,带来了一股风中枯木的气息。
“你那位尽职尽责的好助理没死,”费慎侧目,冷静强大的眼神压下,凝视邵揽余左臂,“给他发消息,让他给我们开路。”
到了这会儿,邵揽余神色已经恢复如初,对方说什么是什么,顺从地打开虚拟面板,将讯息重新发了一遍,不过这次只有短短五个字——
【我要去义津】
费慎满意地挑起嘴角,大拇指摁住指纹识别器,获得权限启动装甲车,缓缓驶离凹凸不平的乡道。
其余人则去了另两台车上,如同之前那样,保持井然有序的距离,统一朝同个方向前进。
第43章 诀别
费慎带着三辆巨型装甲车,想要安全回到科谟,最近也最合适的路线,那就是先前往义津方向,穿过义津后再到达科谟。
义津与维冈相隔较远,离柏苏边境也有一段距离,能大范围避免两边的围追堵截。
只不过唯一的坏处,义津是归属叛乱组织之一伏罗党管辖。
伏罗党与尤州的白焰不同,他们对自己地盘管辖得不算严格,也没有巨额通行证之类坑钱的玩意儿。
城市易进易出,什么人都能去,唯独不能容忍的,是维科苏三区政府以及那些世家贵族们,几乎称得上见一个杀一个。
因为他们初代头领的父亲,就是被三区政府联合起来逼迫而死。
当初亲手卸下那位头领父亲头颅的人,恰巧姓罗,伏罗党之名便由此而来。
费慎身为科谟费家一员,还带着这么多军火招摇撞市,想不惹麻烦都难。
但邵揽余就不同了,常年辗转边境和三区各大城市之间,若没有点傍身的本事和人脉,早就被撕得一点渣都不剩了,更遑论去和人做交易。
因此只要秦一舟安排妥当,他们顺利离开边境的概率会很高。
运输车一路上走的都是小道,行驶速度实在说不上快,等赶到义津,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好在入城时没遇到阻碍,约莫是秦一舟那边都已打点好,三辆硕大无比的运输车在城区里横行无忌,也没招来多少异样的注意。
倒是之前一路随行的三台战斗机,此时不知去了哪里。
城门明早才会开放,几人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停车。
费慎和邵揽余同时离开,进入一家十分破旧的小旅馆。
为了能随时应变突发状况,剩下的人则将就一晚,留在车上过夜。
费慎只开了个单人间,将邵揽余的芯片强制休眠,接着把他双手分开拷在床沿两侧,一句话没说,转身出了门。
不多时,他重新出现,手里拎了袋吃的,袋子里装着两瓶水和几个面包。
“时间太晚了,只有这点东西了,”费慎将食物放在床边,“你凑合忍忍。”
他解开邵揽余右手,撕掉面包包装一角,塞进对方手中。
邵揽余盯着干巴巴的红豆面包,无言看了半晌,忽略掉草率的外包装,递到自己嘴边。
大约是卖相口味都不尽如人意,他吃了不到三分之一,便搁下了。
连吃了两个的费慎,疑惑一挑眉:“有这么难吃?”
邵揽余说:“有点噎,能给我开瓶水吗?”
费慎开了瓶矿泉水给他,不管何时何地,嘴里依然不忘刺激对方。
“别这么客气邵老板,想要什么直接讲,毕竟我是你花钱雇来的。”
邵揽余斯文地将水灌进喉咙,随后摸出衣兜里一个浅蓝色东西,是那只饱经风霜的香囊。
“那我想让你说说,”他手指勾住香囊的细绳,“这里面原本放了什么?”
