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了一段时间后,身上稍微有点热乎劲儿了,待爬到一定高度,能看见天空时,他放眼望去,心里顿时一阵绝望。
目光所能及之处,皆为漫山遍野的树,丝毫看不到光亮,更妄谈看到营地的方向。
不过他能确定的是,这里必然是自由区,也就意味着,他或许能尝试着摸索到边界处。
落雪天,白雪映衬下,月光格外皎洁。没有了那些繁茂枝叶遮挡之后,能见度足够他看清抹额里藏着的地图。
刚敞开抹额,还没等他仔细看两眼,远方忽而传来一阵呼喊声:“萧乙!——”
声音是用内力发出,自西北方向传来,响彻整个山谷,回音久久不散。
正是沈铎寒。
听着距离不算远,萧乙便没用内力,大声回了一句:“我在这里!”
生怕七爷没听着,他又将双手拢到嘴边做喇叭状,朝着空中,狼嚎一般“啊呜”了几声。
“听到了,在原地等我。”七爷再用内力回他。
这下萧乙确信,自己算是得救了。可是他也即将面临一个问题,连庚的死。
他该如何向七爷交代?
二人此前定是相识,七爷又给他下了死命令要护住连庚。这次任务失败,论处罚都是小事,若是七爷就此将他驱离,他又该当如何?
伴随着这样忐忑难安的情绪,萧乙小心翼翼爬下树,走到连庚的尸体旁跪下,然后听着马蹄声踏雪而来,他抬头望去。
七爷竟是一人寻来的。
他一手持火把,一手拽着缰绳,将骏马拉住,翻身而下,走到萧乙跟前。
未等七爷开口,萧先行认罪:“对不起,七爷!有人追杀连庚,我没能、保护好他!”
说完,他在地上磕了一个头。额头贴着积雪,鼻呼间也尽是寒气。心肺早已疼痛不已,他强忍着咽下那口翻滚的血气,尽量匀称呼呼,用内力调整着。
良久,沈铎寒才开口:“先起来吧。”
待萧乙起身,沈铎寒从马背弓囊袋中抽出一支利箭,从萧乙后背扎入他的右肩。
剧痛瞬间传来,萧乙强撑着稳住身形。他知道这是七爷的惩罚,比起被驱离,他甘愿接受这种惩罚。
“连庚中箭身亡,你却毫发无伤,若是这样回去,难保会有人起疑心。”
沈铎寒似乎是在解释自己的行为,然后再补问了一句,“疼吗?”
利箭扎入筋骨血肉,自是疼痛不已。但对于萧乙来说,这样的疼痛他在无湮阁经历过太多次,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不过这一次,他张了张冻得快要打哆嗦的嘴,只说了一个字,“疼”。
“疼就要有记性。每一次的疼都要记住,伤不是白挨的,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知道要怎么处理吗。”
沈铎寒说着,一把抽出腰间佩剑,利落地砍断萧乙右肩的箭支。
“箭刃等回去了,找随行御医处理。”
随后他扯起连庚的尸体,横放到马背前段,再自己骑上马,一手将萧乙拉到自己背后。
“搂紧我。”沈铎寒直接将火把扔了,一手持缰绳,一手扣紧萧乙环住自己腰间的两只手,驱马朝着回路踏进。
雪越下越大,明日围猎的难度定会增大不少。好在人少了许多,得找个适当的时机找到地图上的那处才行。
可这云翎军团,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呢?
萧乙倚靠在沈铎寒背后,头脑已然有些昏沉,一会儿想到东,一会儿又想到西。
谢壬那边,也不知该拿出什么东西去和她做交换好。这个女人,好歹大家都同出自无湮阁,就不能帮他这个忙吗。
又或者,直接告诉七爷,让他帮忙查?
不好,这样不好。万一七爷误以为自己想查明身世,是为了要离开他怎么办。
七爷的手好温暖。
七爷的背好宽阔。
刚刚连庚最后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沈铎寒感觉到身后人逐渐失力,呼吸声也变得微弱,不由得加快马速,赶回营地。
*
萧乙再次醒来的时候,箭刃已经取出,伤口也敷了药,包扎得好好的。
这里是七爷的营帐,却不见七爷身影。
床榻旁的矮桌上放着一碗浓黑的汤药,还温热着,萧乙趁热给喝了,是熟悉的味道,苦得他只能憋住气一口全喝完。
莫非是那老神医也来了?
