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怎么了?”陆晴萱才将故月收好,正垂首吹凉栖梧送来的汤药。
洛宸目光随着她的动作,忽然想起之前走散一事,是以问道:“其他人……都好吗?”
“……”陆晴萱的手没来由一滞,勺子偏了角度,碰在碗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看似正常,却足以引起洛宸的注意。
“晴萱?”她眉梢微动,语气倏然严肃起来,细听之下,还掺着隐隐不安与紧张。
陆晴萱却一下子心虚起来,不敢抬头看她。
正想着该如何回答,忽听推门声响,跟着有一人道:“其他人都好,我不好。”
陆晴萱:“……”
众人循声侧目,但见叶柒被蓬鹗搀扶着,小心翼翼地跨进门内。
她脸色同样发着白,只比洛宸稍微好上一点,倒是那张嘴兀自刁钻不饶人:“来狗东西,让我瞧瞧你咋样了。啧啧啧,可惜我要是不伤这一下,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嘲讽你了。”
“……”洛宸果然被她吵得一愣,旋即不知忖到了什么,居然忍痛嗤笑起来。
殊不知,陆晴萱和栖梧在叶柒身后,脸色早已变得惨淡惆怅。但考虑到洛宸现下的身体状况,二人又庆幸叶柒及时出现解了围。
所有人都深知,在洛宸恢复得差不多之前,驹铭杉牺牲的事绝对不能让她知晓。
很多时候,伤病的康复程度更受心情的影响。有陆晴萱陪在身边,纵然一时下不了床,洛宸的精神也明显、迅速地好转起来。
是日,给伤口换过药,陆晴萱陪她倚坐在床头聊天。洛宸倏地想起救她的神秘男人,委实是好几天没有露脸了,便启口问道:“他呢?”
“……嗯?哦,你是说晏诚啊?”陆晴萱总能明白洛宸的意思,笑答,“你醒来的头两日便走了。”
“原来,他叫晏诚……”
“嗯。”
洛宸若有所思地沉吟半句,陆晴萱却从旁凑近过来,兴致盎然、神秘兮兮道:“洛宸,你晓得他是谁吗?”
“……是——谁?”洛宸一边心道此人果然非池中之物,一边觑着陆晴萱摇了摇头。
“你听说过‘郾城派’吗?”
“……晓得。”
“估计你也晓得。”陆晴萱盯着洛宸眨了两下眼睛,扬着唇角,“他是郾城派独一无二的掌门,很厉害的。”
洛宸不解地挑了挑眉,凝视着陆晴萱的眸子思绪在心中绕了绕,悠悠道:“可依我所知,郾城派早在几年前便被灭了门,何有‘掌门’一说?”
陆晴萱终于憋不住,“哧”一声笑了起来:“所以我才说‘独一无二’啊。不过——”
陆晴萱说到此处,笑意忽又敛了下去,似乎还多了些许同情:“在郾城派被灭门之前,他确实是掌门。如今失势落难,迫不得已才做起了这售卖功夫的营生。”
“此话怎讲?”
“简单地说,就是他凭借一身好武艺,做些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事。无论是五年前被你撞到那次,还是不久前在疯男人宅院那次,皆是如此。”陆晴萱轻叹着道,“这些是他自己说的,如今他更看重钱财,而不是是非。——毕竟这世上,说得清谁是谁非呢!”
陆晴萱话音落下,屋子里静默一瞬。
洛宸垂首默然片刻,才低声又道:“郾城派的功夫确然厉害,当年它也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名门正派,若非有人从中作梗,搅得人心分崩,又怎会落得灭门的下场?”
“……洛宸。”
“什么?”
既然提起了晏诚,陆晴萱便想起他说的那些有关琉璃树的事情,索性也不额外找时间,不妨借这个机会一并说了。
待她原原本本把晏诚的话复述给洛宸之后,洛宸既没有太过震惊也没有太过明晰,而是意味深长地接了一句:“你倒是‘择日不如撞日’,那不如顺便,把在墓中没来得及做……”
“……你别胡说八道,我……我跟你说正经的呢。”陆晴萱一听苗头不对,忙将她的嘴堵住。
洛宸扬起眉梢,抿唇将她觑了,但笑不语。
陆晴萱朝她犟了犟鼻子,随后刻意清了下嗓子:“……你说,那块玉佩,会是晏诚说的,阵法里的要紧之物吗?”
