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如何赚到二十万两白银?”齐玉用说笑话的语气,问出这个问题。
季子漠当真闷笑出声:“做梦呢?当山匪打劫都没这么快。”
现在的齐玉早已学会装睡,只要把四肢摆的豪放些便可。
夜已深,他悄悄的睁开眼,借着月光看着身旁的人,高挺的鼻梁,锋利的侧脸,此刻睡的安稳,丝毫未察觉齐玉在看他。
齐玉死死咬着唇,防止自己哭出声,董寒玉给的选择,他做了决定,只是想到离开,整颗心像是被人生生剜了出来。
齐玉想,无论他是否离开,季子漠都不会喜欢董寒玉的。
他离开,桑农县的人不会牵连季子漠,他也会有更多的选择,漕帮,官场,都可。
这点齐玉之前都知道,只是就算知道,他也未想过离开,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父母亲人的性命,那一船人不知道死了多少,活了多少,他是齐家人,他有责任把他们带回来。
阎王道危险重重,不知是何种情况,齐玉不敢和季子漠说,更不敢让季子漠和他一同去。
第87章
所有的事,齐玉都想的明白,季子漠前程更好,父母表姐表兄们也有了性命,只是想到分离二字,齐玉便心如刀绞。
他蜷缩着身子,缩进季子漠的怀中,潸然泪下,他怕,他怕季子漠会因他的离去而难受。
鸡鸣三声,季家的院门被人拍的啪啪作响,季子漠和齐玉被吓的齐齐坐起身。
季子漠边穿衣服边头疼道:“又出什么幺蛾子了,总不能是来人揍我的。”
齐玉动作比他快些,穿上鞋就抓起了一旁的弓箭。
季子漠笑了:“没事,要是来打架的就不会敲门了。”
两人并肩走到院门处,拉开门见到钱多来意外了下。
钱多来着急道:“季子漠,你家的祖坟被人扒了。”
祖坟这个遥远的词,季子漠听得有点懵。
说是祖坟,也就是季子漠太爷爷的坟,季子漠和齐玉跑过去时,坟地里已经围满了人。
一个坑旁,新鲜的泥土外翻着,堆的跟小山一般。
松木的棺材被虫蚁啃食了上百年,早已糟糠,上面被人扔了坨屎,是否有尿已经看不清。
季家大伯一家奔跑而来,望见眼前一幕,犹如痴呆了一般。
季子漠也是痴呆的,自穿越而来,他把季丫季安当了自家人,一直把自己剥离在季家外。
他不知何为家族,他从未想过,他做的对错,能牵连到死人身上,一个他见都未见过的祖宗。
季家老大扑到季子漠身上,啊啊啊的挥着拳头,他家的小子也是大叫的扑向季子漠。
哪怕齐玉把弓箭对准他们,他们也视而不见,只恨不得打死季子漠。
季家夫郎坐在地上大哭着,喊着要人怎么活。
祖坟是一家人的兴旺所在,现在都因季子漠毁了。
季子漠被猛的扑倒在地上,结实的拳头砸到了脸上,他愣愣的没还手,似是还在想刚才的那个问题。
季家老大家的人完全不顾命,齐玉把箭射在地上都无用,总不能真的对准人。
他不顾对方是男子,上前想把按着季子漠的几人扯开。
“你们老三家的厉害,你爹娘厉害,你季子漠厉害......”
“我们一家子又蠢又笨,为什么躲也躲不过。”
季大的夫郎年过四十又五,头上有了白发,他像个牛一般,猛的从地上跳起来,用头撞向拉人的齐玉。
钱村长腿脚慢了些,见到这一幕,忙大喊着让人拽住季大的夫郎。
跳着脚喊:“还不快去喊季老头。”
等人跑去喊季老头,钱村长又喊着人把季大一家和季子漠拉开。
打人的是季家人,挨打的是季家人,扒的是季家的坟,围着的杏花村人有人唏嘘,有人偷笑,钱村长看了一圈,脑瓜子嗡嗡作响,只觉得自己快要一命归西。
世间的事要如何论,季子漠借钱出来是好事,村人不打欠条是没理的,可季子漠偏偏折腾了一出,把有理的事变成没理。
季子漠成了没理,村人又刨人家的祖坟,又把有理的事变成了没理。
季大一家人被人撕开,齐玉忙上前把季子漠拉起,见他满身泥泞,嘴角青紫,嘴角抿着,心疼的红了眼。
季子漠摇摇头说没事。
活人的错哪里有牵扯死人的道理,钱村长看了眼甩了屎尿的棺材,捂着胸口气的快要无法喘息,当下就把杏花村的人大骂了一通。
天上阴云笼罩,有人指着远处惊讶道:“那是谁?”
