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乾反问道:“那时候我与你说话,你说你听不懂,你可还记得?”
白药缓缓拧起眉头。
苍乾又问,“你和我荒莽原初见时,我与你说天与地相隔高远,比之参商还不如,又可记得?”
白药心底泛起不详的波澜,再次颔首。
“契与实沈是为不合才此出彼没变,永不相见。可亦有牵牛织女隔河相望,一望千年,你以为,天与地,譬如契与实沈,还牵牛织女?”
白药无言以对,“这不可能..”
忽闻江澜止叩门,进来时见白药站在榻边,眉眼凌厉,沉默不语。一愣,又见他身后苍乾懒懒地倚着软靠,便拱手道:“帝君醒了”
“...原来是你,”苍乾意外,“我想你大概也清楚,上前来”
江澜止疑惑近前,“何事?”
苍乾道:“我被人用杀神阵困住,现在气海空无,与凡人无异。江流,你在妖界隐身至今,就没遇上过几件怪事?你可是水精魂魄,最易感天地中青萍之末的息吹,你好好想想”
“以你的修为,竟也无法..”江澜止面色骤变,骇然道:“江云来所说难道是真?”
他与苍乾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神。
“到底何事,这般神秘?”白药转眼看他。
江澜止负手道:“...这些年无人飞升的隐秘,并非人世无所出,而是天族派人下界暗杀。江云来与我论剑为友,以剑入道,他疯癫前夕来找过我。”
“他说,神鬼一体,佛魔无分,恐有天塌地陷之祸。”江澜止顿了顿,两眼不见底的深渊般黑沉,“后来他就疯了,而后死了。”
“管他是神是鬼”
苍乾散漫地抱臂后靠斜倚着,“眼下最要紧之事,是你神力苏醒,而后我们好去十二楼五城”
白药难得迟疑,“我以为,爱与乐是最难得的两种情感,可遇而不可求。而且你受伤了,恐怕...”
他的犹豫不言而喻,可这世上有一种人是听不得“你不行“这句话的。
暗示也不行。
苍乾冲他眨了眨眼,“你忘了,神族会变成凡人,可我修出龙躯之前,是空无混沌,修为丢了,找到始作俑者前只得用混沌之气行走人世。莫不是你以为我从此就手无缚鸡之力了?”
白药见他较真神情,劝解的话咽了下去,“你可是掌管魔界的帝君,我没有那样想”
苍乾这才起身伸了个懒腰,侧首看江澜止,“朱云当年下界时强行剥离七情,我要她的乐情。告诉她,我知道莲狸的下落。”
江澜止点了点头,兀自离去。白药奇怪问:“他又非你麾下,为何会听你差遣?”
苍乾闻言,忽而牵住白药的手与他交扣,白药挣了一下,又想起风雪原中那条撞碎无数山头的龙。心头一颤,由他去了。
“你只管杀不管埋,你斩断了他的狂澜剑,可他的剑亦是水精所造,天材地宝无法修缮。他下界后到处寻找锻造师无果,最后不得已跑来天宫求我用混沌为他将剑合在一处,我就为他接了,”二人一坐一立,白药凝神听着,正要说些什么,不妨苍乾“咦”了一声,笑地有些坏:“道长今日怎么这样听话?”
白药一僵,不由分说夺回手指,问:“我与朱云只一面之缘,她当年跟随西天如来往天宫来阻止我杀帝巽,明艳无加,为何今天会落到这种地步?”
苍乾手指捻了捻,似乎想挽留白药的气息。他使力将白药拖回来按在身边,从善如流地枕着他的双膝,白药便要起身,苍乾威胁道:“不许起来,否则朱云的事我不告诉你”
白药顿了顿,道:“我不想听了”
几缕混沌气化作细藤紧紧勾着白药腰身,苍乾若无其事道:“不,你想听“
苍乾身体力行地向白药展示了杀神阵于他似乎毫无作用,白药发觉自己如今对上这原始的混沌之气毫无办法,头疼道:“你说”
“莲狸乃朱云爱宠,是只猫妖。朱云早年被如来度化,她在佛前心平气和修了一千五百年,你我去后,她不知为何下界寻你魂魄,再回西天时,莲狸已不见踪迹。后来她在帝巽的宫殿内找到了莲狸”
他不再说下去,白药不解,“然后呢?”
“她找到了莲狸的皮。”苍乾道,“莲狸被做成了衣领子,朱云一夕褪尽佛心,她步上你的后尘。”
白药眉峰一跳,“那她..”
