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用过膳,又喝过一盏茶消食,胤礽才携了齐云野往山上更高处走去。
很快便至山顶,早已有小太监将坐榻摆放好,二人先后落座,待屏退侍从后,胤礽将齐云野拥入怀中,仰首静观夜空。
“云儿,”胤礽拢着齐云野,在他耳边轻声呢喃,“若我们不是此时这般身份,我定会许你更多。”
“已足够了。保成,不必觉得亏欠于我。民间虽自由,却难免为生计所困。如今我们享着万民供奉,才能有机会在此处独享美景。身份是枷锁亦是助益,全看你用何种角度去对待。”
“你总有话来宽慰我,可你自己却总想不明白。”
“又要劝我多思无益了吗?”齐云野笑笑,“我自是知道的,你放心,我清楚的。”
“罢了,今夜不说旁的。我只想与你偷得这片刻安静。”
“今夜也不想旁的。”齐云野拉起胤礽的手,在他手背上吻了一下,“今夜星星好看。”
“星河灿烂,怀抱我爱。云儿,此刻我觉得很幸运。”
“那便足够了。”
胤礽捧起齐云野的脸,轻吻软唇:“有银河为证,保成要与云儿长久相伴。”
“莫不是太子殿下真想万寿无疆?”齐云野打趣道。
“寿数天定,但我却觉得,我们之间的情谊能跨越天定。”
“嗯?”
“若非上天眷顾,我又如何能拥有你?你顶了原本的瑚图里,这本就是千载难逢的机遇,而我们的相爱,则是因着这机遇才产生的,更是万年难得。所以我想,这定是上天赠与我的机缘。我这一生能遇到你,该是千万世修来的缘法。”
齐云野倏然一笑,道:“可我想再贪心一点。”
“嗯?”
“我想世世与你相守。”
“会的。”
胤礽立刻说道,“我们定能世世相伴,不若就向这银河起誓,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我都会再次找到你,如何?”
“梦话!”齐云野笑嗔道。
胤礽笑而不语,只是在心中默默祈求上苍,若真有来世,他仍愿与齐云野相伴携手。
一夜缠绵未歇,便是直接饮了鹿血此刻怕也是难以支撑。
齐云野趴伏在床上,时睡时醒,四肢百骸皆似分崩离析一般。
胤礽在他额上落下安抚亲吻,低声道:“一会儿让小明子送你回家歇息,许你歇足了再回来当值。”
“唔……德住才不是家中有事……明明就是你为了睡我才让他跟我换值的……”
胤礽笑着捏了捏齐云野的鼻尖:“现在才想通岂不是太晚了些。合欢之喜,怎的到你嘴里便成了睡?”
齐云野微微睁开眼,而后自嘲般笑了笑,看来真是折腾得狠了,把前世的口语表达都说出来了。“对,太子殿下说得对,是合欢之喜……”
“我先回宫了,你再歇歇。”胤礽从袖中取出一个福包塞进齐云野手中,“好好睡,这是给你的。”
“嗯……”齐云野若有似无地应了一声,便彻底没了动静。
再醒来时已近晌午,小明子小心翼翼地将齐云野扶起。
齐云野缓了缓神,才看清手中的福包,他道:“去备下热水,我泡个澡再回家。”
“已备下了。”小明子回答。
“嗯,那你先去让人把水抬进来,我再醒醒。”
“奴才遵旨。”
待小明子退出寝间,齐云野才打开那枚福包,福包里面是相扣的两枚玉环和一张符纸。
打开符纸,其上有十六个字——
“蓝田种玉,宿诺今成;三生石上,香火因缘。”
第45章 孝懿皇后
待多西珲行礼告退之后,胤礽才沉了脸看向齐云野,明显不悦。
齐云野走到胤礽身边,解释说:“当真没有别的意思,是他看我手凉,才给我捂手的。”
胤礽去拉齐云野的手,在感受到温度之后才松了口:“手凉就该离水边远些。你对他们是心底无私,可落在我眼里就是不舒服,以前便算了,如今你既已知道,偏还不在意,你是故意气我的吗?”
“我错了。”
“我得了空便想着与你在一处,来寻你却见你被旁人拉着手说笑,换做是你,你会开心吗?”
胤礽捏了捏齐云野的手心,“你究竟是不在意,还是在害怕?”