费慎这会儿倒是特别坦率了,满不在乎说:“追踪器,被我扔水潭里了。”
王梁在香囊里放了追踪器,同时还是个监听器,在离开尤州那一刻,就已经被他毁坏且扔掉了。
邵揽余却好像早有预料,闻言十分淡定,以事不关己的态度说:“那看来王梁一番苦心,也没能换取你的信任。”
费慎还想说点什么,邵揽余却已把香囊收进衣兜,闭上眼不愿再做任何交流。
“出去吧,我要休息了。”他说。
费慎杵着没动,凝望邵揽余刻意疏远的脸庞,把对方刚松开的右手再次拷上,走到床对面的椅子落座。
“你这个要求让我很为难,”费慎语气有点心不在焉,“只有守着你,我才能安心啊。”
邵揽余不回话,也不再坚持己见,始终闭着双眼。
他眼皮轻颤,似乎不太安稳,略微苍白的皮肤被旅馆灰暗的灯光一照,显得羸弱而孤寂。
这一夜都是如此。
邵揽余靠坐床头阖眼休息,费慎在对面像个寡言的影子一样,冷冷清清守着他。
尽管对方没怎么动过,但费慎心里清楚,邵揽余根本一刻也没睡着,只是不想和自己有任何沟通罢了。
朝阳破晓,暮夜消散,一晃眼天色明朗起来。
费慎揉了把脸,脑子稍微清醒了些,进卫生间洗漱。
再出去后,邵揽余也“醒”了。
他挪动已经酸痛到麻木不堪的胳膊,说道:“能解开吗?我要去洗手间。”
费慎打开矿泉水,喂他喝了几口润嗓子,然后拎了个塑料盆出来,放在床边。
“用这个解决,我去给你买早餐。”
邵揽余:“……”
没注意对方震惊到无语的表情,费慎径直朝门外走。
“沉瑱——”
声音于背后响起,费慎脚步骤然定住,那一刻险些以为自己神志不清出现了幻觉。
迟钝地转过身,他不可思议的眼神里,是邵揽余那张风平浪静的脸。
沉瑱,记忆中除了父亲母亲,没有第三个人这样叫过他。
自从二老去世后,这个小名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此刻乍然听到这两个熟悉又陌生的字眼,费慎不由得起了一阵恍惚,邵揽余是如何得知的?
“你怎么知……”
他下意识问出口,却又及时住了嘴。
如果邵揽余从前和费霄有过交集,那么父亲将这件事透露给对方,也不是没可能。
脑内自发补充了缘由,费慎换上稀松平常的表情。
“有事?”
费慎思考的几分钟里,邵揽余俨然盯着他看了许久,仿佛为了看清或者记住对方每一寸模样,目光是从未有过的专注。
半晌,邵揽余说:“没什么,走吧。”
费慎同他对视一会儿,也选择了不开口,门合上,脚步声逐渐远去。
吃过早餐,城门出口开放,义津比昨夜多了不少人气,起码不像座空城了。
费慎与队友们汇合,计划着赶往位于北面的城门口。
三台装甲运输车开在市区大路上,想不显眼都难,偶尔有行人驻足观望,但也只是匆匆瞥上几眼就走了,大概是将他们当成了伏罗党的车队。
费慎一手开车,另一手将耳麦塞进耳内,唤醒队内语音。
“待会儿城门口有人拦截,你们不用下车。”
队友们一个个回了句收到,钱曼文问:“kin,干扰信号现在撤掉吗?”
“到城门后再撤。”费慎又说,“斑鬣,这一次你的引爆器不会失效了吧?”
言语间饱含讽意,斑鬣冷哼一声,反唇相讥:“你还是关心一下自己,这次的子弹会不会再打偏吧。”
“能不能消停点?”蛇牙永远都在充当和事老,烦躁道,“等回了科谟,你俩就是要打死对方我都不管,现在别在我耳边吵。”
一人占了句嘴上的便宜,没谁再吭声了。
事实上,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再给他们开小差。
离开义津中心区,周遭人影渐渐稀少,巡逻的叛军们却忽然多了起来。
尽管没人出来为难他们,但气氛肉眼可见变得紧绷。
不消片刻,固若金汤的城门近在咫尺。
城门口负责守卫的伏罗党叛军们固然不少,但不及想象中那般森严,以费慎作为狙击手的直觉,埋伏在暗处的人起码是明面上的三倍。
更重要的是,正大门顶安装了一扇红外线切割光机,如若硬闯出去,无论车还是人,切割成几段只需要三秒钟。
费慎面不改色,毅然决然带头继续往前开。
即将靠近城门之时,几位士兵横臂举手示意,强制他们停下。
费慎慢慢踩住刹车,将车窗降下一半,丢了张邵揽余的假身份卡出去。
其中一位士兵端详他少顷,上前几步,刚要弯腰捡起身份卡,被边上斜伸出来的手截胡了。
秦一舟把身份卡拿到手中,和士兵说了句什么,后者返回自己的队伍里。
身份卡放进外衣口袋,秦一舟只身一人走到装甲车门边,目光穿过半开的车窗,没看见邵揽余本人。
“他人呢?”他语气很冷。
费慎看上去比对方轻松多了:“放心秦助理,你老板好着呢,早上还吃了一碗馄饨。”
“我问你他人呢!”
