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几日却是变了, 好几次萧让去喊人,都见萧乙听那些爱情故事听得格外起劲儿。
不仅是听故事, 而且人也变得深沉了些, 似乎心里像装着什么事一般, 不如以往活跃了。
在一次领人回去的道上, 萧让终于忍不住, 问出了口:“你最近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这时候, 已经临近使臣团出使西辽的日子了。
萧乙自然是心里装了事, 他发现事情似乎并不如他想得那般简单。
起初生辰那日同七爷云雨一番, 他原以为只是七爷一时兴起,却不曾想到了第二日, 第三日,直至昨日, 每夜七爷都传唤他去自己的寝殿。
七爷武功在他之上, 床笫之间总是将他折腾得够呛。这么一来,按理说萧乙心理上应该会对此事产生抗拒。
然而抗拒是有,更多的却是另一种无法言喻的情绪,逐渐令他感到困惑。
他开始期待每日见到七爷, 一如开始听说书先生们讲起爱情故事了。
说到这爱情故事,浓情蜜意, 虐恋情深,就不得不提萧乙这日刚听闻的,第一位嫁入西辽的北浔文淑公主的故事。
相传文淑公主最开始嫁到西辽之后,严重水土不服,身子差得厉害,可把对她一见钟情的太子给愁坏了。宫里民间寻遍了医师,又是药补又是食疗,好不容易才把文淑公主的身子给治好了。
但文淑公主原本在家中也是掌上明珠,受尽宠爱,来到这异国他乡举目无亲,起初与太子也无太多感情,便日夜落泪,思念故里。
于是又给太子急坏了。找人专门请北浔的工匠大师在太子府修建了一处类似北浔风格的庭院,又派人搜罗了北浔宫里民间的各类奇珍异宝,甚至还亲自去学习北浔当地的鼓乐,以此来讨太子妃的欢欣。
就这样,文淑公主也渐渐爱上西辽太子,二人琴瑟和弦、感情如胶似漆,堪称是爱侣中的楷模。
只可惜那位太子殿下宅心仁厚,对别人不设防。在老西辽皇帝去世后,他即将登基前,遭遇灭顶之灾,全太子府上下一个不剩。
据说文淑公主当时是有机会逃走的,却因为太子的死,而同样选择了殉情。
萧乙听说书先生讲这个故事时,听得格外认真。前面他还乐呵呵的,但听到后面,萧乙就笑不出来了。
不仅笑不出来,他甚至觉得心里发闷,对这对夫妻之间的爱情与他们的遭遇感到惋惜、同情,甚至内心难受了一下午。
通常在回王府的路上,萧让都会问问萧乙今日听了什么故事。萧乙原本想聊聊文淑公主,对方这一换问题,他心里想着事的事又被拎了出来,便借了机问萧让:“你觉得我和七爷之间的关系正常吗?”
这问题让萧让后悔自己的多嘴,他只能装瞎扮聋反问道:“你跟王爷的关系有什么不正常吗?”
萧乙回他:“整个王府只有我一人与七爷同桌用膳,我虽身为他的暗卫,他却从不给我布置棘手任务,甚至每天夜里,七爷还唤我……”
他卡顿了一下,不知该用什么词形容。侍寝?同床共枕?
萧让立刻就明白过来了,萧乙这几晚宿在王爷寝殿的事,府里知道的人并不多,他便是其中之一。
没人会多说什么,他自然也不好在当事人面前妄加评论。
在萧让看来,这少年是个简单纯粹的人,他只能斟酌着,边走边想边说:“其实王爷他待你,向来如此。”
“向来如此吗……”萧乙重复他的话,心中越发不解。
如此,又何须保留他暗卫这一身份?直接在最开始他醒来时,就告诉他是七爷养的倌儿,一切不就都顺理成章了。
再看七爷对他的态度,也不像是对待自己手底下养的倌儿。又或者说,七爷看起来就不是会养小倌儿的人。
不对劲,一定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没有发现。
夜幕落,灯火兴,北郡城的街道上人也逐渐多起来。
萧乙一路走在萧让旁侧,靠近肃亲王府时,街市突然窜出来一男子,狠狠从两人之间撞了过去。
萧让被撞开几米远,他没有武功,险些摔倒在地,几个踉跄才稳住步子,“你!……”他张嘴想开口大骂,再一瞧,那人已经消失在茫茫夜色与人群中。
只得讪讪憋了回去,回头看向萧乙,只见他手里正握着一个翠玉发簪失神。
“咦,这簪子哪儿来的?”萧让问道,“先前好像没见你拿着。”
萧乙忽然回过神来,将发簪放入衣袖中,“哦”一声道:“是我刚从路上捡的。走吧,先回去。”萧让也便没放在心上。
萧乙握了握衣袖中的发簪,想到刚刚男子撞开萧让时,快速对他说的那句“去西辽,找簪子主人”,不由得眉心微拧。
*
三月下旬,前往西辽的和亲使臣队从北郡城出发。
由于先前发生的敏丰公主那事,为了表达恳切的歉意与哀悼,此番带去的奇珍异宝不少,就连使臣团队,也都请了肃亲王殿下亲自压阵。
和亲的团队一共分为两拨出发,前一波是怀思公主和众使臣及侍卫,共十来人,后一波是另一批使臣及运送赠送物品的马车,有二十余人。
除了肃亲王之外,其余的人萧乙一概不认识,只老老实实驾了匹枣红马,跟随在七爷身后。
不过他不认识别人,倒是有人认得他。
这厢,刚出了北郡城,那公主华丽的四方马车厢的窗帘子便被掀开,从里探出一个温婉俏丽的可人儿。
肃亲王驾驶的马匹就在轿子左侧,萧乙便也离轿子近些。只见那怀思公主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道:“这么看,萧乙似乎身体结实了不少。”
萧乙闻声望了过去,却是一惊,这女子竟是那日在夜韵阁见过的,转而一想,顿时又明白过来为何七爷会出现在那里了。
不由自主地将腰背挺直了些,他回了一句:“谢公主。”
萧乙本就生得俊朗,身姿挺拔。这次听说去西辽,特地还去北郡的集市上买了几条抹额,有珠玉细条的,也有黑纱宽条的。戴上之后,黑发高高束起,策马奔腾之间,直叫怀思公主心中叹道,好一个潇洒风逸的翩翩少年郎!