苍乾道:“她几乎杀了帝巽”
“几乎?”白药反问。
“如来又出来当和事佬,朱云一击不能得手,屠尽帝巽宫内的活物,她似乎清楚如来招式的弱点,总之最后逃出生天,跳下云头。那时天顶红如血染,她逃到妖界拔出七道情根,昼夜苦修。后来便有了如今的红菩萨。”
白药默然沉思良久后,摇了摇头,道:“这件事绝非帝巽所为,他虽然胆小怕事,但懂得明哲保身,他没道理去招惹朱云。“
苍乾卧着美人膝,不饮酒也醺然。他慢悠悠道:“不错,他没道理招惹佛国,更没道理招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假设帝巽也被人摆了一道,那背后之人为何非要将朱云拉下西天呢?”
苍乾这句话简直是浓雾中一线电光,白药骤然起身,“我知道了!”
苍乾身躯化雾一瞬,才不至于被他推的滚下床去,“我就知道你只要得到你想要的,其余时候就是个过河拆桥的主。你又知道什么了?”
白药神情恐怖,目光清明,语速奇快道:“我那时要杀帝巽,如来与朱云前来阻挡,朱云与我说万物缘法在万物之内,天清之气不可铸下大错,她让我去找真相。可我那时并不清楚这所谓的真相是什么事情的真相,我只道妖界与天界久来不和...如今看来她一定知道些极重要的消息。”
苍乾起身,“这个消息重要到让背后那只手不惜得罪如来,也要将朱云从佛国拉出来。”
这时前院里传来婢女惊恐至极的尖叫,伴随着江澜止的厉喝声:“朱云!你醒醒!”
二人对视一眼,“不好!”
第69章 爱乐
江府门前,朱云胸前活生生被不知名力量掏出一拳贯穿前胸后背的血洞,她在愕然间摔进自己鲜血汩汩的河流里。
江澜止与朱云身后随行女子霎时呆住了!
白药疾步出门所见正是这一幕,他一把按在朱云手腕上,真气流转一周天,朱云这才稍好了些,她目光闪烁望着白药,“...元琼上神,久不见了。我找你找的好苦啊。”
苍乾站定在白药身后,寒声道:“又是未卜之术”
白药思绪正混乱,往事如今交杂成一团麻,方才刚理出来的头绪,被朱云突如其来的伤给惊乱了,他道:“朱云,你忍耐些,江澜止,快请扁笛先生!”
江澜止人已无影,想必是亲自去提大夫了。
朱云咳了满嘴血,一粒朱砂眉心痣也鲜红欲滴。白药到底没忍住问:“你找我所为何事?”
说话间,江澜止已带着扁笛来了。他只看了朱云一眼,便道:“不成了,我只能为她拖延一时半刻时辰。”
他从袖中摸出几枚空心草,念道:“草无心可活,人无心亦可活。以草代命,可瞒鬼神,去!”
两刻钟后,濒死的朱云终于缓过神来。她一把攥紧白药衣袖,目光却望着天穹,“命运无迹可寻,我以为你当年只要不杀帝巽,这一劫便可化解。奈何...奈何这世上鬼蜮人心,非我能渡,莲狸因我而死,我却不能为它报仇,此乃我心头大恨。”
她眼底含泪,目光空洞,“我没有想到你当年最终竟死于妖神之战,元琼上神,你是此世最后的清音。天道伪道,西天伪佛,神鬼一体,佛魔无分,只有你能转动日月轮,敲响东皇钟。你一定要去琼楼,让岁月回到一切未发生之前......记住,一定要让所有回到原点!那样的话,不仅众生得救,莲狸也能...也能...回来了...”
“到底发生何事?!朱云,朱云!”白药半跪在地,一手去握她肩膀,可朱云身躯眨眼间随风而散,化成天地间一把红尘。
白药低垂着头颅,双拳紧握,一掌拍上地面,他的甲缝霎时见血,可他却仿佛不觉疼痛般颤声道,“为什么只有我一人蒙在鼓里!到底是谁!”
苍乾拢着他的肩低声安抚,“这是最后一程了。起来。”
“帝..,白道长!”朱云身后女子这时忽然一掀素白兜帽,露出底下端丽无比的真容来。
白药陡然抬头,双目赤红,昳丽苍白的容貌冷如冰封,他定定地看着这女子,“女夷?”
花神女夷泪眼婆娑,“我当时见那青眉,心中惊异难言,逃离至君子国境,朱云前来捉我,将我重伤。等我醒来时,已经在妖族内了!”
“她知道今日乃她大限,在此之前用尽办法将一切告知我,我没有中未卜。”
苍乾低头以手捧着白药的侧颊,低声道:“山穷水尽后是柳暗花明,一切都有水落石出那一日,你知道当年外面的人都怎么形容你?他们说煎神寿只有在你手里才叫煎神寿,哪怕只是一把凡铁只要在你掌中,仍旧所向披靡。你心中有道,故而无惧鬼神。又怎么能在此时此刻灰心丧志?”
白药看着他,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女夷说了什么,借着苍乾的手踉跄起身,江澜止心知其中利害,沉声道:“与我来!”