“不会。”洛宸此时也正色起来,“昏迷之前,我曾见桎攫与晏诚相斗数十回合,最后,是晏诚将一件物事放进了桎攫口中,才迫使它停了下来。所以玉佩,应该不是。”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信息量会很大,连载小说的弊端之一,就是容易看了后面忘了前面,所以等交代清楚对应部分,我会整体给大家捋一遍,不要担心看不懂哈。
第123章 镇魂宝珠
“你说桎攫是被晏诚塞了东西在嘴里,才被制服的?”
“是。”洛宸微微颔首,形容道,“那东西通体圆润,好似……鸽子蛋一般。”
“果然是那个。”陆晴萱脑子素来转得快,洛宸这边话音才落,她便回想起当日墓中所见,桎攫口中那颗紫黑色的、不知是何材质的珠子来。
其实,人死后入葬,在口中衔东西这样的风俗并不少见。因死者生前的身份、地位等各有千秋,死后所衔之物也会有高低贵贱之别,比如铜钱、玉蝉、宝石、夜明珠之类,皆有可能。
但无论所衔的东西是什么,寄寓对来世新生之祈愿的用意却是大同小异。
反倒是似桎攫这般用来封灵镇魂的,才最是稀奇罕见。
“洛宸,你说像桎攫这样厉害的人,死后仅凭一颗珠子,真的就能被镇压住吗?”陆晴萱心中疑思重重,边问着边倒了杯水,搁在嘴边吹了吹,“你抬手不方便,来,我喂你。”
“好。”洛宸听话地应了声,随即缓缓地欠身垂首。
但她只是浅浅地贴着水面抿了两口,模样倒不似喝水,更像在试温。
陆晴萱不解她此举何意,正要问她是不是水太烫了,就见她抬起了头,眼波温软着:“你喝,我喝下一杯。”
“……”陆晴萱着实没有料到,一杯水也能被洛宸拿来做文章,眨巴两下眼不由一愣,但旋即又反应过来,顿时如有蜜糖在心尖上一糊,晕开一片清甜甘润。
她忍俊不禁道:“你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洛宸挑眉觑她一眼,浅笑两声:“孩子可不晓得这些,莫要胡说。”
“……我哪有胡说,明明是……是你挑的头,哄完了媳妇儿……还不承认。”陆晴萱不知怎的,话没说两句突然打起了磕巴。
毕竟,洛宸这些听上去再寻常不过、似是不经意间说出的情话,总能戳到她稀奇敏感的点上。
她声音轻缓娇软,脸颊也不自知地窜起隐隐的温热。哪知洛宸瞧她的眼神渐渐生疑,下一刻居然又故意似的轻笑起来:“我所谓‘晓得’,是指你方才的问题,与‘哄媳妇儿’何干?”
陆晴萱:“……”
这……莫非又是自个儿想多了?
怎么这么不信呢!
“哼!反正我两辈子也说不过你。”陆晴萱心里翻腾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羞赧,只好举起水杯把水一饮而尽,边倒新的边闷声道,“你不是晓得吗,那你就说,在这儿吊我胃口作甚。”
她佯装不满地哼哼两句,洛宸果真挺了挺身子,往床里面挪了挪。
“过来。”她声音温煦,一如窗外的春风。
“嗯。”陆晴萱依言靠坐在她边上,又巧妙地避开她受伤的地方,把水喂到她唇边才又道,“其实,你也不能确定对不对,毕竟这种事情,有时连当事人都是说不清楚的。”
“是。”洛宸低头饮了一口,轻轻舔了下残留在唇上的水渍,柔声又道,“这就好比所谓的‘定颜珠’,死者能否容颜永驻,活着的人不掘坟开棺永远也无从知晓。自然,想知道这颗珠子究竟能不能镇压桎攫,需得重新下去看过才可论断。”
“这不可能了,我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下去!”
一想到墓中发生的种种,陆晴萱就止不住地后怕,于是,连这种本该和缓依理的表态,也被生生挤进了绵延不断的恨意。
“莫要怕,都过去了。”洛宸晓得她在介怀什么,便努力牵动右手,在她指尖上轻柔地揉捏着,“其实眼下,更让我感兴趣的还是另外一件事。”
“……嗯?什么事?”陆晴萱搁下水杯,睁大了眼睛凝视着洛宸问。
不知怎的,从她成竹在胸的目光里,陆晴萱竟陡地心生一种秘密即将被揭晓的激动——喜悦且忐忑。
洛宸眯起眼睛忖了少时,语气似有玩味之意:“倘若一切皆如晏诚所言,桎攫起尸行凶的原因,便是失了那颗珠子。可珠子最后——却在晏诚手上。”
洛宸刻意将“最后”二字延长了些,陆晴萱一听顿时了然,当即拍了下大腿道:“对哦,上次在疯男人宅院里,晏诚拿走了一件东西,阿叶那时就说它阴气逼人;后来云安寨再遇,仍旧如此。”
洛宸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又道:“你可还记得,那疯男人说过什么?”
