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大惊失色,忙要举步去抱小宝,却觉右小腿蓦然间剧痛无比,连抬起来都难。下意识垂首去看,不由得怔住,原是右腿的小腿肚竟不知被什么,生生豁开了一道寸长的口子。
“……阿妮,你……你怎么了?”
小宝的额头在地上擦出数道血印,殷红一片,可她爬起来后,还是跌跌撞撞地先朝栖梧跑去。
“栖梧!”洛宸此刻正随其身后不远,见她突然痛苦地跪倒下来,口中还有低沉的□□,顿觉不妙。而这时,洛宸脚下地面却突然探起一截刀片样的东西,被三五根纤细的枝条托举着,闪耀着琉璃光彩,游蛇般向她小腿袭来。
洛宸眸光一沉,顿时了然。待那刀一样锋利的琉璃刃距离她小腿只剩分毫时,忽地一个虚步闪向一侧,紧接着剑光掠过,这东西便在顷刻间断成了七八截。
“晴萱,你抱着小宝,留意脚下。”
“好!”
“蓬鹗,你背着栖梧。”
“是!”
洛宸眼神冷冽,睨着散落一地的碎块当机立断地安排二人,随即转头与身后不远处尾随的桎攫对视一眼。蓦地,竟有了一种被施压的感觉。
于是,她又不放心地对二人道:“眼下我们必须一起走,你们万不可离开我五步之外,晓得吗?”
“……嗯。”
陆晴萱嘴上应着,心中却颇有不甘。
洛宸说话的声音已和平素大不一样,一听就是凭了一口气硬撑。倘若旧疾肆虐起来,还不知要忍受怎样的折磨。
她自是不能把小宝给洛宸背——纵然小宝很轻,对于现在的洛宸而言也是负担。栖梧当然更不行。
于是,这便导致与桎攫对抗的重担,最终还要落在洛宸的肩上。
陆晴萱想来一阵心酸,鼻尖萦绕的洛宸身上冷冽的香,在血与汗的浇灌中变得更加浓烈,浓烈得直将她呛出眼泪。
眼中雾气很快朦胧了脚下的路,她当真比任何时候都后悔下到这座墓中了。
“晴萱!”
神思恍惚间,身体突然被人带了一下,磕绊的工夫里,眼前几根对准胸口的枝条已纷纷断落。陆晴萱惊魂甫定,堪堪地定了思绪,才发现洛宸一脸焦虑地觑着自己。
“……我……”
“莫要怕,我在的。”洛宸抬起手,略有颤抖地抚上陆晴萱的脸,摩挲了两下。
陆晴萱背上的小宝瞧见,尽管两腮挂着莹莹泪珠,却也学着样子,把手伸向紧挨在边上、蓬鹗背上趴着的栖梧:“阿妮,小宝摸摸你的脸,摸摸……摸摸就不怕了。”
“……”栖梧闻言,艰难地回过头看着小宝,眼中浮起差异,随后又在唇边挤出一丝感动的笑容……
跑了一段时间,疯狂朝众人发动袭击的琉璃刃不知怎的,渐渐不再出现,他们这才能有短暂喘息的空当。
其间,蓬鹗转头看向身后,越看越觉得蹊跷。他沉着心绪,不宁地问道:“大人,怎么感……感觉它和咱们的距离,没甚太大变化?”
栖梧在他背上也攒眉:“莫非是……我们速度和它差不多,这才……唔——”她话未说完,猛不丁却是一缩身子,立时又疼得闭上了眼睛。
陆晴萱笃定事情绝非这般简单,只是一时想不明白会在哪里出问题。
洛宸则掩饰地在伤口处捂了片刻,脸色越发令人难以捉摸。
众人兀自被桎攫和前路的种种未知反复拖拽着,精神和体力都极度耗损。好不容易停歇片时,自是觉得每一口呼吸都弥足珍贵。
小宝攀住陆晴萱的肩膀朝远处蒙蒙地巴望,不一会儿突然伸手指向前面,对栖梧道:“阿妮,那……是什么?”
众人立刻循声而望,不由得呆立住——
一座巨大的青铜门,在几百尺开外拔地而起;门扇洞开,门框两侧紧紧接入豁然于甬道的石壁上,鬼怪张口一般。
从玄武门出来,一路上虽有墓灯零星分布,但灯光极其微弱,且方才他们的注意力又都在桎攫和脚下的琉璃刃上。若非小宝开口问询,他们恐是还留意不到。
“这……是一扇青铜门?”蓬鹗眼神素来伶俐,这一见恨不得将眼珠子看直了去。
他心神惊恍,良久才克制着声音又道:“跟咱们进来的那个门……怎的这般像!”
