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浔贵族里才惊四座、貌比天仙的女子并不少,七爷这些年间非但未曾纳有一妻一妾,府上更是连个丫鬟都没有。
要说不近女色,只怕七爷比这西辽三皇子更甚。
然而,大殿中央的人听闻这话,却是露出淡淡笑意:“如此,本王便谢过陛下好意了。本王与皇妹感情深厚,待本王参加完皇妹婚典,自会择一良人。”
这番话听得萧乙心中酸涩不已,仿佛将他心中那些个不切实际的幻想都血淋淋地剖开。他既不是女子,不能为七爷绵延子嗣,亦不出自望族,与七爷不相配。
默默低垂下头,看向面前那一小寸地。
也许他此生唯一能做的,便是以暗卫的身份守护七爷了。
再后来,宴席开始,歌舞助兴,萧乙都心不在焉。他反复想着七爷那句“择一良人”,直至歌舞结束。
西辽皇帝病重未愈,在宴席上只待了这短暂的时间,便已然精力损耗严重,献礼环节也被皇后安排提前开始。
轮到宋清琢献礼时,只见他走到殿中央,说完一番贺词后,宝盒便被公公呈了上去。
打开来,一看到里面放置的香炉和熏香,皇帝眼神陡然一亮:“来人,将这熏香点上,孤这就要闻上一闻。”
待公公燃上熏烟,丝丝袅袅的细长白烟步入空中,西辽皇帝凑到香炉旁侧闻上一闻,面上露出惬意的神色。
“好香!勋王有意了。”
然而,话音刚落,这皇帝突然一把将香炉打翻在地,双手紧紧遏住自己脖颈,似是呼吸不过来,喉间发出垂死的声音。
“呃……呃!呃!!”短短瞬息之间,人已经面色涨得铁青,紧接着开始发紫,一整个从坐席上摔到地上,左右挣扎着,脖间青筋暴出,目眦尽裂,眼见就要窒息而亡。
“陛下!太医呢!周太医!!”他身旁的皇后反应最为迅速,也不再顾及仪态,而是立即蹲下身去,试图将皇帝搀扶起身。
然后等周太医匆匆赶到殿前时,皇帝已经没了声息。
周太医一手擦汗,一手抚上皇帝脖颈之间,似是难以置信,又左右再三确认后,扑通一声跪下,头深深埋到地上,声音颤抖着高喊:“陛下殁了!!”
晚宴之上顿时炸开了锅,众臣面露惊慌,左右四顾,没有人敢相信这是真的。
“放肆!陛下方才还好好的,周太医怎可胡言乱语!”这时,南舟礼站了出来,厉声呵斥。
周太医早已呜咽着说不出话来:“启禀丞相大人,陛下他当真是,已经没气了啊!”
南舟礼眉头深锁,几步踏上殿前,仔细一瞧。只见这皇帝还保持两手抱紧脖颈的姿势,面色发紫,唇口大张,双眼几乎要瞪出眼眶来。
俨然已经是气绝身亡。
南舟礼面露悲色,摘下官帽,于殿前跪下身来:“陛下!!”
仅仅是须臾之间,这位原本还享受这其乐融融生辰礼的西辽皇帝便已往生。
旁侧,几位妃嫔公主哭哭啼啼跑了过来,跪伏在皇帝尸身旁。众官员见状,便是再惊愕,也只得跟随南舟礼一同,脱下官帽,跪拜圣上驾崩。
萧乙刚站起身,却见坐席间那深蓝锦袍、玉带封腰的太子指着宋清琢道:“是你!你的熏香有问题!!来人,拿下勋王!!!”
“是!”
顷刻间,一小队官兵踏入殿中,刀剑瞬间架上宋清琢的脖颈。
“压下去,由宗人府审讯!”
萧乙眼见着宋清琢被两名官兵押解离开,从他面前经过时,宋清琢回眸望了过来,略微张口,似乎在说什么。
等萧乙看明白他说什么时,心中顿时一惊。
那口型赫然便是,“证明给你看”。
他竟是什么都知道!
似乎是注意到这处发生的细节,太子再次厉声开口:“将这勋王的侍从一同押入大牢!”
“慢着。”
这时,一道声音开口阻止。
只见南舟礼从地上起身,对太子道:“殿下,此人就交给臣吧,臣正巧有些关于勋王的事想问问他。”
说罢,南舟礼再面向文武要臣道:“陛下龙体抱恙已久,不久前留下传位诏书,就封存于金銮殿大殿‘家国永安’匾额内。国不可一日无君,兹事体大,今日众卿家都在此,本官特命柳公公带人前往金銮殿取来诏书,当众宣读,以恭迎新皇登基。”
“是!”