营帐内很是温暖,萧乙就算仅着里衣也感觉不到分毫寒冷。那碗汤药入腹,体内寒意很快便被驱散,心肺的冷寒闷痛感也逐渐消退。
这汤药说来也神奇,自从他将七爷的寒毒尽数引入体内后,每逢寒症发作,一喝这浓苦无比的药便能好上许多。
思索间,便见七爷踏入营帐,身上犹带着雪意覆身的寒气,眉眼间也是一片冷肃。
萧乙知道自己这次任务失败,虽说七爷没有多加怪罪,但他内心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也不敢擅自开口说些什么,更不敢多看七爷,只老老实实重新躺回床榻上。
脚步声渐近,他也不好继续装睡,便睁着眼,看向一步步走近的七爷。
沈铎寒刚从皇帝的主营帐回来。皇帝听闻连庚中箭身亡一事,面露凄哀,下令调查此事。
这件事查到最后,就同先前晚宴上烟火异常坠落事件一样,只会抓一个替死鬼,不了了之。这一点沈铎寒很清楚。
说白了,一个连封号都没有的男宠。表面感情虽好,沈铎寒却感觉不出一丝皇帝内心的悲伤。
他听皇帝提及一些狩猎时的事,便知连庚之死有蹊跷,想着回营帐询问萧乙。
此时已将近子时,他回来时便见萧乙慌忙钻回被窝,待走近了看,那张俊俏的脸又是惨白一片,眨巴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分明就是心虚又内疚的模样。
毕竟是个少年,还在为自己无力干涉的事而感到内疚。沈铎寒心想着,便道:“连庚之死是必然,要他死的人你无力抗衡,你也不必自责。”
少年脸色这才有所缓和,他接着问,“他临死前跟你说过些什么吗?”
萧乙点点头,伸出胳膊,再将衣袖往上捋了捋,露出皓白的腕间。
那里绑着一条宽边黑色抹额。
萧乙边解开,边道:“这是连庚交给我的,有关云翎军团驻扎地的地图。”
解开后,他递交给七爷,说,“七爷,我想明日去探查一番。”
然而沈铎寒却一口否决:“你不必单独前去。连庚他好歹有所了解,而你对云翎军团一无所知,但凡被发现必死无疑。”
“死又何妨?我是七爷的暗卫,为七爷而死是我的荣耀。”少年一下从床上坐起身,目光赤诚,毫无畏惧地与沈铎寒对上,“而且我听连庚说,皇帝的皇位,原本就不属于他。”
“若这皇位本该是七爷的,萧乙愿做七爷最锋利的刃,斩将杀敌,帮七爷夺回这片天下。”
少年的话语带着满腔热血,听这语气,似是下一秒就要披甲上阵一般。
还有一句话,萧乙没说,就是连庚最后说的那句,“七爷,他是个可怜人。”
这句话太过沉重,沉重得萧乙一旦想起,便觉得心头寒意骤起,心烦意乱,只恨不能替七爷将所有的烦心事都解决掉。
可惜连庚已死,无法再从他口中探知一二,有关七爷的过往。
萧乙这番话说完,营帐内良久的沉默,寂静。只闻帐外寒风凛冽呼啸而过,飞雪拍打在帐篷外壁上劈啪作响。
沈铎寒凝视着萧乙灼灼的目光,半晌,他深吸口气,将抹额递还给他,嗓音低哑道:“云翎军团是皇帝的暗卫军团,高手云集,你孤身一人,很容易暴露。明日可以由你前去打探,但你必须活着回来。”
“即便打探不到任何情报,即使没有找到云翎军团的驻扎地,也必须活着回来。”他说。
“属下遵命。”
随后,沈铎寒又从衣襟中拿出一个小件物品,递给萧乙。
萧乙接过来,低头一瞧,正是先前在书房内看到的那块,雕刻线几乎被磨平的兔子玉佩。
“这是……”他不解地抬头看向七爷。
沈铎寒微微侧过面庞,道:“若你不慎被发现,就拿出这块玉佩,说你是镇北将军林慕远的亲信,前去巡视,他们自会放你离开。”
萧乙闻言,望向七爷俊朗的侧颜,将玉佩深深握进手掌心中。
“属下遵命!”
