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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宴(GL百合)——昆仑山上玉

时间:2024-03-19 12:47:21  作者:昆仑山上玉
 
 
第4章 
  “娘娘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一切事项,万万以腹中孩儿为首要,切不可贪玩耍,好纳凉。家中上下,一切都好,无不翘首盼着娘娘的皇子呢。”
  “知道了,知道了,这般的话宫中的嬷嬷已不知罗唣了几回,孩儿都能背给母亲听了。”甘露殿里,侍奉的宫人小心翼翼地奉上两碗热甜汤,薛美人拿着白玉勺子在碗里搅了搅,看着面前一直喋喋不休的母亲,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薛徐氏今年大约三十四五岁年纪,她本是小户出身,父亲不过是一个小小教喻,嫁入了薛家旁支,但生得很是出众,薛灵均的美貌多半便来自她。
  “若是没有这个孩子,想来家中就当没我这个人了。”暮春人倦,孕中又多思,薛美人支着脸,一时有些恹恹的,不知怎的,一时便脱口而出了这句话。
  薛徐氏急了:“娘娘这话说的!”她抬起头,扫了一眼四周,掠过宫人们低垂安静的眉眼,才压低声道:“自娘娘入了宫,家中老小,何曾有不挂念的?不过是寻不着时机,幸而娘娘入宫不过半年,便有了身子,皇后娘娘仁厚,才准了妾入宫与娘娘相见。”
  薛徐氏说起薛皇后,便有些刹不住:“此番若非皇后娘娘生下东宫后便伤了身子,多年再无所出,周夫人是决计不肯再让薛家送女儿入宫的,想来实在是娘娘的福气,来日光耀……”
  薛美人反应过来母亲说了些什么,不由喝道:“阿娘!”
  她这一声“娘”喊得又急又气,薛徐氏先是一愣,才发觉自己失言了,一时脸上像踢翻了染料桶,炸开了爆竹。
  “我的艰难,您知道些什么。”薛美人有些脱力地躺回贵妃榻上,侧过脸掩住发红的眼眶。
  薛徐氏被女儿来了这么一下,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她实在是不能懂得自己这个女儿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自己的这个女儿,自打出生起,便因为生得玉雪可爱而被自己和丈夫千娇百宠捧在手心,一丁点委屈都不舍得让她受。
  薛皇后自从生下东宫后,便再无所出,宫中高太后本就对自己这个出身名门的儿媳颇为不满,频频借机发难,薛皇后之母周夫人这才同意了在薛氏族中寻访德才兼备的淑女,送其入宫。
  而薛灵均也确实不负众望,入宫不过才几个月时间便成功有了身孕。
  周夫人知道了很是高兴,给自家赏下了许多宝物,又许诺若是薛灵均此次一举得男,便要为薛父进言加官进爵。
  据她观察,女儿所居的甘露殿清幽华美,一众供应无不是上等佳品,侍奉的宫人也没有胆敢有丝毫怠慢的,女儿又青春年少,颇得圣眷,过着这般舒坦的日子,她又有什么能愁的。
  薛徐氏只好将女儿的举动归于孕中喜怒不定,想了想,为了薛灵均腹中胎儿康健,还是决定闭口不言,不再惹起她的性子。
  但她还是局促地扫了一圈殿中侍奉在侧的宫人。
  “都是周夫人和太后娘娘送来的人,您看她们做什么呢?”薛美人嘴角弯了弯,自嘲一笑。
  不待薛徐氏反应过来,她又叹了口气:“您且放心着吧,再不济,总要看在腹中的这个的面上。”
  内殿的丹鹤宝鼎香炉缓缓地吐出了一圈淡淡的烟。
  这是她诊出喜脉后,高淑妃派人送来的。
  高淑妃话说得漂亮:“仙鹤送子,原是母后赏下的,只恨我不能为陛下生下一儿半女,便送给妹妹,添个彩头吧。”
  高淑妃说的母后,自然便是天子的生母高太后了。高太后盼着高淑妃的肚子有动静,前后也盼了七八年了,这些年把能想着的法子都试了一遍,高淑妃本人也还算是颇得圣眷,但就是迟迟不曾有妊。
  薛美人本对这丹鹤香炉没多少兴趣,高淑妃在宫中的风评甚佳不假,但人心好坏,若是隔着皮囊便能琢磨出来,那也不会有“人心莫测”这样的话了。
  但天子听闻了却很是褒奖了一番高淑妃的行径——高淑妃没有显赫的身世,又出落得平平无奇,却能稳居四妃之位到今日还圣眷不衰,果然是有一番道理。
  薛美人也只好将这丹鹤香炉摆在殿中,时不时用上一用,不然哪天天子驾幸甘露殿,瞧不见这丹鹤香炉,反而要觉得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对了。”薛美人回过神来,问道:“前些日子,母亲写信与我,说是阿嫂不慎小产了,如今如何了?”
