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个人对情感的态度,总觉得他应该是受过什么伤害,才满嘴胡言,他自然不相信他有男朋友,一年来都从未真正相信过,他不相信他的男朋友可以把他扔在这里,一整年不跟他见面,甚至他连听到他们打电话的时候都没有,这太假了,完全是一个经不住的谎言。
云肴冷冷的眸子杀过来,充满了不耐烦:“跟你吗?”
徐靖对他的心思早就已经被看透,此时格外慌乱,哽咽道:“当然不是,怎么可能是跟我,我是问你为什么不跟别人试试?”
他不敢承认,对这个人的感觉是奇怪的,他有时候非常想亲近他,但更多的时候是有点怵他,不愿意接近他,这种感觉折磨了徐靖一整年,他不明白那是为什么,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直到云肴说:“什么别人?不要自讨没趣,在我眼里,除了他我谁也看不上。”
他继续手上的动作,把稿件收拾在一起,可能因为刚刚听过花乐的电话,此刻云肴满心都是那个人,毫无避讳地表明他对他的情感,为了让这个涉世未深的人知晓一般的强调。
徐靖总算得到了答案,就是这种,没错,他说话太凌厉,总是不愿意把耐心给你,或许就是这种干脆的讽刺和拒绝,让他却步不前,他很喜欢这个人,多数时候,可一旦碰到情感的问题,他总是把态度表得那样明确,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徐靖抿抿唇,没再说什么,冷漠道:“你休息吧。”
说完,他转身走了。
不知道是第几次的不欢而散了。
云肴回眸望了一眼,室内没了徐靖的影子,他停下收拾东西的动作,扶住额头,面目扭曲,格外痛苦。
云肴一直在等消息,连澡也忘了洗,他坐在床边的地毯上,抱着比熊等消息,没有吃晚餐,沉默不语地等电话的响起。
十点钟的时候,花乐给他来了电话。
跟他说,师父正在联系靳辰,但有点费劲,可能明天会有消息,他让云肴安心等着,别太焦急,云肴应了一声是,但漫不经心的,连狗狗都不相信。
他抱着比熊在床边坐了一夜,脑海里无穷无尽地循环着这些年来的生活画面,多的是跟他的恩爱和亲热,导致他每次睁开眼,都以为那就是现实。
可现实是什么?
是他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抱着被惊醒的小狗,连他的去向都不知晓。
第二天,天空泛起鱼肚白,云肴趴在床上,胳膊都枕麻了,也没等到京州来的消息。
他想,他要回去了。
没错,他要回去!他必须回去!
这个想法突然坚定,云肴从地上站起,可腿太麻了,他闷哼一声,扶住床沿缓了一会,而后开始收拾行李。
恰知他的着急,一有消息花乐就告诉了他,他打通了云肴的电话,告诉他事情有了进展。
花乐说,半个月前,靳辰就登上了家主的位置,收揽靳泽手里所有的权利,但他不知道靳泽的踪迹。
云肴觉得可笑,他怎么会相信这种说法?靳辰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是花乐又说,是靳柏川自己要离开的,并没有人强求他,权利是他主动交给靳辰的,而后他就从京州消失了,完全不知踪迹。
师父见了他,亲耳听到他说的,不会有错,云肴听花乐讲完,慢慢地冷静了下来,半个月前就已经把权利交接出去了,那他去了哪?为什么不在京州?也没来找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吗?还是什么别的原因?靳辰在耍他们吗?他把他哥哥陷害了,然后告诉他他不知道他哥的踪迹?是这样吗?这是又一个新的局是不是?
云肴无从判断。
只不过这个消息,让他收拾行李的念想打消,他不见了,不是自己回到京州就能见到的,他不见了,甚至不知道去了哪里,甚至不能确定他的城市,不能知晓他的半点踪迹。
他现在回去又有什么用?!
为什么他要这样折磨他?为什么不能早点回去?!为什么等他消失了你才开始着急?!他明明那么爱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
云肴的心情此起彼伏,动荡不安,他无比痛恨自己的决定,如果这个决定牵扯到他的安危,他不会顾忌任何人的心情,任何的指责和看法,他会留在他的身边,每天每天都陪着他!
他就是确定他不会有事,才下定决心离开的啊……为什么又成了这样?