实际上,那一晚的事七皇兄并没有同她多言什么。但她回忆起少年凄厉的嘶吼惨叫声,就不由得心中担心。
上次夜韵阁偶遇,没时间仔细看看。如今再见,萧乙倒是有了不小的变化,从前发生的一切也全忘了。
除此之外,沈怀思还能明显感觉到,七皇兄对他的重视。
这几日白天暖和一些,夜间还是凉。有时候使臣队伍走到荒芜人烟的地方,寻不到住处,只得就地安营扎寨,七皇兄时而会将自己的大氅脱下,给萧乙披上。
沈怀思发现,那个曾经外表温润,内心淡漠,像是什么都不在意的皇兄,开始有了些变化。而这个变化的源头,似乎正是萧乙。
她是个聪明人,这两人之间的事,终究是要由他们二人去解决。作为旁观者,她即便再好奇发生了什么,也不会去断然多言多问。
这夜,他们先行的使臣队刚好到了一处北浔的边陲小镇。
好不容易寻了一个敞亮干净的客栈,一打听才知道,客房只有六间。如此一来,也就意味着要多人共用一间了。
男人们倒是无所谓,有个地方躺下即可。沈铎寒看了眼沈怀思,见她笑盈盈道:“无妨,我同婢女一间即可。”
就这么安排妥当了,萧乙随着七爷上了二楼包房,房间内只有一张床榻。
“你睡里面吧。”萧乙听七爷这么说着,不知怎么,却是红了脸。
分明两人这些天都同床共榻。
客栈内条件有限,大家伙排着队烧水洗澡,待萧乙洗完澡,换上干净衣裳回到客房内时,已经过了亥时。
客房内仅留了一盏烛灯,萧乙远远瞧着,王爷似乎正面朝里睡着,他便也放轻脚步,从旁侧上了床铺。
两人共睡一床被褥,萧乙刚钻进被窝,沈铎寒的手就搭了过去,搂在人腰间,将人往跟前带了带。
前段时间,七爷都是这般搂着他睡的。
这几天都没有什么好觉睡过,萧乙原本还有些困意,甚至在七爷的手搭上来的瞬间,下意识凑过去些。但也就是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他忽而一顿,看着眼前人俊美的睡颜,内心复杂。
从最开始的不适应到现在的适应,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熟悉了七爷很多习惯。萧乙突然意识到,习惯是件可怕的事。
如果有一天七爷改变了,不再像现在这般对待他,他能再次适应吗?