  听到女儿提起这个,薛徐氏脸上渐渐露出了一抹鄙弃的神色,想了又想,先是道:“就知道她是个没福气的,大夫说她是伤了身子,不知哪年哪月能再有身,已同你父亲商议过了,不日给你哥哥抬个通房,生下孩儿养在她身边,也算是我家仁义一场。”
  又道:“原不该在娘娘孕中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娘娘听过也就算了,千万别往心里去,当下养好身子诞下皇子才是最紧要的。”
  薛徐氏一通老长的话说完,才发觉女儿出神地不知在想着些什么,并未看她,不由住了口。好一会儿,才听到薛美人说:“阿娘,您能去和周夫人说,让我自己养这个孩子吗?”
  薛徐氏一只手停在半空,微微张开嘴,说不出话来。
  ***
  朔望之夜,月若满盘,中庭波光,有如盈盈流水。
  咸宁公主盘膝坐在石阶上,笑着望向满天皎皎月色,猜想今夜梦中,应有清辉满怀。
  肩上忽然被搭上一件大氅,咸宁以为是自己贴身的宫人,转过身去却发现是自己的母亲薛皇后,不由摸了摸鼻子,轻声道:“阿娘。”
  “现在才是三月,中夜寒气勃发,可该冻着了。”薛皇后柔声道。
  母亲温柔的笑颜隐在满院的清辉里,让人看得有些不真切。但咸宁觉得,她将会把这一刻,这样的一个笑记上一辈子。
  母亲总是温柔的,仿佛世间没有任何的事物能让她动怒,她似乎总是带着盈盈的笑,即使是祖母高太后百般刁难她时,这笑也不曾从她的脸上褪下;但有时候她又会出现莫名的认知,觉得母亲似乎从来没有笑过。
  咸宁公主回过神来,很小声地道:“阿爹今晚不是歇在您这吗?”
  那一瞬间,咸宁觉得母亲的笑容有一丝微妙的凝固,可惜她不太能读得懂自己的母亲。
  薛皇后出身士族之首的薛氏,祖父和伯父都曾位列三公,父亲亦才华出众,十八岁时的一篇赋传颂至今,被奉为经典。母亲出身于同样显赫的周氏,是周太后的胞妹。出身名门,有京都第一美人的称号,才思敏捷,年少时得到父祖的厚爱,和一众兄弟一起在大儒门下求学,被老师格外看重,时常扼腕其非男子……
  ——咸宁公主当然是天子爱女,天之娇女,但母亲薛皇后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因为辩才而闻名京都。
  她又想起了在她很小的时候,父亲抱着她对她说过的话:你的母亲总是太过复杂。
  但他乐于去揣测。
  她没能再多和母亲说上一句话,因为母亲身边侍奉的宫人跑上前来,附在母亲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似乎是“陛下醒了。”之类的话,母亲挥手,命乳母将咸宁带回了自己的寝殿,自己也脚步匆匆地向内殿走去。
  ***
  内殿,天子正在大发雷霆。
  “皇后何在?!”天子从榻上转醒,看到身旁空空如也,满面黑云,一脸不悦地对唯唯诺诺地站在身旁的一众宫人问道。
  宫人都被他的动静引到了内殿,当下面面相觑。
  涂壁面不改色地道:“娘娘半夜醒来,有些气闷,唯恐惊扰陛下酣眠,故而避到外殿去了。”
  天子看着这个薛婉樱往日最为信赖的宫人,面色稍霁,但仍不悦地道:“皇后不适,为何不传医者?”