“主子……”
“陪我走走。”胤礽松了手,转身迈步,齐云野只好跟上。
“主子有心事?”齐云野跟在胤礽身后问。
“是你有心事。我原本以为那日同你说开之后,你能轻松一些,或是开心一些,但你却并没有。
你跪了一宿,便是昏迷时都紧紧攥着我送你的玉环,我能猜到你的心思,所以才在查过之后同你说了那些话,我以为在我直白告诉你我倾心于你之后,你会不再提着心,会如我在得知你心意时那般欢欣雀跃。
世间夫妻伴侣无数,两情相悦却是最为难得的,我很庆幸,我以为你也会如此。
可你却仍然像以前那样对我,也不见有多开怀。
后来我又安慰自己,或许你是病中身子不适,才会情绪不显。
但你病好之后却还是如此,我实在没有办法给你找到合理的借口了。”
齐云野确实近来心事颇重,爱上一个注定的败者,对一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动了心,甚至因为这动心动情,起了改变历史的可怕念头。
这桩桩件件,都不是他会做的,但又都实实在在发生了。
情不知所起,却已知终局。如此,他又如何能开怀?如何能心无旁骛地去与胤礽许诺相守?
见他一直不说话,胤礽便又问道:“瑚图里,你究竟在想什么?”
“我只是……”齐云野轻叹一声,“主子,我怕误了您。”
“你不会。”胤礽站定,转身再次拉过齐云野冰凉的手,“我还是那句话,留在我身边,我一定能护住你。”
齐云野垂了眸,道:“我知道了。”
二十八年七月初七深夜亥时,一匹快马自紫禁城飞奔而出,一路向西。
半个时辰后,圣驾连夜启程,自西直门直入神武门,康熙未曾更衣歇脚,直接进入景仁宫。
陪伴圣驾十三年,统御后宫八年的皇贵妃佟佳氏,终于还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小产将她原本就亏虚的身体彻底击垮,血崩不止,已现油尽灯枯之状。
四阿哥、七阿哥、八阿哥和十三阿哥跪在景仁宫偏殿佛像前,无数次祈祷神灵,让他们的养母能够活下去。
天亮之后皇太后赶回宫中,康熙紧急下旨,将亏欠于她的皇后之尊补上,却也终究无法阻止流逝的生命。
二十八年七月初十日申时,皇后佟佳氏在四位养子和主君康熙皇帝的围绕下安详告别人世。
皇后崩逝亦是国丧,后妃皇子皆需哭临祭奠。
胤礽留了心,带着德住去坤宁宫后静憩斋中私下祭拜了一番。
大行皇后是德住的堂姨母,即便分了家,这关系仍是在的。
这些年在宫中,虽是有互相利用之意,但终归是得过她的照拂。
德住念着这份情,按照子侄之礼替她诵念敬香,也算是全了这些年的恩。
八月,康熙依大臣所请,巡行边外,命皇长子胤禔、皇三子胤祉和皇四子胤禛伴驾,太子留于宫中。
于奉先殿给大行皇后敬香之后,众后妃各自回宫。
永和宫与延禧宫南北相邻,即延禧宫之北便是永和宫,两宫只以步道相隔,所以德妃与惠妃一路同行。
行至昭华门处时,惠妃驻足,唤道:“德妃妹妹今日倒是颇为安静。”
德妃回道:“既是为大行皇后祈福敬香,本就不该吵闹喧哗。”
惠妃轻笑一声,说:“你倒是大度。四阿哥为着大行皇后如此哀恸,你这个生母心里可还平顺?”
德妃不卑不亢:“大行皇后待皇上的子女皆一视同仁,大阿哥昔年也曾得皇后照拂,且大阿哥亦是哀恸非常,惠姐姐既然不曾介怀,我又怎会吃味?”
“不过当了一日皇后罢了。”惠妃哂道。
“即便是一日皇后,却也是众阿哥的嫡母。惠姐姐可别没了尊卑。”
德妃靠近了惠妃,轻声说,“大行皇后流掉的那一胎是个男胎,若月份再大些,若大行皇后身体再好些,那孩子怕是能活,若真的活下来,皇上可就有两位嫡子了,姐姐觉得我说得可对?”