秦一舟咬住了后槽牙,眼神里盛满毫不掩饰的杀意。
费慎云淡风轻的目光高高垂下,挑起一边嘴角,笑容恶劣:“表现得这么关心他,那就自己去找啊,该不会秦助理连定位都弄丢了吧?”
霎时,秦一舟那口气哽在胸腔里,不上不下,直膈应人。
进入义津后,邵揽余的定位莫名其妙消失了,甚则芯片都是无法连接的状态。
秦一舟连夜奔波,好不容易找到他们的落脚点,派人将旅馆包围后,可惜早已人去楼空,几人神不知鬼不觉逃脱了。
无奈之下只有耐心等,终于等到了现在费慎露面,邵揽余却不在车内,不知道被对方藏去了哪里。
费慎掐着节点开口:“我说了,我们安全出城后,他就会安然无恙出现。”
秦一舟冷笑:“你摆了我们一道,想就这么轻松地离开,是不是有点太天真了?”
费慎赞许似的一颔首,虚拟屏调出来一段画面,展示在对方眼前。
上秒还在冷笑威胁的秦一舟,瞳孔霎时紧缩,脸上骤然出现震怒的表情。
画面里,邵揽余被禁锢了四肢,严实绑在座椅上,腰间系了一串定时炸弹,身边空无一人。
而显示器上的数字,堪堪只剩下了十分钟。
“这点时间,也不知道够不够秦助理浪费,”收回虚拟屏,费慎佯装思考,“要不直接引爆吧,你觉得怎么样?”
秦一舟胸膛猛地起伏几下,立马后退,大吼着让伏罗党的人放行。
话落,红外线切割光机关闭,前方叛军们迅即散开,让出了一条笔直的路。
费慎满意微笑,抬脚踩下油门。
第一辆车刚过去一半,秦一舟小臂忽然震动,邵揽余实时定位猝不及防跳出来,显示就在附近。
悬着的心乍然捏紧,他飞快用通讯发布命令,让人赶紧去搜救。
与此同时,城门口所有士兵严阵以待,红外线切割机在瞬间启动,眼见费慎连人带车要被切割成粉碎,在场众人即将交火的刹那——
嘭得一道巨响震彻天际!不远处火光突起,邵揽余所在的位置发生剧烈爆炸。
秦一舟怔忪,心脏仿佛被人猛地攥住,紧绷发疼,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费慎果断一脚油门下去,以极快的速度偏离着车身掠出城门,惊险躲过了交错的红外线。
所有埋伏在暗处的人伺机出动,城门口激烈交火,场面变得危险混乱。
剩下的两台运输车出路让人截断,被炮火严密攻击,承受着密密麻麻的枪林弹雨。
然而下一刻,不知何处而来的轰隆音逼近,半空中凭空冒出三辆顶级战斗机。
他们盯准目标,不由分说一阵猛烈扫射,红外线切割机被打得粉碎,伏罗党的人也瞬间倒了部分。
形势忽然转变,钱曼文与斑鬣就此机会,扛起两架轻型导弹,毫无迟疑对着剩下的围攻队伍打出去。
包围圈顿时产生裂口,费慎隔空丢了几个大容量烟雾弹进来,借由战斗机掩护,赵林木等人狠踩油门,横冲直撞闯出了城门口。
残酷的炮火连天声中,一行人逃之夭夭。
第44章 陈伤
周围是燃烧正盛的熊熊烈火,热浪阵阵扑来,惹得人一阵心烦气躁。
旁边某栋稍显破旧的小楼,大门被彻底封死,一群人花了好些功夫,总算成功破门。
众人鱼贯而入,秦一舟在最前头,拼了命地朝楼上跑,再不复那般沉稳有度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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