“嗯。他说他们动了墓中什么东西,死了很多人……”陆晴萱此时已经完全明白了洛宸的意思,再问也只是为了确认,“莫非他说的,是桎攫墓中的这颗珠子?”
洛宸摇了摇头:“暂且不好下定论,或许阿叶对此类事情会知晓一二,说不定另有高见……”
提起这座墓,洛宸不免会想起在里面看到的壁画,心上不由闪过一丝不甘和失落。
她说完上一句,紧接着又叹了口气,似是自语又似是说与陆晴萱听:“这座墓仍有太多疑点与未知,待我伤好一些,许是有必要拜会一下这位‘疯子’兄弟。”
“好,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
“嗯。”
洛宸应完陆晴萱,屋子里暂时静了一静,只有二人的呼吸隐隐交缠,平稳而有力。
她们刚刚经历过生死的考验,点滴安宁也很容易令她们难舍与沉浸。是以,二人倚着春光,有些迷糊。
直到约莫过了三分茶时,陆晴萱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长吸一口气,才又打破了沉默。
“……洛宸,我……我……”可是她言辞闪烁得很,分明没有组织好语言。
倒是洛宸不明就里,一颗心倏地提了起来,忙垂首看向她,急切地问询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陆晴萱其实自个儿也不晓得想表达什么,只是觉得脑袋里乱哄哄的。
没办法,她怕洛宸乱想,只好强装镇定道:“我……我其实不太明白,晏诚是怎么会知道这些的,阿叶不是说,这是来自西域的秘术吗?”
洛宸这才松了一口气,温和了眉目,反问陆晴萱:“你可晓得,郾城派最初是在哪里开宗立派的?”
陆晴萱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洛宸声音清冽,稍稍顿着字说道:“温宿。”
“温宿?西域的那个温宿?”
“对,郾城派自西域开宗立派,多年之后才迁来中原。”洛宸说着眯起了眼睛,似乎接下来要说的自有一番趣味在其中,“立派之初,因着外邦人居多,首任掌门便定下诸多门规,其实不过是些儒法教义,便于约束门派弟子以免仗着武艺胡作非为,而其中为首的一条便是‘信’。”
说到“信”,洛宸便想起五年前与晏诚的那次交手,眉头不经意地动了动,随后终于婉叹道:“晏诚说自己‘为钱财卖命’,其实亦是以另一种形式践行这个‘信’字。可惜,他留住了信义,反不顾了是非,本末倒置,何必!”
“有些事情发生了,便不再受你我控制,这些……都是没有办法的事。”陆晴萱也情不自禁地感叹起来。
她想要宽慰洛宸,但心情却已然有了说不出的沉重……
撑开的窗子朝向西边,正好有一方斜斜的太阳从外面溜了进来,爬在陆晴萱轻阖的眉眼上,让她下意识偏了偏脑袋,避开了刺目的光线。
“不知不觉,都这个时辰了。”陆晴萱眯着眼睛一看,不由低声喃了句,旋即略有恍惚地起身下榻。
“洛宸,你坐的时间也不短了,还是躺下来休息一下。”她在洛宸肩头轻轻拍了拍,“我也得去帮栖梧准备晚饭了,她一个人忙不过来的。”
“好。”洛宸缓缓睁开眼睛,夕阳在她眼底留了一片温和倦懒。
“对了,如果时间够的话,我就顺便把刚才咱们聊的和阿叶他们也说一声,彼此之间互通有无,很多事情也好办些。”陆晴萱如是道。
洛宸赞同地点了点头,稍忖片刻:“我今日身体尚可,饭后也可让阿叶直接过来。”
“行,回头我和她说。”陆晴萱弯着眉眼帮洛宸躺下去,“你这几日精神确实蛮不错的,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没有?”
她很认真地在问,岂知洛宸闻言默默把唇角一勾,悄然抬起眼眸,神采奕奕地盯住她的眼睛,而后目光又一点一点向下挪去,最终停落在她的樱唇上。
洛宸意有所指,又刻意拉着长音:“自是——有的。”
“你……”陆晴萱心头的警钟蓦地被砸响,脸上登时刷了一层红晕,“你……且当我什么也没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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