萧乙不知。
“怎么了?还不睡。”沈铎寒没有睁眼,搭在萧乙腰间的手探进衣摆内,不断向上,一直摸到他的肩头。
那里一点伤痕都没有,皮肤光滑细腻,紧实有韧性。这是涅槃丹的效果,不仅能让人起死回生,排净体内毒素,还能使人身体各项功能都得到加强,包括伤痕旧疤也能尽数褪去。
沈铎寒的手指止不住在那处流连。
萧乙以为七爷今夜又要做什么,不自觉放缓呼吸,并不答话。
只见沈铎寒睁眼,低头轻轻吻了下少年的唇角,再抬手将萧乙的双眼盖住,嗓间含着淡淡笑意:“睡吧,明日出北浔,往后就要注意了。”
第45章
翌日, 天刚微微亮,客栈外便驰来一波人马。
乍一看,一行五人行色匆匆, 皆头顶黑色漆纱冠,身穿宽松紧口衣裤, 以窄条丝涤束腰,腰间左侧配长剑, 右侧垂绶。
再细细一看,这垂在腰间的绶带各不相同。为首这人是玉绶带, 身后几人有金绶带, 也有银绶带。
此时, 恰逢使臣团的人收拾完毕, 准备出发赶路, 两方打了个照面。
马背上众人纷纷下马, 为首那人略向沈铎寒请过安, 随后从衣襟中取出一道令牌, 对马车内的沈怀思道:“公主殿下,属下锦卫司司长白辞安, 奉圣上旨意,特来随行护送您前往西辽和亲。”
白辞安这个名字, 萧乙还记得, 那日在街头碰上的女子谢壬曾说过,有他的人混在使臣队伍中,会在进入西辽界内伺机暗杀怀思公主。
眼下即将进入西辽,这位白大人却亲自来了。萧乙不由看向七爷, 见他面无表情,眸色沉凝, 便知此人并不轻容易应付。
沈怀思掀开车帘,见这位白大人一脸皮笑肉不笑,便也笑意婉婉道:“皇兄如此,让怀思受宠若惊,那就有劳白大人了。”
“殿下言重,这是臣等份内之事。”白辞安说着,已然带着四名手下准备上马跟上。
这时,沈铎寒开了口:“慢着。”他的眼神威慑力十足,迫使原本还带着笑意的白辞安躬下身来,低声道:“不知肃亲王殿下还有何吩咐。”
“有劳白大人日夜兼程赶上先行的使臣团。”沈铎寒徐徐开口,“只不过在我们之后,还有一波使臣团,白大人既是皇兄特地增派来的,岂有不兼顾后方的道理。”
“这……”白辞安顿时面露难色,但肃亲王的命令不可违,便只得分出两名银绶带留在此处,等后方使臣团到来。
一行人这才出发,离开北浔,踏上异国疆土。
西辽靠近北浔的地段,风土人情都还同北浔差不太多。
到了正午,气温明显上来了,太阳当头,晒得人花了眼,身上直冒热汗。
萧乙见七爷将身上那件大氅解开,身旁又没带别的下人,便自顾地驾马上前,想跟之前那些下人伺候七爷那样,帮忙收着大氅。
谁知七爷将他的手拦下,直接将氅衫拢起来放在马背上,看着他道:“这些事不需要你来做。”
沈铎寒穿了身素青色锦衣,衬得面容越发温润俊美。眉眼间终年不化的寒霜,只偶尔在看向萧乙时,会舒展开来。
萧乙却没见到王爷的神情,只在心里“哦”了一声,抬手抵了下鼻尖,略微有些尴尬。然后拉扯两下缰绳,示意马儿走得慢些,好再回到七爷后方去。
然而他行得慢了,七爷的速度也慢下来,保持着与他并驾齐驱的速度。
萧乙回想起这些时日同七爷相处的点滴,顿时感觉太阳有些太过毒辣,把他的脸颊晒得通红,一路红到耳后根。
冷不丁碰到衣袖间藏着的那支翠玉发簪,冰冷的玉器让他心绪逐渐宁静,驾马的速度也渐渐放缓。
如此一来,他同七爷的速度越来越慢。
不多会儿,怀思公主就从前方的车厢内探出头来,面露疑惑,抿唇笑道:“皇兄先前说要在日落前赶到附近的小镇上歇个脚,眼下太阳西落得快,怎么倒又不着急了?”
沈铎寒这才加了速,重新回到马车前方。而萧乙也跟了上前,驶在王爷后方。
在太阳落山之前,他们找了两间相邻的客栈落脚。
晚间,沈铎寒的客房门被三长两短声敲响。
他的房间在最尽头处,隔壁是萧乙的房间,对门是怀思公主。
打开门,沈怀思走了进来,待门关上,她立即从衣袖中取出一张字条,道:“皇兄,刚收到朱雀殿传来的密报,西辽皇帝目前身体状况欠佳,恐怕……”
沈铎寒打开字条,看了一眼,随后凝眉,将字条在烛火上点燃,化为灰烬。
“应该没那么快,估计还能拖一段时间。”他沉吟道,坐在圆桌旁,摆了个手势邀怀思公主入座。
沈怀思坐下后,压低了嗓音道:“太子无德无才,空有太子之位,却无太子之实力。三皇子虽小我五岁,却文韬武略双全,也备受朝中大臣青睐,皇兄为何要我嫁予那终日流连于烟柳之地的二皇子?”
沈铎寒手中给二人斟茶,漫不经心道,“其一,西辽丞相南舟礼站边二皇子,你可知胜算几成?其二,这二皇子跟太子二人半斤八两,都是烂泥扶不上墙,二皇子贪玩乐,更容易把控。届时扶他上位,你料西辽的真正掌权人会是谁?”
“南舟礼?”沈怀思略微凝眸。
沈铎寒抿唇不语,品了口茶,继而道,“不错。所以我们此番来西辽,还有一件要事。”
“助南舟礼解决掉西辽三皇子?”
“怀思果然冰雪聪明。”沈铎寒眸似寒星,忽而像想起什么,眉眼一瞬黯淡,随即便化为冷肃,“当年我动用无湮阁的势力,替西辽皇帝夺到这个皇位。现在也到他让位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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