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去通传前,万叔又想到了什么,他在靳家工作多年,太明白当下的局势了,万叔提醒道:“夫人回来后……问起来该怎么办?”
刻意支走靳夫人和家老,万叔就知道,靳辰这次必死无疑了,他才没有浪费口舌去为他求情,已经做到这个份上,哪里还能是开玩笑的?
靳泽吐出一阵烟圈:“我的事,您不用操心。”
万叔抿了抿唇,轻叹口气,转身离开了。
靳泽一个人在客厅里坐着,直到抽完手上的烟,屋子里静得吓人,闹剧的夜晚,注定不能只用一个晚上的时间了结一切。
他靠在椅子上,脑海里播放着三年来的点滴,播放着花乐言辞义正的控诉,告诉他这三年,云肴不比他受到的折磨少,于是那一腔原该对云肴的爱恨,都变得微妙,都转移到了别人的身上,他并不公正,给靳辰的处置,有多少又是因为自己的不甘?
不甘这三年和云肴的分道扬镳,不是因为命运捉弄,而是人为干预。
三年听着很短,可如果没有这一切荒唐事,这三年,他和云肴又要度过多少个温暖长情的夜晚。
他们错过彼此三年的生活。
旋灭了手上的香烟,靳泽的手握成拳头,发出“咔哒”的骨节声响,订婚宴的消息依然在外面流传,下周一的客人仍会到场,该怎么收场,这是他现在的难题。
难点在于……他不肯让云肴成为话题。
第二天一早,靳夫人和家老都回来了,靳泽只把他们支走一天,这件事并不是拖得时间越久越好,恰恰相反,他母亲闹过之后才是一切稳定的开局,事情要一件一件地处理,他母亲这里是最难的关卡,只有稳定了他母亲的情绪,靳泽才有心思做其他事。
那个一向未曾失态的女人终于见了狼狈模样,靳夫人雍容华贵了一生,却没想到晚年遭此劫难,而带来劫难的靳泽,不为自己辩解什么,任他母亲责怪为难逼迫,也仍旧表现得冷漠,不可动摇。
“川儿,川儿……妈求你了,你让阿辰去坐牢吧,你不要这样折磨他,那地方不是人待的,川儿我求求你,你让他去坐牢,得他应得的惩罚,妈不多说一句话,好吗?”靳夫人泪眼汪汪,原先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有污点,但比起疯人院那种地方,监狱要好几百倍!
这也正是靳泽坚持把他送进疯人院的原因,监狱?靳家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拥有靳家人身份的,无论钱还是势,他们总能动用上关系,和狱警“沟通”,并不是他这个哥哥做得太狠,他只是觉得那样的惩罚,配不上他这个疯疯癫癫的弟弟。
配不上云肴这些年的苦难。
“妈知道,川儿他是有点胡来,都怪我从小太纵容他了,妈跟你发誓……妈会好好跟他谈谈,会好好管教他的,妈让他跟云肴道歉,行不行川儿?”
“妈,”靳泽冷眼道:“你觉得你这个儿子,是道歉能纠正回来的吗?他天生坏心肠,正常人救不了他,也许在疯人院待几年,他就能学乖了。”
“川儿,你这是让阿辰去死啊!”
“我就是真的让他去死又有什么不合适吗?”靳泽抬步上前,他很想跟这个女人好好沟通,但是为母心切,暂时任何的沟通都不会有什么结果,不如表明透了决心,等他母亲慢慢接受这个不能接受的结果就好。
“他是你儿子,我不是吗?云肴不是别人的孩子吗?”靳泽咄咄逼人,即使面对他尊敬的母亲也不能冷静,“我一身恶疾怎么来的?云肴这三年怎么过的?您菩萨心肠,蚂蚁都不舍得杀,我当着您的面解剖一只猫给您看看,您又是什么心情?”
靳夫人语塞,只有眼泪还在掉着。
“您知道的只是冰山一角,他当年发疯砍人的事,我滥用职权保过他一次了,我没做好当哥的责任吗?我推开工作,我去请求别人的原谅,我替他给人家赔付,里里外外他的事我推给外人做了吗?我还没诚意吗?!”靳泽怒道:“他怎么回报我的?让我爱的人跟我分手,让我对自己产生质疑怀疑还被恶疾缠上,最后还把他带回来,告诉我他要跟我爱的人结婚?您这个儿子好狠的心啊,也许他真的成为了一个疯子,我还能原谅他,但他是清醒时做的这些事!三年,三年!他谋划三年,害我三年!他把我当哥了吗?!”