确然,这扇门乍一看去,是会让人产生一种马上就可以出去的错觉。但也只有瞬间而已。
青铜门后面的光线,与他们现下所处环境的并无不同,一样昏暗得看不到半点希望。
陆晴萱接连瞧了数眼,忧心忡忡地偏过眸子去看洛宸,不巧正看到她一手紧抠石壁,垂头微弓着身子发抖。
“……洛宸。”陆晴萱忙伸手相扶,抬手去擦她额角的汗,声音也跟着哽似放入平盘里的珠子,噼里啪啦地抖起来,“你还好吗?”
“……呵,”洛宸顿了顿,眉头分明还在一起蹙着,却艰难地牵了下唇角,“不妨事,一会儿就……就过去了。”
陆晴萱只是紧抿了双唇,默然无声。
“是真的,我……不曾骗你。”
陆晴萱仍旧恓惶不安地默默凝视着她。
所恨便是,明明知道她很不舒服,不舒服极了,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桎攫距离众人越发近了,近到若它如先前那般猛冲,定然能顷刻欺来眼前,所幸它此时行动受限,动转不灵。如此瞧来,他们确实颇有几分运气。
洛宸喘息未定,身子却已顽强地挺直起来。她望着青铜门凝眉,一个大胆的想法相应而生。
于是,她勉强稳住声音,对众人道:“青铜门后当有开阖机关,现下过去,或许……可将桎攫拦于门外。”
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办法。
以桎攫目前的状态,料想也不可能敏捷到在青铜门关上之前追出去。若此举可成,他们自能转危为安。
可就在举步瞬间,洛宸靴底与地上一小堆碎石摩擦的那一刻,她心里忽地升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
——因着那感觉,不似踩在碎石上,倒像是……碎骨头!
“慢着!”!可怕的猜论蓦地从脑海里闪过,洛宸陡地一声,将依言已跑出几步的陆晴萱、蓬鹗叫停。
二人当即驻足,却不解其中之意,只好转过身,神色犹疑地将她望着。
其实洛宸也不晓得自己因何而做他想,偏生感觉有时就是鬼使神差。陆晴萱、蓬鹗转身看她,她只回首盯着桎攫,深邃如夜空的眸子里笼了一片惊惑与骇然。
而桎攫,则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气定神闲,它右手提着长剑撑住石壁,歪着半个脑袋也盯着洛宸。
——这是猎人看落网猎物的气势。
——这是胜利者碾压失败者的姿态。
洛宸只觉脑中一道惊雷劈下,随即便是心口的骤然绞痛。
她一个“跑”字尚不及脱口,桎攫撑在石壁上的手已然发力,青铜门居然以比想象中还要快一倍的速度关阖去。
“这……”
“什么情况?!”
“是圈套,快走!”来不及解释什么,洛宸情急中已先在陆晴萱和蓬鹗背上各推一把,急迫道,“必须在门关之前冲出去,迟了便来不及了!”
“……好!”
片刻工夫发生的事,骤然令陆晴萱晕头转向不知所措,洛宸说什么她只晓得先应下。待跑出去几步之遥后,才幡然若梦之方醒,心中陡起三分寒凉。
洛宸现下可以笃定,脚下那些物事是碎骨无疑。定是不知什么人也如他们今日这般着了道,被桎攫挫骨于此。
更令她觉得懊丧的,是居然连桎攫从一开始就在设圈套都不曾看明白。
它在骗他们。骗他们以为只要不停下就不会被追上;骗他们认为青铜门后有机关可以挡住它;甚至骗他们带着偌大的希冀,一步一步向死亡走去而浑然不觉。
难怪它始终与他们保持在一定的距离,只有这样的距离,才能确保机关被触发后,他们很难在青铜门关上前跑出去;才能借青铜门围成天罗地网,前后皆变作死路;才能将他们施展手脚的空间缩到最小,拿桎攫百般无策……
倘若此时剖腹而视,洛宸恐是肠子都要悔青了去。
桎攫也终于将手从机关上撤去,任由青铜门自行关阖,提剑朝众人一步一仄,却半点不减速度地追来。
“快,再快!”洛宸从未这样六神无主过,她的心已乱如系麻——上次出现这种感觉,还是十年前,老瞎子罹难的时候。
当真是越慌越添乱,陆晴萱和蓬鹗原本仗一身武艺,尚有机会在青铜门不曾关牢时挤身而出。不承想,许久未曾出现的琉璃刃又在这紧要关头从地上冒了出来。
趁陆晴萱没有防备,它迅速袭上她的脚踝。万幸陆晴萱看到,及时闪躲开去,这才没有被利刃伤到而见血。
可随后,她却不慎绊在其中一条枝蔓上,登时扑倒在地。小宝也顺势从她背上翻了下去。
蓬鹗本已背着栖梧出了青铜门,陆晴萱和洛宸也即将跨步而出,小宝这一摔,直摔得四个人心里一紧,脚下一滞。
栖梧撕心裂肺的声音顿时从门外传来。
