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又有些不同,因为沈七爷也来了。他来验收一年的“效果”来了。
萧乙不知怎么,心跳比往常快上许多。七爷的眼神太冷、太厉,盯着人看的时候,像是能从你身上活活剐下一层肉。那样一双眸子,怎会生在那么一张俊美如玉的面容上?
他视线不敢多往七爷那边看,只敢和傻呵呵笑着的萧丙对视。
小萝卜丁个子还是那般矮,这一年都没怎么长个儿,成天嘻嘻哈哈没个正型,萧乙知道,他一定没发现有哪儿不对劲。
两人被萧甲拉开,面对面站着,又各自发了一把匕首。
没有刀鞘的匕首,锋利如芒,萧乙不用试都知道,这手指头只要轻轻往上划拉一下,保准血染一片。
这是……什么意思?
他抬眸,一双好看的琥珀色眸子望向萧甲,却见萧甲回避他的眼神。
萧甲只是长得凶,但人很好,亦师亦友,除了练功时对他尤为严厉,其余时候都能算得上是好大哥。
而此刻,这位好大哥却开了口道:“现在开始,一炷香时间,你们两个人之间只能活下来一个。如果一炷香时间到,两人都活着,那么、”
他说着,手上轻轻发力,利刃出鞘,“噌”一声响,预示着绝对的武力值压制。
“我会将你们二人都杀了。”
一串雪花被风吹到萧乙跟前,落在了他的眉梢、睫毛上,却被他轻微发颤的眼睫给抖得一干二净。
他在,说什么?
萧乙的眼神透露出迷茫,一如一年前刚摘下眼布,重见天日时的那种,茫然,不知所措。
“现在,一炷香的时间正式开始。”
萧甲的声音分明就在耳边,却又像从很远处传来。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缓慢,晶莹的雪花翻滚着坠落,不远处的松竹之上,悠闲站立着一个白衣俊朗的男子。
七爷,他在看着这一切。亦或者说,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他要他们自相残杀。
“可是,我这条命是七爷给的,七爷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要为七爷活着,除非他让我死。”萧乙在心中这么对自己说。
他反手握住刀刃,看向茫然不知所措的萧丙。冲刺,瞬息之间刀尖划破对方咽喉。
一击致命,萧丙甚至连刀都没有来得及举起来,脖颈的血喷涌而出,洒了萧乙一身,也染红这片雪地。
这样一来,死得也不会那么痛苦。
只是为什么,他的心脏突然开始抽搐般的疼痛。
那些曾经的画面。
——小萝卜丁偷偷带着香喷喷的烤鸭,和他躲在偏屋里吃得满嘴油光。
——小萝卜丁看他站桩又累又热,拿了把蒲扇给他扇风。
——小萝卜丁在他感染风寒时,连夜爬起来给他熬制汤药。
——小萝卜丁……
他死了。
他已经死了!
被他、萧乙、杀了!!
“不错,萧甲,你这一年训练的效果我很满意,是时候带这孩子去那里了”
七爷的声音永远毫无波澜,毫无起伏,随着飞雪逐渐远去。
萧乙没有动,他听到萧甲说:“萧丙的尸体今晚就会火化,你收拾一下,明天跟我上路。”
紧接着是脚踩过雪地的声音,直至消失。
雪落满萧乙全身,分不清哪儿是哪儿。他想哭,却告诉自己,这是为了七爷,这是七爷的命令。
扑通一声,他跪在地上。雪已经将萧丙的尸体埋了一半,那个傻呵呵的小萝卜丁直到死都没能闭上眼睛。
萧乙趴在他身边,掰起萧丙僵硬的手,将他的匕首扎进自己左肩口。
“你看,你也伤到我了,是不是。”刀刃拔出,鲜血直流。
随后,萧乙用那双沾满两人鲜血的手捂上萧丙的眼睛,这才将那双目给阖上了。
*
萧乙一夜未睡。只要闭上眼,就会看见小萝卜丁那张布满鲜血的脸。
那张愤怒、绝望、歇斯底里的脸。
“为什么要杀我!!”
“我对你那么好!!”
“为什么!!”
为什么呢?
萧乙当然知道,因为他这条命只属于七爷。除了七爷,任何人都没法让他死,哪怕是他自己。
他给伤口做了简单处理,血流了不少,好在扎得不深,王府药材齐全,过不了几日便能好。
早晨天不亮,萧甲便来敲门。开门一见,萧乙早就穿戴好,他没有什么行李要带的,脸色较昨日相比,过于惨白了一些。
对于此,萧甲自然能理解。毕竟才不过是十来岁的孩子,亲手杀了自己一年来最好的朋友,能做到萧乙这种反应,已经很不错了。
他见过无数这样的场景,厮杀到红眼的昔日挚友,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亦或者是不忍动手,最终双双被解决掉的。
那些个“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中,真正能活下来的,才有资格去到那地方。
“萧大哥,我们这次是要去哪儿?”萧乙跟着萧甲上了马,天刚微微亮就已经出了北郡城。
“去凛川的无湮阁。”
“无湮阁又是什么地方?”