大早上,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云肴没有理会,他沉浸在自责和愧疚中,不停地掉着眼泪。
他一个上午都闷在房间里,忘记了自己的工作,忘记了顾客的约定。
直到有人拨通了他的电话。
“您好。”云肴有气无力。
“是画画的小师傅吗?今天怎么不在啊,不是说好下午一点半吗,没看到你的影子啊。”是昨天联系好的客户。
云肴吸了吸鼻子,强迫头脑保持清醒,“对不起,能改下时间吗?我今天不太方便。”
“啊,小师傅,不好意思啊,我能理解突然有事,但我们约好的,而且我离这里很远,我在怀中区呢,我孩子下午的车回老家,明天就没有时间了。”
云肴考虑了一会,竟然没有半点办法,这一切都让他无力,生活和工作,都跌进了深渊里,他虚弱道:“那……您等我一会。”
客人也很通情达理:“不好意思啊,真是着急,没法改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是我的问题。”云肴揉掉眼角的泪花,站起身来,换了衣服,拿上了工具,往工作的地方赶去。
他一路上调整着心情,不希望带给谁不好的情绪,到了目的地,顾客带着孩子正在等待,他工作的地方是露天的区域,人来人往,谁都能看到,摆上了遮阳伞和座椅,条件简陋,但胜在画技精湛,口碑好,顾客不远千里跋涉而来。
只为求他画一副真迹。
云肴赶到时,母子两人正坐在遮阳伞下,女士等得着急,小朋友也闹着要回去,小孩很难画,男孩更难,因为他们很难坐住,不像女孩那样说待会送一张迪斯尼公主的画像给她就能安静。
于是画画的过程很不顺利,男孩不太配合,虽然云肴并不需要他时刻保持什么姿势,但他连他的眉眼都不能看清楚,也怪他自己三心二意,心里面盛着事,怎么都没法投入进去。
但是来等待的顾客越来越多,云肴很想说他今天状态不好,没精力再继续,勉勉强强撑着给这个小孩子画完,就已经耗费了所有的心力,他本来想再坚持的,但实在难受,心绞痛的感觉,他无法克制忍住。
“能帮我画一张吗?”一个男人在小孩结束后,在他的背后说。
云肴撑着桌面,收拾着画具,歉意道:“不好意思,我今天有点不舒服,您明天再……”
他的话没有说完,便全都堵在了嗓子眼里,云肴猛回过头,呆呆地看着身后的那个人,他手中的笔重到拿不起来,凝神望着那张胡子拉碴的脸,那风尘仆仆的模样,哪里还有什么矜贵的气质?那像是一个流浪汉子的可怜。
他的肤色暗了许多,好像一直漂泊在外,臂膀也好像瘦了一些,脸颊都不似他离开时的清爽俊逸,那一圈黑色的胡茬在那张曾让无数人心悦的脸上是那么突兀,就好像一块发光的美玉,怕被人看去,硬生生给抹黑一般的刻意。
他们彼此对望,凝视,眼眸里的光似有若无,周遭的一切都变得虚幻,云肴丢下手里的笔,眼眶一瞬间红了,下一秒,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冲进了那个人的怀抱里,抱了他一个满怀,也被他抱了一个满怀。
泪水湿在他的衣衫上,云肴不断地收紧双臂,用了几乎要把自己嵌进他身体里的力气,他宁愿窒息在这个拥抱里,多少次都愿意。
失而复得,有一天,他也会有那样强烈的感受,云肴在他怀里哭泣,呜咽出声,全然不顾及谁的在场,谁的目光。
他被人抱紧在怀里,融入了骨髓般的回应和用力,靳泽吻着他的耳朵,在他耳边质疑:“你也会难过吗。”
云肴不管他在说什么,只是不断地收力,似乎只有这样才知道这一切不是梦,他被紧紧扣在怀里,感受灼热熟悉的躯体。
“你不肯回来,你够狠,那我来找你,成吗?”靳泽一边吻他的耳朵,一边用手指撩开他的发丝,神色柔情,语气却凶悍,“再从我身边离开试试啊,该死的东西。”
云肴摇摇头,任他骂,任他说,任他如何如何他都不在意,他也不会回击,他只会在他怀里哭泣,又在他的怀里笑,像个痴傻的病人,哽咽出几个发自肺腑的字:“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了……”
“川哥,云肴好想你。”
第88章 缘由
两个月前。
靳泽在许蔚那里, 接到了疯人院来的电话。
有人跟他说,他弟弟不行了。
一年来,靳泽做到了极致的冷漠, 他从未亲自到那里, 也从未允许别人的探视,除了院里的人,谁也不知道靳辰的情况,直到那天, 院里打通他的电话,告诉他他的弟弟岌岌可危。
靳泽才终于在久未相见的一年后, 走到了那个院子里, 接到了他的弟弟。
见到人的时候,靳辰坐在床脚, 不知道是怎么了,他抱着头,两肩颤抖,嘴里吐着谁也听不懂的语言,那样的人不见半点曾经的高高在上,那是一个疯子,真正意义上的疯子。
院里没有人欺负他, 给他治疗的医生说,他是被自己逼疯的,被那样的环境, 被那样看不到希望的未来逼疯的, 他无法接受自己将在这里度过一生。
刚送进来的时候, 他或许还心存侥幸, 以为自己能够获救,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就是云肴给他的致命一击。