众人齐齐看过去,季子漠和齐玉也跟着回头。
一片天彷佛隔绝成了两端,这边无光暗沉,那边阳光大方的倾斜而出。
上山的小道上,锦衣华服的男子头戴玉冠,身后跟着小厮和侍卫。
温文尔雅的面容在阳光下仿佛发着光,轻风吹动他发梢,得到了世间万物的偏爱。
季子漠想过许多次和郑柏叙的见面,勾勒过很多种场景。
有他和齐玉打闹着回家,看到郑柏叙牵马在门前。
有他和齐玉烧火做饭,郑柏叙掀开衣袍进了院子的。
甚至连他和齐玉吵架时被郑柏叙看到的情景都想到过。
唯独,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他狼狈至极时,郑柏叙携光而来。
季子漠小心眼的去看齐玉的神情。
一群人等着贵公子走进,郑柏叙察觉到便加快了步伐。
先是走到齐玉跟前,含笑的眼眸望了他几息,轻声唤道:“君清。”
齐玉像是心虚一般,猛的看向季子漠。
郑柏叙这才像是看到了季子漠,后退了半步,拱手道:“久仰季兄大名,今日一见...深感荣幸。”
季子漠摸了摸自己的唇角,用鼻子轻哼了下,虚伪。
齐玉撇了季子漠一眼,季子漠这才回了郑柏叙一礼。
察觉到他不信,郑柏叙解释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季兄所做的诗已经响彻皇城,连圣上都是知道的,季兄虽未去过皇城,皇城上到学子,下到百姓,无一人不知季兄。”
季子漠:......
郑柏叙衣着华贵,气质高洁森*晚*整*理,身后又带着持刀侍卫,吓的杏花村的人没敢说话。
此刻听说连圣上都知道季子漠,皆是瞪大了眼,有些反应快的,已经开始为这两日的事后悔不迭。
刚才被村长指派着去叫季老头的人,此刻跌跌撞撞的跑来,喊着:“村长,村长,没找见季大爷。”
村长眉头微皱:“不在家?”
那人回:“我看门锁着呢!”
村长:“找不到就算了。”
他回头看了眼棺椁,叹息到:“你们要是还愿意听我的,这件事就到此为止,重新买一副棺材,把季家老太爷的坟地另迁一处,全村的地随便挑,风水先生选中那块是那块,不论是谁家的地。不讲谁对谁错,这个钱从钱家祠堂和柳家祠堂里出。”
季家人少,赵家虽人多,但自迁过来也没出过什么出息的人物,族中并无祠堂。
故而杏花村只有钱姓柳姓有祠堂。
村长若是说各家兑钱,这事难办,从族中祠堂出,大多都同意了下来。
这边起不了风浪,村长就看向了季子漠,至于季家老大家,为人处世欺软怕硬,不敢不同意。
季子漠目光沉沉的看向腐朽的棺材没说话,门上被泼了盆狗血他都忍不了,这样的事他怎能算了。
村长挥挥手让其他人都散了,只留下了季家一大家子。
他背着手走近季子漠:“你是个有气性的,也是个有出息的,可是有一点莫要忘了,人活一世,是要讲出处的。”
“你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以后封侯拜相,无论你想不想,你都是从杏花村出去的,从桑农县出去的。”
“掌柜的用伙计,皇上用大臣,上峰用下属,谁敢用一个忘了根,得罪整村,背弃祖宗的人?”
季子漠嘴角泛起冷笑,钱村长叹息一声,指了指季大一家的位置,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日子还要过,你们季家原就门派小,真的和村里的人闹个死去活来,你出息了带着人走,他们怎么活?”
“我人老了,经不起折腾不想闹大,我知道你的心性,但是凡事多想想,你二伯一家在县里有个差事,你大伯一家是地里刨食的,外面日子也不太平,杏花村可以没有季家,但是季家不能没有杏花村。”
季子漠气的双目通红,嘴唇死死抿成一条线,这个亏如同一把刀子,难以下咽。
钱村长说的话偏向了杏花村,可也是句句现实。
季子漠看向季大一家子,老的老了,小的还小,他们终归是要在杏花村活着的。
似是知道钱村长在和季子漠说什么,四目相对,季大的目光有了躲让,季子漠便知道了他的选择。
一老一少站在一棵手腕粗的树旁,齐玉与郑柏叙站在不远处等着。
郑柏叙有心开口,瞧见齐玉牵挂季子漠的目光,便也住了口。
风声掠过,在耳畔留下痕迹,季子漠转身冲村长郑重一拜,道:“都听钱二爷的。”
村长点点头,似是自言自语,也似是说给风听:“哎,有时候做事啊,别把有理的事情变成没理了。”
转身间又道:“老头子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有谁会傻的一把火烧了家的,就算是逃荒,不也得留个回头路?”