“去了你就知道了。”
萧乙知道的事情很少,凛川是哪儿,他没听说过,无湮阁又是哪儿,他也没听说过。
他这一年里都跟在萧甲后面习武练功,甚至于练的什么功、修的什么心法,萧甲也不告诉他。
萧乙曾经好奇地问过,但萧甲的回复似乎永远就是那么几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一路风霜雪寒,跑死几匹骏马,每天休息不超过两个时辰,萧乙扛着发烧的身体一声都没吭过,直到入了凛川一带,他才一头从马背上栽下来。
萧甲知道,这孩子是受尽了苦头。可这些算什么,更多苦头的时候还在后头呢。
入了夜,萧乙晕晕乎乎躺在床上。晚间喝了汤药,他身上一会冷一会热,好在有内功护着,不然人早就废在半路上了。
屋里亮了一只蜡烛,忽而门被人推开,“吱呀”一声响,给萧乙一个激灵,往门边一看,原来是萧甲。
“萧大哥。”萧乙是个礼貌孩子,病成这样还想着坐起身来和萧甲说话。
萧甲摁住他的左肩,稍一发力,便疼得他龇牙咧嘴乖乖躺好。
“萧乙,以后别做这种没用的事。”萧甲今晚的语气听起来与往常不同,怪严肃的,显得那张脸更凶了。
但是萧乙不怕,他那双眼眸子像被雪融化过一般湿润,听到萧甲这么说,想起什么,眸中一瞬黯淡,复而抬起,黑白分明地看了过去:“萧大哥,我们去的那地方真不能说吗?现在已经到凛川了。”
萧甲见他这副模样,难得的动了恻隐之心。这不是他第一次领人过来,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进了无湮阁的人最后成了什么模样,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但这孩子不一样,他既狠,又善良。他还有一丝良知在,又被那份所谓的忠诚压着。
更何况……
萧甲抹了把面,似是想起什么,神色复杂。随后丢下一个钱袋,不欲多说其他,“萧乙,今晚,你便骑马离开此处吧。”站起身就要离开。
却被那少年拉住了衣袖。
“萧大哥,我不走。”
萧乙将钱袋塞回萧甲手中,一张雌雄莫辨的俊美面容上俨然显出些朗朗之气,说话也掷地有声,“是七爷让我来的,便是黄泉路,我也赴。”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眨都不带眨的。
萧甲见过那么多人,从未见过如此明亮和好看的一双眸子。
也罢,终究是萧乙他自己的选择。从最开始七爷看中他,命运的齿轮便已开始转动。
心头这般想着,萧甲忽而一瞬回过神来,将衣袖从萧乙掌中抽离,后背心猛然一凉。
自己刚刚究竟在做什么,竟然是想私自放走这少年吗?此处已是极北凛川之地,这十来岁的少年,就算有了银钱,又如何能在这片蛮荒之地存活下去。
更不论说,此处遍及七爷眼线,哪怕是一只鸟飞进来,都得扒光了羽毛看看有没有夹带私货。这么俊美的一个少年,又如何能逃得过那些人的眼线。
自己也真是一时心软,一时糊涂了啊!若是被七爷知道,指不定要受些什么责罚。
如此,萧甲便不再言多,而是叫萧乙早早休息,自己也回了屋。
等到明日,又是一场硬仗要打。
第03章
萧乙早晨醒来的时候,肩上的伤几乎已经痊愈了。
想起昨晚萧甲来找他时,朝他肩口按下的那一掌,似乎注入了些许内力,令他一时间疼痛难忍。然而随后一整夜里,伤口竟在不知不觉中快速愈合。
萧乙不由得心头一暖。在王府当中,除了小萝卜丁外,同他关系最好的便是萧甲。经过一年时间相处,萧乙早早就将萧甲当做大哥一般的存在。
再一想萧大哥昨夜同他所说之事,想必此行所去无湮阁危机重重,萧大哥不愿让他以身涉险。然而萧乙他偏生是个固执性子,认准的事便是认准了,负了萧大哥一番好意。他心中顿时有些愧疚,便想着去找萧大哥赔个不是。
刚出房间门,萧乙便觉得有些蹊跷。萧甲是常年习武之人,向来天未亮就起,起了便来敲他房门督促他练功。
可今日为何迟迟不见动静……
莫非是出了什么状况?