短暂的安静中,只听闻女眷们的抽噎声。一朝更迭,旧人何去何从尚未可知,席间的朝臣依旧纷纷跪地不起,人人心中自危。
待传位诏书取来,众皇子跪立于地,南舟礼解开封章,不紧不慢打开,宣读:“孤继位数载,天下太平。太子宋清玹,出自正宫,身居高位,却无太子之德行,孤恐其不能掌天下事。欲传位于二皇子宋清瑞,盼其德比先圣。诸皇子朝臣当拥戴新君,共创西辽之大业。”
“这不可能!!”诏书宣读完,太子愤怒从地上起身,“父皇绝无可能将皇位传于二皇弟!皇位应该是本王的!”
太子府的士兵听到太子话音,纷纷冲入殿中,拔剑相对。
南舟礼微微眯起双眸,冷声道:“传位诏书在此,今日在文武百官面前,太子这是要反?!”
第53章
当太子府的亲兵从宫殿外闯入时, 不仅是在场的朝臣,就连宋清玹自己都惊诧不已。
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更不会想到,早在宴席开始时, 就已有人假借他的口谕传话给守候在殿外的太子府亲兵,一旦殿内突发事变, 太子高声喊出“皇位”二字时,便立即闯进去。
如此一来, 太子就被架在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许是心中的愤怒和不甘难以平息,又或是传位诏书上的话语刺痛神经, 箭在弦上, 他不得不发。
“中书令假传圣诏, 来人, 将他拿下!”
一时间, 太子亲兵持刀逼近, 朝臣议论纷纷, 太子党派一个接一个敢站出来质疑南舟礼手里的那份传位诏书。
局面僵持不下, 就在这时,一道沧桑的声音自人群中响起:“事已至此, 就让臣来检验一番这诏书的真伪。”
众人一看,说话之人正是当朝太傅庞世忠。
庞世忠乃两朝元老, 又是太子师, 他站出来,让太子顿时心中踏实几分,也足以令众朝臣信服。
“如此,便有劳庞大人了。”
南舟礼将传位诏书递上, 庞世忠接过手,翻开来仔细端详一番。待看完后, 他将明黄诏书卷起,高举头顶,朝二皇子宋清瑞跪下,威容正色道:“老臣,恭迎新皇登基!”
紧接着,席间第二个人高声震呼:“恭迎新皇登基!”
“恭迎新皇登基!”
……
局势瞬间扭转,太子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熟悉的老师,不甘之心已然冲昏头脑。他颤声下令:“本王才是储君!来人,将这群乱臣贼子统统拿下!”
这下,就连太子亲兵也没了动静。
回头一看,殿外陆陆续续赶来的皇军已然将亲兵卫扣下。
“太子带兵上殿,意图谋反,依照国法,当撤除皇室身份,押至宗人府发落!”
南舟礼一声令下,太子颓然倒地,被皇军押下。
眼见太子大势已去,那些个站出来质疑诏书的官员也纷纷跪地,只恨不得将头埋到地里去。
太子落马,二皇子登基,三皇子涉嫌谋杀先皇,南相独掌大权,这西辽的时局,又要变天了。
而萧乙,全程跪坐于席间,眼见着一波人来又人往,心中唏嘘不已。
整场布局走势都与七爷先前的设想相似,然而有些细节,萧乙不甚明白。
比如献给西辽皇帝的熏香被换,三皇子早已之情,却为何依旧呈了上去?
又比如,太傅庞世忠身为太子之师,照常理来说理当站在太子那一边,又为何会在关键时刻出面,引领群臣认下新主?
风云变化,诡谲无常。人心不可测,这朝局,亦是令人难以揣摩。
萧乙不愿多想这些,只是这宋清琢下狱,寻找发簪主人一事就被搁置下了。
他在西辽并不认识旁人,光凭一支发簪找人,难度堪比大海捞针。
心中不免有些沮丧,萧乙站起身来,想跟随人群一同出殿,却被南舟礼给拦下了。
眼下太子被拘,萧乙明白过来,方才南舟礼毕竟在殿上说过要亲自审讯他,总得做做样子,便留下来,等殿内后事被一一处理完,才跟着南丞相离开。
夜已深,这个时节气候最是适宜,温和的晚风拂面而过,带来一丝空气中花草的清香。西辽皇宫内一片悠然平静,纵使旧人去,新人至,几经风雨,这些个草草木木也依旧在此。
但夜深对于萧乙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他体内的噬骨虫到了夜间便发作得更甚,眼下又没有宋清琢的血液压制,焚骨之痛令他每走一步全身骨骼都疼痛不已。
待出了宫门,已是冷汗涔涔。
南舟礼在前方停下来:“肃亲王的马车就在那边,你过去吧。”
抬头看去,不远处的阴影中停了架马车,而那马车当中,有他思念的人。
萧乙忽而脚下有如扎了根,不肯向前再迈一步。
前几日宋清琢在他身上留下的鞭痕才刚结痂,遍布身体之上,丑陋不堪。
他害怕,害怕七爷会看到。他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
强撑着身体站稳,可身体的每一寸骨骼都有如在烈火上炙烤。宋清琢说得不错,焚骨之痛虽不致死,却足以令人生不如死,直恨不得能自我了断才好。
苦涩一笑,萧乙问道:“南大人,能否借我一匹马,我有些东西在勋王府,过去取完便与七爷会和。”
实际上,他哪有什么东西要去取的,只不过是暂时寻个借口,好避开七爷罢了。
可他又身无分文,无处可去,勋王府,便成了眼下唯一的去处。
“那好吧。”
得了马匹,萧乙翻身而上,拉紧缰绳,朝着夜色中驶去。待走得远了,他回头往后看去。
那马车在夜色中不断缩小,直到融入黑暗,再也寻不到踪影。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萧乙只觉眼眶酸涩不已,胸口沉闷不已,骨骼疼痛不已。
今日见到七爷的场景一幕幕在脑中略过,七爷的一举一动,以及七爷在大殿之上说出的那句,“择一良人”。
好啊,好一个择一良人!