极少失态的靳夫人,也极少看见靳泽的失控,她哑口无言,所有的心软都变得不能多言,靳泽说的没错,两个都是他的孩子,这三年她也不是没看见他的苦难,自相残杀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有时候她自己也不懂,靳辰并没有受到什么重大打击,家里人对他虽不如靳泽那般的重视培养,可也没什么偏见,只不过所承担的责任不一样,重心会稍微偏向靳泽一点而已。
都是从她一个人的肚子里出来的,难道真应了那些人说的话,所谓的“天生坏种”,真的存在……
靳泽竭力收住自己控诉的欲望,万叔是知情人,一看见靳泽有作罢的态度,他立马迎上来扶住了似要倒下的靳夫人:“夫人,这事不是一句话说得清的,我知道您伤心,但二少这次……我看着也是玩过了,您理解一下家主,他能做的都做了,二少自己不成长,这样下去……也只是会害更多的人,夫人您心善,您想想被二少砍伤过的人。”
万叔的劝阻起了作用,靳夫人面色难堪,她是伤心极了,可万叔提起的事……她也记得清,靳辰不是第一次了。
万叔低声道:“听我一句劝吧夫人,让家主休息一会,二少那边不会有事的。”
这就是云肴不敢告诉靳泽的原因,这就是靳辰胡作非为的底气,知道他母亲会这样闹,知道那个气昏厥的家老如果在,他一定不会有事,进不了监狱,也进不了疯人院。
因为一家人不会允许。
万叔将靳夫人扶走了,看着母亲的背影,靳泽没来由的心躁,他的拳头紧握,正欲发泄间,注意到那个站在楼梯边的人。
云肴醒了。
也许早就醒了,他站在楼梯上,就像昨晚悄无声息地站在书房门前,不被注意,不被发现。
靳泽的拳头松动了下来,他疾步走了过去,把人往房里牵,抚摸着云肴的脸颊问:“什么时候醒的?”
他睡眼惺忪的样子,像是没睡好,也像是生了病。
“夫人进来的时候就醒了,”云肴低头说:“我是不是让你很为难……”
“没有,我没什么可为难的,不要有这种思想,”靳泽说:“我妈只是一时不能接受,她会明白的。”
会吗?靳夫人刚才的眼泪,都要掉在云肴的心尖上了。
云肴轻喘一口气,他站在靳泽的房间里,白天也是在靳泽的房间里醒来,他不知道自己昨天晚上是怎么上来的,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是这一觉很沉,他现在感到头重脚轻,有些站不稳。
幸好被人扶住。
“云肴?”靳泽看他脸色不对,“你怎么了?”
云肴抬头看他一眼,他总觉得这么不真实,他总觉得,自己踩在柔软的棉花里,根本站不稳,他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没完。
“不知道,”他语气轻轻,想不出原因来,摇摇头,五官痛苦:“不知道,我不知道……”
靳泽一把将人抱紧,他扣住云肴的后脑,指尖却很用力地挤压他的头皮和发丝,靳泽滑动喉结,语气急促:“什么也不要想,别想,别想了。”
靳泽的语气是慌乱的,也是疼惜的。
能接受这一切折磨的已非常人,云肴有着一般人没有的韧性,若是普通人,早已经被逼疯,他如何坚持到了今天,如何在残忍的谋划里走过三年?如何遭遇外界的精神攻击,还能站在这里,靳泽根本不敢去想象,那是怎样的韧性。
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云肴的状态给他心慌意乱的感受,当一个人有了极大的改变,便能证明那些事的影响有多深远。
可靳泽的不安不是没有缘由的。
被抱紧的云肴没有了声音,靳泽的拥抱很暖,靳泽的胸膛结实,云肴却觉得很柔和,气息也很熟悉,他贪婪地向里面躲紧一些,像一只鸵鸟,把头埋进了沙土里。
云肴抬起手臂,在长久的拥抱中,他抓住靳泽的胳膊,闷闷地说了句:“川哥,阿辰什么时候过来接我?”
靳泽一愣,他低下头,错愕道:“什么?”
云肴抬起头看着他,满脸的天真和期待,那般认真地说:“我要结婚了,川哥,我马上就要结婚了。”
第71章 回应
靳泽顿时警铃大作, 他松开拥着云肴的手,一双眼睛似要把人盯穿了,对方脸色苍白, 神色混沌, 好像被他的反应吓到了。
“怎么了?”他竟这样荒唐地问他。
靳泽的手上下游移,却不敢触碰云肴,他慌神道:“云肴,我是谁?”
不要告诉他, 云肴忘记了,不要告诉他, 一切就要尘埃落定时, 这个人的精神开始出现问题,天底下哪有这种荒唐事?!
云肴受惊般, 松开手,不敢再触碰靳泽,小心翼翼地说:“你是川哥啊。”
他认得自己,他明明知道他是谁,又为什么说自己要跟靳辰结婚了?
靳泽抬步顶上前,握住云肴的脸,平复着心情, 为他解释:“云肴,一切都结束了,你不会跟他结婚, 你没有要结婚。”
云肴双眼迷茫, 他不能明白, 靳泽的手盖到他的头顶, 摸到虚热的薄汗, 他心中猜到了什么,但不敢草率肯定,靳泽盖着他的额头说:“你睡一觉好不好,川哥陪着你,你睡一会。”
“我不想睡觉,”云肴抬起头说,“我才刚醒啊。”
“川哥困了,”靳泽抱住人,心下惶恐,闭上眼道:“你陪川哥睡一会,好不好?”