惠妃皱了眉,撇开头道:“若她身子好,怕是也不会成为皇后。”
“或许吧。”德妃淡淡一笑,“惠姐姐别忘了,如今宫中可还有一位贵妃娘娘呢。姐姐若想冒头,可还需要再努力才是。”
“你这话是何意?”惠妃嗔道。
德妃退了一步,抬起手顺着步道向西边一指,道:“前面麟趾门旁就是大阿哥的住所,大阿哥住的是东宫的东所,而非正殿。这宫里啊,看似是一墙之隔,可若想迈入其中,却难如登天。
姐姐你说巧不巧?这大阿哥的东所挨着东宫,姐姐你的延禧宫亦在景仁宫之东。可延禧宫毕竟不是大行皇后所住的景仁宫,那东所,也不过是东宫的配件而已。”
“玛禄!”惠妃直接叫了德妃的名字。
“姐姐恕罪,妹妹有些累了,便不陪着姐姐绕路了。”德妃福了身子,而后转身从旁边宫道往永和宫方向走去。
婢女扶着德妃回了寝殿,劝道:“方才惠主子那话,娘娘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德妃摘了护甲,语气淡淡:“她是挑拨,可有句话却也没说错。想来若是我死了,四阿哥是不会这么难过的吧。”
“娘娘可别这么说。”
宫女端了茶来,“昨儿四阿哥来请安时,跟着他的张起麟还私下里同奴婢说,四阿哥曾说,他虽由大行皇后抚养,但亦不敢忘记娘娘您的生育之恩,常因不能承欢膝下而愧疚自责呢。这茶便是四阿哥特意送来的。”
德妃接了茶,轻抿过后,说:“那张起麟惯是会讨巧的,这话到底是四阿哥自己说的,还是张起麟替四阿哥周全的搪塞之语,你又如何能知?”
“娘娘……”
德妃抬手打断了婢女的话,道:“哭灵之后十四一直恹恹的,你去看看,若是不妥,便请御医来看。”
“嗻。”
毓庆宫。
听完郑奉的回话,胤礽搁了笔,对站在一旁的齐云野道:“德额涅也不是好惹的。”
齐云野:“但四阿哥和德妃主子的关系微妙,我看着怕是德妃主子会受挑拨。”
“四弟出宫之前我同他说过了。但终归大行皇后于他有养育之恩,他情难自已,也是人之常情。他才十二岁,让他在这时还想着平衡两宫关系,也太为难他了。”
“主子十二岁的时候可早就学会波澜不惊了。”齐云野说。
“因为我是太子。”
齐云野轻轻点头:“是了。不过主子还是听我一言,皇上是重情的,对孝庄皇后、对您的生母、对孝昭皇后和大行皇后都是用情用心。
主子在外需喜怒不形于色,但对着皇上,您还是做个会撒娇讨宠的儿子更能得怹欢心。”
“你说过的,我一直记得。”
胤礽抬手示意郑奉退下,而后拉着齐云野坐到榻上,才接着说道,“你近来总劝我要对汗阿玛亲近些,是何缘由?我哪里做得不好了?”
齐云野摇头,回答说:“只是如今大阿哥势头正盛,主子避了锋芒,不能常在皇上面前,既无处展露政治才能,便要做个乖巧听话的儿子,好歹让皇上念着您的孝心。”
“我听你的。”
胤礽抬手环住齐云野,与他亲昵贴在一起,“有你替我想着,是最周全不过的了。”
“青天白日的,主子这是干什么?”
“我吩咐过了,没人来打扰的。”
胤礽搂住齐云野的腰,“你好像又瘦了些,哭灵这些时日还是累着了。我让膳房备了滋补的药膳,日后每日都得用。我忙的时候就让小明子盯着你,不许不吃。”
“好。”齐云野答应。
胤礽轻声问道:“瑚图里,你同我说实话,那时你让我劝着四弟多陪伴大行皇后,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当时你虽把我糊弄过去了,但现在看来,你那时似乎就已猜到了会有危险。”
齐云野抬手拍了拍胤礽的后背,低声细语:“先皇后与皇上是表亲,这关系太近了。
表亲之间若有子嗣,本就易夭,譬如八公主。而去年一整年先皇后都在病中,身子亏虚不少,并非最好的受孕时机。”
“你还懂这些?”
“我身子不好,闲来就多看过几本医书,齐全如今在同仁堂帮忙,懂了些医理,家里也有不少药方脉案。
而且之前我去找王太医拿药,偶然看见他在研究保胎药方。他以为我不懂,便随意将药方搁在一旁,所以我才能看见。”
齐云野说,“他本是擅长小儿科的,却也在研究保胎方法,我猜那时太医院中应该是为了那一胎竭尽全力了。
而且我听闻,女子有孕过三月后便大多安稳下来,但那时先皇后有孕已满三月,却仍在用极重的保胎之法,我当时觉得,那一胎或许有些危险。
但我没想到,不仅孩子没留住,连先皇后也跟着去了。”
“难怪你那时怎样都不肯同我猜那孩子的性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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