总归,七爷终究是要纳王妃的。到那时,他又当何去何从?
曾经立誓要一生守卫七爷,可若当真到那一天,他能眼睁睁看着七爷同别的女子琴瑟和弦吗?
他心里已然给出了答案。
萧乙痛苦地压低身子,马匹顿时在暗夜中撒开蹄子狂奔,而他的思绪,也如脱缰一般,发散到远方。
一路疾驰到勋王府,远远便看见高举火把的皇军将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勒住缰绳,足间轻点马背腾空而起,从围墙翻入。
落地瞬间,耗尽最后一丝气力,萧乙一头栽倒在地。
恍惚间,有人来到他身边,唤他几句“萧公子”,听声音,似是宋清琢身边那个侍卫黎朝。
那人将他扶起,掰开他的嘴,将一个滑腻的东西放入他口中。
有了上次的经验,萧乙虽神志不甚清醒,却依旧运功拼命锁住咽喉,不让那物落入腹中。
只听黎朝在他耳边道:“萧公子,这是殿下近两日取心头血养成的子蛊,可解你体内噬骨虫。殿下吩咐了,今日若是发生变故,便令我寻到公子,将此蛊虫交给你。”
如此,萧乙这才吞咽下去。
不出须臾,胸腹一阵气血翻涌,他猛地吐出一口寒血,只见那血中,躺着一大一小两只蛊虫。
身体的痛楚逐渐驱散,萧乙睁开眼,抹了把唇边血渍问:“取心头血,那他……”
“萧公子不必担心,殿下有内功护心,不会有生命危险。只不过……”黎朝欲言又止。
“只不过什么?”萧乙追问。
黎朝叹了口气道:“殿下不让我将此事告诉公子。此举实则伤及心脉,难以恢复。往后每日每夜,殿下恐怕都将在噬心之痛中度过。”
此言一出,萧乙心中错愕。
无论是昨日还是今日,宋清琢都面色自如,让他分毫察觉不出异样。
即便追溯根源,是宋清琢给他下蛊在先,可萧乙却依旧百般不是滋味。
“对了,殿下还让我转告萧公子,若是想见发簪主人,就去找太傅夫人。”
“太傅夫人?”萧乙疑惑,重复问了一遍,“可是那位庞老夫人?”
他记得在荔城禅风寺,曾遇到过这位庞老夫人。
“正是。”黎朝点头,又补了一句,“太傅府在城南,十里街附近。”
萧乙心中清楚黎朝只是个传话人,询问他也问不出太多。
“我知道了。”他从地上站起身,“谢谢你,黎朝。”
这番话说完,他再次翻墙而出,回到马前上马。
夜浓如墨,不远处火光的照耀下,萧乙自衣襟中取出翠玉发簪。
南丞相说过,庞世忠曾是先太子师,亦是背叛先太子的人。今日在晚宴之上,他又一次背叛了如今的太子。
世忠世忠,可真是个好名字。
而他的夫人,究竟又知道些什么?
萧乙眉头紧拧,收起发簪,调转马头再次踏入暗夜。
待行到街道拐角处时,正对面驶来一架马车,萧乙一眼便识出,这是七爷的那辆。
不出意外,马车停在了萧乙的马匹跟前,萧乙只得将马停下。
“这么晚了,去哪儿?”七爷沉沉的嗓音从车厢内传出。
车帘子没有被掀开,见不到七爷,萧乙心中颇为复杂。有些失望,又稍稍放松下来。他下意识地隐瞒自己的真实动向:“刚取完东西,正准备去找七爷。”
话落,半晌没有人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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