萧乙心头狠狠往下一坠,步伐加快赶往这层楼最里间的那个屋子,扣了几声门,无人应答,便一脚将门踹开。
然而为时已晚,床上大咧咧躺着的萧甲早已没了气息,七窍流出黑血。走近一看,周身没有任何伤口,整个人甚至还维持着熟睡的姿态,毫无防备动作,俨然是在睡梦中中毒身亡。
“萧大哥!!”
萧乙顿时一阵心如刀剐,连连后退几步,直到后腿碰翻凳子,险些跌倒,这才停了下来。短短两日之内,他最熟悉、最亲近、最要好的人接连丧命。
若说萧丙死于他之手,非他所愿。那么萧甲,又是谁杀害的?
究竟是谁?究竟是谁?!究竟是谁!!!
十三岁的少年一瞬间有些茫然失措,他站在屋子中央,看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那双自带狠意的眼睛永远不会睁开了。
他还记得最开始练功时,自己身子骨弱,萧甲为了防止他撑不住,总是会在他肩头吊两根绳儿栓在树梢上,帮他撑着点。
萧甲还曾对他说过,你是天生的武学奇才,有慧根、悟性高、体质也合适,假以时日,必有大作为。
当时萧乙还和萧甲开玩笑说:“那到时候您这位师傅可就出名了。”
可是,突然之间什么没了,什么都没了!!
他猛地从窗中跃出,几个纵跃,足间轻踩雪梢,在林间来回穿梭,就像不知疲倦一般。
冰冷的寒风从口鼻灌入肺中,他感觉不到寒冷,他只有怒气,他只有怒火。他像一头濒临奔溃的猛兽,他急需要发泄。
但他不知道杀了萧甲的是谁,也不知道该找谁报仇。
可悲!可叹!可怜!
他仰天长啸,抽出利刃,将周遭一圈树全都拦腰砍断。他在这片凛川荒原内肆意发野,直到最后一丝力气耗尽。
少年躺倒在雪地上,仰面朝天。
“我是萧乙,我的命是七爷给的,在七爷让我死之前,我不能死。”
他口中默默念叨着,炙热的泪从眼角滴落。少年的眼神从迷茫、无措、痛苦,渐渐变得坚毅、冰冷、刚强。
他要给萧甲报仇,他一定要找出那个毒杀他的人是谁。
忽而,有人踏雪而来,停在距离他一丈处。
“萧乙,是吗?”
说话者是个女人。萧乙默默转过头来,看向那个一身黑色纱衣的女子。
女子通身黑纱,甚至连面部都用纱巾遮住,身姿曼妙,仅留下一双鬼魅般摄人心魄的眼睛。
她身上有淡淡的幽兰草气息,却压不住那股隐隐约约的血腥味。
“你是谁?”萧乙抹了把面,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好状态,从地上爬起,剑尖直指对方。
女子似乎并没有将他这柄剑,或者将他这个人放在眼里。她漫不经心的左右打量萧乙一圈,悠悠开口:“我是无湮阁朱雀殿的兰辛,来接你过去。”
“无湮阁究竟是什么地方?朱雀殿又是什么?”少年的眼神满是警惕。
那是七爷让他去的地方,但七爷是让萧甲带他去的。现在萧甲死了,谁的话他都不信。
“咯咯咯咯……”兰辛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像是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事,“你连无湮阁都不知道是什么地方,那位让你来的人,不会是让你来送死的吧。”
送……死吗?
不,不是这样的。如果七爷要他死,从一开始就不会将他从冰雪里带回王府。
萧乙没有说话,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依旧紧紧盯着兰辛。他能感觉到,兰辛的武功远在他之上,若是动手,他毫无胜算。
“这个眼神很不错,这双眼睛,也很不错。”兰辛忽然掉过头来,瞬息之间凑到萧乙眼皮子底下,一双鬼魅的眼瞳直勾勾盯着他。
他完全反应不过来。
“看在你长得好看的份儿上,我就告诉你吧。无湮阁,是整个泽州大陆最大、也是最神秘的情报组织。”她伸手拍了拍萧乙的脸颊,“小伙子,看来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萧乙不由得后退两步。
兰辛完全不把他当回事,转身往前走着,细长眉微微拧起催促道:“我对你这种还没长开的小雏鸡不敢兴趣,还不快点跟上来!”
萧乙也不多磨蹭,跟在女子妖娆的身姿后面,不冷不热地问:“那朱雀殿又是什么?”
兰辛刚刚说过,她是无湮阁朱雀殿的。
听了萧乙这话,兰辛再次笑出了声:“放心,你进不了朱雀殿,我们这儿只收女人。”
顿了顿,她偏过头来,余光睨着萧乙,“而且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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