倏忽之间,桎攫已欺至三人身后,二话不说举剑便刺。洛宸冷汗湿了衣襟,焦急中忙挥手一推,将离青铜门最近的陆晴萱推了出去。
“……洛宸——”
陆晴萱被推了个恍惚迷离,心脏却骤然绞得疼作一团,泪水也顷刻间夺眶而出。尘屑随她这一声嘶喊扬进嘴里,可回应她的,却是洛宸被顶在门上的一声闷响。
“洛宸……洛宸……回答我啊,机关……机关在哪儿……究竟在哪儿……”
几乎是一瞬间失了主心骨。
又一次天塌地陷的感觉,且比上一次更痛,更烈。
陆晴萱心忧洛宸安危,不觉中心生执念,偏生就是看不到半点机关的影子,只能一声接着一声地呼唤洛宸,心头泣血。
栖梧也早已从蓬鹗身上滚下,拍着青铜门一声声呼唤小宝,不一会儿眼泪就从两颊上串成线,打湿了身下的地面……
青铜门的另一边,洛宸替小宝挡下桎攫一剑,却被大力顶在了青铜门上。强大的冲力与青铜的坚硬,于瞬息将她右肋的伤口生生震开。
她的身体早已被苦痛熬干,能撑到此时已为不易,这下便再也受不住全身锐痛,痛吟出声。
小宝被吓得失了神智,蜷缩在旁边除了哭还是哭。也不知是否这哭声对洛宸尚有一定刺激作用,她又蓦地大喊一声,拼力将压在自己身上的桎攫推开。旋即不敢停滞半刻,抱起小宝就势滚向一侧。
如此,桎攫紧随而来的一剑这才落了空。
“阿妮……姨姨……”小宝被抱得有些发蒙,眼睛却奇迹般有了些许神采。待翻滚的身体堪堪停下,她战战兢兢地从洛宸怀里抽出手来,竟然发现上面全是血。
洛宸的喘.息粗.重得似在拉风箱,脸上也染了很少会显露的苦痛之色。
桎攫却好似已恢复如初,趁洛宸没能站稳之际,将手中长剑一挽,便又是狠厉一击。
“当——”故月被震得脱了手,弹开后插进一侧石壁,桎攫手中长剑也准确无误地刺入了洛宸右肩。
上剑锋紧贴着锁骨斜斜钉入,又被右肩胛骨阻挡住。
洛宸眼前顿时一黑,一口血呛了出来,却还是凭着残留的一点清醒,咬牙将剑身绞断。随后,她便倒在一旁,再也没有半点气力。
从决定与戾王争夺沥血剑那天起,洛宸便抱定了必死之心,只是每每想到陆晴萱,总有说不尽的不甘。
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死亡关头,洛宸终于卸下掩藏多年的脆弱,面露大悲之色。
小宝的哭声在耳边渐渐缥缈。意识即将消失之前,洛宸依稀看到一个矮小的身影出现在墓室中……
陆晴萱颓坐在地,把头靠在青铜门上,早已不知过了几多时辰。只晓得从一开始尚能听到洛宸呻.吟,到现下里面寂然无声,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
绝望原来不是尽头,绝望上面还有更深的绝望,只消一星半点,便可断人肝肠。
蓬鹗一直倔强地不肯放弃。他与陆晴萱一遍又一遍地翻找着机关,哪怕后来体力不支瘫坐在地,仍用一双眼睛妄图找出些什么蛛丝马迹。
最终,他果然在头顶石壁上发现了一块凸起。
“陆姑娘,陆姑娘你快看。”蓬鹗心里顿生一线希望,忙将失了魂一般的陆晴萱拉起来,迫不及待指给她瞧。
陆晴萱起初并不相信,直到蓬鹗御轻功游墙而上,青铜门随他的动作再度打开后,她终于喉咙一紧,鼻子一酸,泪如雨下。
因着小宝父母一事,栖梧本就心存歉疚,此番又把她置于危地,更是愧责难当。一见青铜门打开,竟也舍了本能中的怯懦,哭着唤着小宝,跑了进去。
令三人不可思议的是,里面居然静得出奇,莫说动魄惊心的打斗,就连精疲力竭的喘息也不曾有。
“洛宸……”陆晴萱忍住泪水,试探道了句,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再唤,依然如是。
她再度慌了神,刚刚有些放松的心又猛然缩紧。
——莫不是洛宸垂危昏厥应不了她了,还是说已经……
——不,不会的。
她忙摇了摇头,把这些可怕的念想甩之脑后。
三人就这样在昏暗中摸索,最终也没有找到洛宸和小宝,两人就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但是他们找到了桎攫。
此时,它已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成了一具名副其实的尸体。口中不知何由,还比之前多了一颗紫黑色的珠子——瞧不出材质,却令人一见便觉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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