那天的情况靳泽心里都清楚,他查了监控,问了看守的人,加上医生的诊治,不难猜测,他是被吓到了。
他每天被一群精神病人折磨着,工作人员离他很远,甚至不愿意跟他交流一句,久而久之,身边全都是一些听不懂人话的疯子,这就证实了那句话,人怕一枪爆头的死刑,人更怕永久的监/禁,精神的折磨,一日复一日看不到尽头的绝望,是人们不敢随意触犯法律的惩罚,永久监/禁比一枪给个痛快更让人恐惧的地方就是这点。
他靳泽深知这个道理,云肴更知道,所以一年前,云肴给他心理上的致命一击,让这个心存侥幸的少爷终日陷入了绝望与惶惶不安,加上院里的一些精神病患者相伴,度日如年的绝望彻底摧毁了靳辰的精神世界。
他变得恐惧,变得害怕,害怕身边的一切,害怕将在这里度过一生,害怕有人再害他,害怕那个给他一刀的人再有什么坏心眼,他的亲哥完全被蛊惑了,京州现在是云肴的了,是那个想杀他的人的了!一次不成,他肯定还会再有袭击!防备与绝望摧残了一个正常人的意志。
不是靠一天,而是三百多个日日夜夜。
但他终究还是获救,靳泽把他从院里带了出来,除了惩罚够了,也到了云肴嘴里差不多的时候,还有一点,就是在云肴离开那天他就决定的。
他要放权。
是的,这些年,他为靳家鞠躬尽瘁,为集团劳心劳神,他没有对不起靳家的地方,云肴的离开让他知道,他已经可以停下来,他再也不想把自己封在这个权势的圈子里,三年前他和云肴谈恋爱,因为忙,他总是很少有时间陪他,才让靳辰有可乘之机,他想,只有他完全脱离了这个圈子,并不让别人感到威胁,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想要盯着他,嫉妒他,破坏他。
另一点便是,他早就倦了。
从小时候就被规划好的人生,看似踱金般的人生,充满了疲惫与厌倦,即使现在他已经稳定了一切,但也早就受够了集团和家族尔虞我诈的纷争。
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就要替别人规划人生,他自己的人生又是什么样?这些年来活得还不够糟糕?从小就无法做自己想做的事,陪伴自己想陪的人,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云肴的离开是聪明的作法,但那并不能完全杜绝日后的纷扰。
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总要受到关注的目光,他不想过着被别人凝视的生活,所有事加在一起,倒让他突然有了这么一个决定。
可是他走了,靳家的局势怎么办?靳家在京州的权利又该怎么办?交给谁?那个迫不及待复出的家老?那些心思各异的亲戚?那些看似精明能干的后辈?没有一个让靳泽省心的。
哦……他应该还有一个能用的人,他想到疯人院的亲弟弟。
那几乎是个完美的人选,靳泽刚听到一则新的消息,让他对他的恨意延长到今后的数十年,他想让他体会一番自己在这个位置上的无助与挣扎。
接下来的这两个月,可就好玩了。
他把权利交给他,靳辰从疯人院出来后,精神状况不好,导致他很害怕,更害怕面对靳泽,这便是靳泽训练他的最好时机,他一边让靳辰接受治疗,一边在他情绪稳定的时候亲手把一切交给他,集团的高层也被请来教他业务上的知识,提升他的能力,就这样,整整两个月以来,靳辰都在治疗和学习中度过。
他的哥哥是个冷血魔鬼,靳泽自己也承认,在这方面他实在没有耐心,或许是因为疯人院这一年的威慑,靳辰对他保持着前所未有的高度尊敬和紧张,仿佛自己随时能吃了他。
靳泽让他坐下他就坐下,不让他站起来他也绝不敢多动一步,耗时两个月,他把集团乃至靳家从大到小所有事宜该如何决定,该找谁帮忙,该如何跟人沟通,全都交给了靳辰。
狂妄自大的少爷耗时五十多天,终被磨平了棱角,他或许还残留着以往的一丝自大和高傲,可当他真正接手这一切,他努力想要得到的位置时,他才感受到自己曾经的作为有多荒诞。
这不是儿戏的事,“家主”这个称呼也并不仅仅是权利的代名词,他的哥哥认识太多的大人物,与这些大人物沟通,相处,来往,让他感到是如此费神的事,他以为自己就是京州的天,原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他的哥哥为他挡下了无数的尖刀,那些刀子只刺向坐在“家主”这个位置上的人,他所羡慕的,所不甘的,所嫉妒的位置真正落在他的手上时,靳辰竟然起了要逃跑的念想。
靳家在京州繁荣昌盛数百年,交友多,树敌也多,一切都不是表面上的风平浪静,海面下伏着无数只恶毒的鲨,只待时机咬死这块肥美的鲜肉。
利益场上,哪有那么多的朋友。
可每当那个时候,当他拥有放弃的念头时,他的哥哥凌厉的目光就把他的念想杀了千百遍,他甚至不敢提,不敢表示出自己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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