云肴没有说话,靳泽把他带到床边,蹲下身,给他脱了鞋子,掀开被褥,让云肴钻进去。
云肴说不想睡觉,但是躺在床上好一会,在和靳泽的对视里,逐渐闭上了眼睛。
就在云肴刚刚睡过去,靳泽的温柔神色顿时消退,他开门走出去,拿出手机,拨打了一通电话。
许蔚被联系的时候也很惊讶,提着那个医药箱就过来了,不过他弄错了一点,这次要治疗的不是靳泽。
他在路上时还好奇,已经情况稳定的靳泽怎么又会给他打电话,许蔚治疗靳泽多年,距离上次联系已经过去了大半年,靳泽的病情也已然稳定,没道理再联系他,直到到了靳家,才发现他要看的另有其人。
“是个什么情况?”许蔚放下医药箱,那里面都是治疗靳泽的药物,他看着面前愁眉苦脸的男人问。
靳泽把云肴的情况跟许蔚交代得清清楚楚,为了使许蔚能更准确地判断,他把靳辰和云肴发生的事也一五一十地让万叔交代了,他没勇气重复第二遍,因为怕自己控制不住脾气。
万叔说的很清楚明白,也很中肯,并没有添油加醋的不实,许蔚听了神色严肃,作为一个心理医生,他见过各种疑难杂症,听过患者的各种悲惨过往,不幸童年,但还真没遇到过这种电视剧情节,果然,家族大,势力盘根错节的人物更容易发生这种算计,许蔚也认识靳辰,怎么也没想到,这靳家二少是这么狠的一个主。
理清这其中纷乱的人物关系,再加上靳辰的疯狂和被害人所经历的是非,需要一定的心理素质和消化时间,许蔚反应了一会,才向靳泽确定,“他是不认得你了吗?”
靳泽道:“不,他知道我是谁,能叫出我的名字,但有些事却……”
靳泽捏紧拳头:“弄不清了。”
他把云肴的状态跟许蔚详细说了一遍,许蔚眉头紧锁,这种情况他是少见的,算不上是失忆,比那要更复杂一点,但听完描述,许蔚心里也有个大概。
“怎么说?”靳泽的目光紧锁在许蔚身上,仿佛对他寄予厚望,他相信的心理医生不多,他也不能接受许蔚束手无策。
许蔚叹了口气道:“根据你的描述,他大概是精神错乱了,他之前接受过精神刺激,是吗?”
靳泽的神色严肃:“是。”
许蔚道:“那就没错。”
靳泽道:“可他这么多年都没问题,也还记得我,怎么会在今天忘记?”
“家主,”许蔚看他着急,耐心纠正道:“他并没有忘记你,这也不是失忆,他什么都记得,好的坏的,只是他的记忆乱了,人物关系乱了而已,现在在他的眼里,靳二少就是你,至于为什么在今天,可能因为事情结束的太突然,大悲大喜都会受到精神刺激,而且你也说了,这么多年,他也都没事,但那只是表面没事,我曾经见过他,家主,他心律不齐,很多年了应该是。”
理解起来大概就是,事情戛然而止,这样的结果打得云肴措手不及,他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他原本就没打算安然无恙地走出这个局,因为他靳泽的插手,毁了他原先所有的准备。
靳泽沉默片刻,是在接受这个讯息,而后问道:“该怎么恢复?”
“不好说,既然他以前受过精神刺激,多多少少在他心底里是埋下种子的,这个恢复的时间是不能确定的,也许三两天,他睡一觉醒来就好,也许很多年,或者一辈子……”
一辈子,靳泽怎么会接受那个结果?他才刚刚拥抱到这个人,怎么就能让他以为,和他的那些年是别人。
许蔚观察着靳泽的脸色,他真不想涉入这样深的局里,一个接一个的,靳家真是不消停,许蔚叹口气:“我想,没什么人比你更知道该怎么办了,好好陪着他,状态不错的话,应该可以恢复的。”
许蔚提起医药箱,“他在里面吗?”
靳泽说:“睡下了。”
许蔚说:“我给他打一针安慰剂,能叫醒他吗?”
靳泽抬步进去,把许蔚带进房间里,没谁比他了解这个安慰剂的作用,云肴的状态刚出现问题,需要一针定心神。
他刚把人哄睡下,又把人折腾醒,许蔚看着靳泽柔声叫醒床上的人,还真是不敢相信外面传的靳泽雷厉风行,薄情寡义,至少他看到的一面,也算是深情了,他听他讲和这个人的过往,听他们充满坎坷的情路过程,一瞬间,许蔚突然涌现一定要治好这个人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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