  涂壁张嘴,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到帘后柔和的女声答道:“妾不过微恙而已,不欲大动干戈。”
  薛婉樱掀帘,走了进来。
  天子快走几步上前,扶住她的肩膀,轻声道:“现下如何了?”
  薛婉樱微微一笑:“已好多了,陛下不必挂念。”
  宫人们也纷纷退了出去,将寝殿留给了这一对天下最尊贵的夫妻。
  天子揽着薛婉樱的肩膀上榻,一时间夫妻有些相对无话。
  隔了好一会,天子想起昨日在高淑妃殿中和高淑妃的谈话,才对薛婉樱道:“灵均的胎,还要你多照看着一些。”
  薛婉樱微微一笑算是应下了。
  天子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又道:“弱衣的生辰也快到了,她想来性子独一些,听说今日你让灵均之母入宫探望她了,不妨再破个例,便让弱衣的母亲在她生辰时也进宫来看看她。还有什么是你们女子喜爱的——”
  薛婉樱点点头,也一一应下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天子看着妻子温柔完美的笑脸,油然而生出一种她在就寝时也是带着画皮的荒谬想法。
  但也只有这么一瞬便烟消云散了。
  天子伸手,要去解薛皇后的腰带,但却被薛皇后按住了手,“陛下恕罪,太医说过,妾身子不能再受孕的……”说罢,转过了身。
  天子讪讪,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道:“弱衣的生辰也不必太张扬了,到底她只是妃妾,再过一旬便是你的生辰,到时朕必大办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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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直到方玉捧着那件金缕衣走进昭阳殿,甄弱衣才恍然想起,原来这一年又快到了四月二十六,她的生辰。
  午后的阳光穿过南海珍珠织就的帘子,照在甄弱衣抬起手时,轻纱广袖滑下露出的一段皓白滑腻的手腕。
  甄弱衣躺在榻上,微微支起身,抚过躺在漆盘上的华丽耀目的金缕衣。在那一瞬间光影交叠,碎金织羽,层层光圈映到她脖颈下一寸洁白的肌肤上。
  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天子将昭阳殿这座金碧辉煌的宫室赐给甄弱衣的时候,薛皇后其实曾在私下里劝过他一回。
  成帝爱合德,于是昭阳殿就成了圣宠独得的代称,于是有了“新宠昭阳殿,旧爱柏梁台”的说法。可成帝死在赵合德床上,赵合德也死于成帝亡故后。
  当今天子的祖父武皇帝和自己的庶母梁夫人偷情,更在自己的父亲崩逝后,堂而皇之地将原本该在庵堂长伴青灯古佛的梁夫人接入宫中,从此只流连于梁夫人的昭阳殿。
  梁夫人善妒、心机深沉,嫉妒中宫陆皇后,几番在武皇帝面前诋毁陆皇后,甚至诬陷陆皇后之子,当时的东宫,如今天子的父亲仁宗意图对其不轨。
  武皇帝一生征战沙场,杀伐果断,但在梁夫人的事情上,唯有色令智昏一词可以形容他的糊涂。
  天子听完梁夫人的哭诉,怒不可遏,暴怒之下决心要废黜太子,好在太子之母陆皇后出身士族陆氏,门庭显赫,陆氏又与士族之首的周家互为姻亲,在周陆两家的坚决反对下,仁宗皇帝的东宫之位才得以保存。
  而仁宗更是在加冠之后,迎娶周氏嫡长女——也就是如今的周太后为妃。自此,东宫之位才渐渐稳固。
  后来不过数年间,武皇帝病重,仁宗皇帝践祚,梁夫人自知大限将至,自缢于昭阳殿中。
  薛皇后当初便对天子道:“昭阳贵重华美,却有不吉先例,还是让它空置着算了。”
  但天子说,昭阳殿前,海棠烂漫,与他自甄弱衣的身上看到的娇艳最为相配。
  薛皇后便不再劝了。
  静默了好一阵子,甄弱衣才开口:“‘劝君莫惜金缕衣。’原来,金缕衣便长这般模样吗?”