他走了几步,似是想起了什么,背着手回头道:“老大家的。”
季家老大忙跑到跟前。
村长:“季家三支,老大家的,老三家的都在,你让家里的小子去县里把老二家的叫回来,你们商量商量怎么办,现在还没到农忙的时候,村里的壮劳力你们就使唤吧!钱要多少算下来报给我。”
季家老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捂着脸哭了出来,随后又给村长磕头:“谢谢二叔。”
村长叹息道:“你啊!都快有孙子了,还想不开,一句话的仇记成了杀父的仇,一个藤上结出来的瓜,哪里是想分就能完全分清的。”
“你心里分清了,外人分不清,外人分不清,你自己分清有什么用。”
钱村长虽然身体好,毕竟是年纪大了,孙子立根不放心,爬在树上等着。
等看到爷爷终于忙完了,一出溜滑下来,扶着钱村长下山。
钱村长老小孩一样的吹胡子瞪眼,说自己身体好着呢!
立根撇撇嘴:“那你上山打虎去啊!”
一座被刨开的坟,一家陌生的人,季家老大趴在地上,拿着脱下来的鞋,用鞋面小心翼翼的擦掉棺材上面暗黄的屎。
随后把鞋子放在干泥里大力的蹭着。
把屎蹭掉,他重新穿上鞋子,和儿子跪在坟前守着。
露了棺就要守灵,等到什么时候重新下葬了才能离开。
若是没有郑柏叙,季子漠也就跪着了,现在郑柏叙跟个狗皮膏药的跟着齐玉,季子漠真是跪的不安心。
季家老大一家见他站着不动,冷哼声不断,齐玉走近季子漠,低声道:“你守灵,我去做些饭菜送来。”
季子漠警惕的撇了眼两步远的郑柏叙,委屈巴巴道:“他呢?”
齐玉试探道:“把他赶走?”
季子漠重重的点了下头:“原本是想大方的,现在这情形大方不起来了。”
毕竟是......自己输的有点惨。
齐玉:“怎么赶?你之前不是说好酒好菜的招待?”
季子漠:“这不一样,我是说我招待,现在变成我守灵你们俩好酒好菜,这谁受得了。”
“你就打发他走了,他要是不走,你就把饭菜都提过来,我一边守灵一边招待他。”
第88章
季子漠说的起劲,郑柏叙尴尬的打断:“季兄,你们若不然走远一些说话?另,我此番来是见君清的,与他说话就好,无需季兄好酒好菜的在......此处招待。”
季子漠瞥了眼齐玉,咬牙道:“君清?”
齐玉转移视线不语,他又未问过他字什么。
跪着守灵的小子扔着泥块,动静大的招摇,季子漠把醋意压在心底,摸了摸齐玉的头笑道:“回去吧,你们许久未见,好好叙叙旧。”
等齐玉转身时,他猛的拉他回来,在齐玉不解时,恋恋不舍的松开他的手:“好了,去吧!”
季家老大家的夫郎带着人回了家,只留下季家老大和他小儿子-季贵。
季子漠与他们跪了个面对面。
齐玉和郑柏叙往山下走,小厮跟侍卫远远的跟在身后。
刚分开始季子漠的目光粘稠的如麦芽糖,齐玉此刻回想,依旧是脸颊发烫。
郑柏叙被四书五经养的温文尔雅,也被四书五经养的规矩守礼,过了好一会才从刚才如胶似漆的那一幕中回过神。
季子漠与郑柏叙想的不同,所认识的人也有不同,眼神□□毫无克制,犹如一个孩子,喜欢什么就想抱在怀里,警惕的别人去抢。
是的,警惕,想到这个词,郑柏叙苦笑了下,季子漠刚才临走前的一眼,全是对齐玉的占有欲,更是对他的警告,警告齐玉是他的人。
齐玉身形依旧,神情依旧,眼中却因为季子漠的举动有了羞涩。
郑柏叙宽袖中的五指无力的垂下。
“他和我想象中的不同。”
齐玉:“你想象中的他是何种模样?”
郑柏叙想了片刻,猛然失笑:“真的要说,倒也说不上来的,总归不是这般随性的人,也不是...会打架挨揍的人。”
脚下枯枝细碎,郑柏叙看着齐玉的眸子露出朦胧深情:“我更未曾想到过,你会喜欢上这个性子的人。”
他喜欢齐玉,对齐玉再了解不过,若不是爱到心坎,不会愿意在众目睽睽下被人如此注视,更不会露出脸红羞涩。
若是不爱,他应当是垂眸,心中恼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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