第18章
早晨醒来时,萧乙右肩处的箭伤已然好了许多,活动起来牵扯到虽还有一丝痛感,倒影响不大。
想来是七爷昨日刺那一箭时寻好了位置。
待随行御医前来重新换药、包扎好后,也差不多快到围猎开始时间。
第三日自由区域开放,从辰时开始,至酉时结束,共计五个时辰,以猎得的猎物数量与质量为衡量标准,拔得头筹者有重赏。
至于这重赏是何物,暂且还处于保密状态,卖了个关子,就引得剩余的十五人更加好奇了。
萧乙虽后来经历一番变故,但他先前猎到的猎物数量足够多,倒也顺利进入第三日围猎。
大雪纷扬,连下一宿,积雪深及膝盖。十五人,十五匹马,依次站成一个横排。
这其中,有萧乙相熟的七爷,皇帝,刑部尚书薛瀚生。
也有萧乙认识却不相熟的锦卫司司长白辞安,大理寺少卿宋淮之,以及皇帝身边那位号称大内第一高手的御前侍卫裴哲。
剩余八人萧乙都不认识,但其中有一人气质格外出众,让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那名男子看着同七爷年岁相近,剑眉星目,气宇轩昂,骑着一匹灰色马。虽着简单素色锦衣,却一身肃杀之气,临近他周围的几匹马都格外安静些。
先前听七爷提过,镇北将军林慕远这次开元节回北郡,多停留些时日,便也参与了此次围猎。萧乙心道,此人兴许就是林大将军。
昨日七爷所言之事萧乙还清楚记得,眼下见了林将军本人,不由得心生敬畏与仰慕。
辰时一到,锣鼓声响,骏马奔腾,雪浪翻涌。
所有人的目标都很明确——自由区域。
前两天在安全区域内捕猎得已经足够多了,那些个食草系动物猎来猎取都没什么挑战性,对于这十五名有着丰富骑射经验的勇士而言,自由区域的猛兽才是他们的目标。
有人是奔着那份尚未公开的终极奖励而去,有人是为了猎得猛兽进献给皇帝邀功,还有些人……
比如萧乙,他是奔着自由区域的边界处去的。
他换了一匹马,依旧是枣红色的。从最开始,他就有意放慢速度,让其余人都跑在前头,他一个人优哉游哉在后面,时不时猎一头奋力奔跑的野猪,时不时射一条蜿蜒盘树的蟒蛇。但这些猎物,他仅挑了些最轻的放到马背后的箩筐中。
原本就有积雪,马匹在深山里跑起来不如往日敏捷,再拖上这些个累赘物,更是会放缓行进速度。但倘若一点东西不放,被旁人看到又显得自己这前十五名太水。
便也就少放几个装装样子。
萧乙在等,等待午时的来临。统共五个时辰的围猎时长,辰时到午时已然两个时辰过去,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在这个时间段休息一阵子,为下午的围猎养精蓄锐。
这也正是萧乙行动的最佳时机。
相山深处面积广阔,树林繁茂,花香、果香、枝叶清香、泥土芬芳混杂在一起。鸟雀蝉鸣阵阵,却又显得莫名寂静。
一路下来都没有遇上旁人,萧乙依旧控制着马速、以及马蹄踏雪声,不慌不忙沿着抹额内地图上的路径前行。
行到一半时,他忽而听到稍远处传来一声马匹打响鼻声,却不闻马蹄音,想必是有人在那处休息。
他既然能听到那边马匹发出的声响,想必那人也听到了他这边的动静。
是去打个照面,还是直接绕开?也不知对方是何人,是敌,还是友?
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萧乙决定绕道而行。
没想到的是,他这一绕道,对方直接驾马跟上。听着马蹄声渐近,萧乙不愿在此时与对方相碰,便多踢了几下马肚,示意马匹速速前行。枣红骏马也从一开始的踏步转而奔跑状态,在林壑间纵跃。
身后那人追得很紧,似乎不见到他不罢休的模样。萧乙便也不再按照地图的路线前行,而是开始兜起了弯子。
实际上萧乙在这些年里并没有太多骑马经验。也就是当年萧甲还在的时候,那一年里教了他一些骑马之术。后来过了许久,做了暗卫之后,才有了骑马的机会。
但他只要一上马,就像天生精通驭马一般,自然流畅,与马匹可以说是合二为一。这一点,早在最开始萧甲教他骑马的时候,就已经大为震惊过一次。
也正因如此,萧甲便没有在这方面多花费功夫教他。本就有高超驭马之能力,何需旁人多言。
所以即便在这样的地形地貌上,萧乙也在半个钟头之内,就将那人远远甩在身后,再也听不到一丁半点马蹄声。
停下来歇了会儿,萧乙从背囊中取出水和食物,简单充饥。再望向四周。人虽说是甩掉了,但也偏离了原本的路线。
那人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专门守在那条路线上一般。莫非连庚获取地图一事也遭到泄露?
这般想着,萧乙内心越发警觉。能专门守在那条道上的,必然是皇帝的人。是御前侍卫裴哲,还是锦卫司司长白辞安,亦或是他不知道的旁人?
如此一来,连庚给的路径图就用不了了。好在地图上有明确标出,云翎军团的位置在相山东南角边界处,他只要避开那条道,从旁绕过去就行。
然而事实证明,连庚给出那张地图,划出那条道,是有他的道理的。因为除此之外,其余能够绕过去的区域,要么是悬崖峭壁,要么是猛兽成群,亦或者水流湍急,再不然就是马匹无法通行,就连人攀爬过去也危险系数极高。
这也就意味着,只有那条道能走。
萧乙清楚这一点之后,便不再犹豫,立即驾马往那条道上走。
不出意外的话,那个人还守在那里。并且如果萧乙没猜错的话,杀害连庚的人,或许也是他。
萧乙从衣襟里取出那块白兔玉坠,在手心里紧紧握了一下,重新放回胸口衣襟中。再拿出连庚的那条染了血的黑色抹额,系在自己额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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