  方玉在一旁乐呵呵地赔笑:“陛下爱重娘娘,只是听娘娘提起了一回,便叫匠人赶了出来与娘娘做寿礼呢。”又压低了声音:“所耗靡费,便是薛美人如今有孕在身,也不曾有这样的赏赐呢。”
  实则甄弱衣已经不记得她何时同天子提过金缕衣了,但金缕衣确实很美,很华贵,世间没有女子可以抗拒这样珍宝馈赠。
  甄弱衣读过的诗书很少,有别于薛皇后有一个养之如男儿的祖父,甄弱衣的父亲只是一个囿于孔孟伦常的读书人,他会严厉地监督甄弱衣的兄弟读书,但若是让他看见甄弱衣捧着书卷,只怕比见着了甄弱衣的兄弟捧绣花针还要不自在。
  但甄弱衣却始终记得元稹的那句“贫贱夫妻百事哀。”
  这句话不是甄弱衣在书上看到的,而是有那么一回,她的姨娘临在窗边梳妆,不知怎的就说起了这句诗。甄弱衣还记得姨娘紧跟着说的后半句话:“人都说宁为穷□□,不做富人妾,可穷□□哪有富人妾来得舒坦。”
  甄弱衣把她的这句话记到了如今,兴许在姨娘的眼里,甄弱衣如今便过着天下第一等舒坦的日子吧。
  ***
  “陛下越发胡闹了起来,一个妃妾而已,生辰小打小闹地过也就罢了,还让她姨娘和兄弟入宫来算是什么行事章法?又不是什么正经皇亲国戚,哪里有让外男入宫的道理。”
  兴庆宫中,周太后听说天子准许甄弱衣的母亲兄弟入宫朝见,颇为不悦地看了一眼跟前的薛皇后。
  她出身名门周氏,父祖皆位列三公,是先帝仁宗的元后,因为多年无所出才收养了身份低贱的高太后所出的今上为子。今上能够在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成功问鼎和周太后以及周氏家族的鼎力支持脱不了关系。
  也因着这份恩德,周太后在天子面前很是有一番说一不二的意味。还是这两年来,周太后的身子渐渐不如从前那么爽朗了,才不再过问朝政,也停了宫中妃嫔日常问安的规矩——唯有薛皇后和陆贤妃,一个是她的甥女,一个是她的表侄女,常到兴庆宫中服侍周太后的起居。
  一旁的陆贤妃原本在替周太后敲核桃,听了周太后这话,先是矜持地一笑,而后又忍不住嘴快道:“姑母可说错了,不是‘姨娘’,如今也是‘母亲’了。”又颇为不忿地接着道:“到底是小门小户的人家,规矩都坏了,女儿当了贵妃,生母就能从妾侍扶正做了正室,可不是荒唐透了。”
  周太后看了她一眼。
  薛皇后心中叹了口气,走过去借着广袖遮掩,轻轻地袖中掐了一下陆贤妃的掌心,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却被周太后一个眼刀扫过来,瞪着她道:“别以为孤年老眼花,仪瑶说错了么?你便一味地心慈手软吧,孤现在还能动弹,便为你们姊妹筹划几分,若孤去了,凭你的本事,只怕要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了,到那时你有几分把握能护住太子和薛周陆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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