一行人穿廊过院,来到后山书阁,山水屏风隔了前后,姬鸾正握着一把木梳为木架上一对凤凰梳理羽毛。见他们进来,姬鸾想端着木架离开,岂料白药抬手制止道:“不必
女夷一拂大袖,当日那张棋盘又横列在眼前。
她将黑子取出十五枚,排在上方,白药声音发寒,“安插在天界的鬼族?“
江澜止冷笑了一声,“何止,前些日那几个妖君毫无缘由投靠鬼渊,想必是有人承诺他们能做天人罢”
“且听我细说,”女夷苦笑着说:“昆雪的身份是个迷,天帝若非继承,则是天道所定人选。可偌大天界,没人知道昆仑雪是从什么时候化生成神的。此乃其一。”
“其二,那日在君子国林府中所见的青眉,我虽然不知他姓名,我在天界见过他那张脸,不止一次。”
“我早有怀疑,”苍乾忽然道:“师吾夜口中,青眉是师昼的伴生。可据我所知,鬼渊有不少人与伴生者双修,他们大多数生来心意相通,喜好相似,互相爱慕。”
“可青眉却对师吾夜痴心一片,言谈间莫名仇恨于我。”白药拾起两枚黑子,并在一处,“他至少清楚三千年前的旧事。”
女夷道:“其三,红菩萨告诉我,正是师吾夜令她来杀我。彼时师吾夜以为我藏身万重屏风中,朱云佛前修行多年,不惧反噬。”
江澜止拎着扇柄敲在案上,“这些年我与朱云相安无事,早已化敌为友。妖族本就式微,我与朱云勉强维持外界的进犯,为掩人耳目,才令人散布我与朱云不和的消息。师吾夜却当真了。”
苍乾不知为何古怪地笑了,目光落在那两枚并立的黑子上,“还有一种可能...”
其余四人都看向他,苍乾声音平平道:“青牙并非师吾夜的人,青眉与师吾夜才是伴生的关系。毕竟师昼还活着。你不觉得这样才说的通么”
白药见他面露意犹未尽之色,“你还想说甚么?“
苍乾神秘道:“不,没了”
无人做声,女夷继而道:“最后一件事,便是红菩萨所言的日月轮。她曾与我说,花藤种子是种不出参天巨木的。她因莲狸之死,将天帝寝宫内每一个活物都提出来审问。帝巽....那时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傀儡了...”
苍乾冷笑道:“可见些三界中,从上到下,尽是些三流货色。”
花神一语惊四座,白药面上显出几分阴鸷,他看着苍乾,淡淡道:“如果是这样,那便说不通。所谓神鬼一体,昆雪若是鬼渊的人,那时候就不可能有让帝巽束手就擒的力量。”
女夷与江澜止不知他这话何意,“为何如此笃定”
白药摇了摇头道:“帝巽的修为与我旗鼓相当,但他不擅招数,仅能以修为抵挡外界。更兼之他当年心有图谋,只想将帝位传给他人,所以他不愿与我交手。更因为帝巽是个难得的...有良知的神族。”
他黯然道:“妖族横死无数,帝巽心中有愧。”
江澜止闻言一顿,寒声道:“他若有愧,当年那场屠杀,又是谁干的?”
白药摇了摇头,“还有,苍乾当年一人一剑下界清剿鬼渊,老鬼王死在他手中,师昼于危难之间继位。若当时鬼渊有昆雪这号人物,没道理藏身不出来夺位。”
“...这些朱云也不甚清楚,但她说”女夷声音罕见地发抖,“帝巽彼时端坐寝宫内,隐没在高处的阴影里。只剩下一烛摇曳,天奴不见一人,寂静无声,帝巽面无表情地戴着她的莲狸所制成的衣领,肩头浑是莲狸的血,直勾勾地看着闯进寝宫的她。”
姬鸾悚然,“那场面定然可怖至极!”
江澜止微不可察叹息,“...原来如此,怪不得佛国几次三番来请朱云回去,她心如铁石。不论此事是何人设计,阳谋无解,人有软肋,便有弱点。她变成红菩萨,乃命中注定。”
“日月轮逆转乾坤一事,正是帝巽当时喃喃自语,被她听了来。”女夷说,“神鬼一体,佛魔无分。也是帝巽与她交手时仅说的几个字。”
江澜止向女夷道:“那你可知道人界有一人名为江云来,他在飞升关头,疯癫前夕,也将这句话告知我。”
女夷难以置信道:“...可天之下怎么可能有这等人物!”
“是啊,”江澜止目光悠远:“天底下无人飞升。可为什么无人飞升?”
白药沉思片刻,道:“女夷,你可敢与我回天界,在众仙面前将那些换了张皮囊的人指出来?我定护你相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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