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我生辰,父亲要凶我么?”江照雪抬眼,淡淡道。
江丞相摇摇头,叹气道:“你父亲忙着给你腾位子,怎么还不领情?丞相难道不比太傅这个虚衔好听些么?”
“父亲不是忙着腾位子,而是早已不想管朝中纷争,心早已飞去了阿娘故里。”江照雪低声道,“再过些日子罢,如今我不放心父亲离开上云京。”
父亲与阿姐是他的软肋,在局势稳定前,他得把人放自己眼皮底下才放心。
“当年我也是从夺嫡里闯出来的,有何可担心的?”江丞相一边嘀咕,一边把手里的册子递出去,“这是……生辰礼。”
江照雪接过,才翻开一页,便愣住了。
“这是你阿娘自你出生起便准备的生辰礼,每年去山庄看望你时她都会为你画下一幅画,想着等你养好了病从庄子里回来时送给你。”
“只是画也没画完……她便走了。”江丞相叹了口气,“她走时交代让我接着画,只是我唯独不擅丹青,后面几页……看不下去也莫勉强。”
江照雪伸出指尖,来回摩挲画册上的自己,眼眶微微酸涩。
“多谢父亲……我很喜欢。”
待江丞相走后,他便打算将画册藏起来,又念及萧荣总喜欢翻找东西的习惯,思虑片刻,最终还是决定藏在桌案下那处机关锁里。
前世,萧濯没少背着他在此处藏些不敢让他瞧的禁书。
江照雪按下机关锁的凹槽,取出那个花纹古朴的盒子放在桌前。
盖子掀开,一对眼熟的木雕小人映入眼帘。
是去年生辰,被他丢在路边的生辰礼,萧濯在他未曾看见的地方,竟又将其捡了回来。
他抚摸过萧濯小人那处被摔掉左手的缺口处,缓缓闭上眼。
“大人。”苟询走进来的动静令他猛然回神,“天黑了,生辰宴开始了。”
“知道了。”江照雪将画册与小人放在一起,重新放回机关内,站起身,“我更衣完便去。”
待他换好衣裳来到金銮殿,殿中群臣已是翘首以盼。
“江大人来了?”“江大人,这是下官夫人特意准备的雨前龙井……”
江照雪不曾似以往那般对宴会敷衍了事,淡淡回应每一个上前朝他祝贺的人。
阿娘曾说,即便别人心思不纯,但若对你说一句生辰快乐,也该回一句多谢。
多谢上苍赋予生命,让他得以独一无二的意义存在这世间。
酒过三巡,虽太医叮嘱过要少饮酒,江照雪也无法一杯都不喝。
第三次婉拒掉上前来介绍自家姑娘的大臣后,江照雪终于疲惫地垂下眼,开始按揉眉心。
无杳不知瞧见什么,好奇道:“大人,这小太子平时饭量可不小,又有您管束,可不能吃到这么多点心,今日难得可以放开了吃,他怎的又不吃了?”
江照雪闻言,转头望去,萧荣被奶娘带着,与几个宗室的孩子坐在一块,桌上的糕点一块未动。
“去问问奶娘,今日他都做了些什么。”他淡声道。
然而不待无杳起身,殿外忽而传来不同寻常的动静。
周遭大臣及家眷皆忍不住窃窃私语。
“她如何出来了?不是在慈宁宫养病么?”
“今日可是江大人的生辰宴,可莫闹出什么事才好……”一位年轻的大家闺秀不满地撇撇嘴。
江照雪触及殿外一身深红凤袍不疾不徐走进来的太皇太后,眉头一皱。
这时苟询气喘吁吁跑进来,附耳低言,“大人,太皇太后以死相逼闯宫,禁卫军不敢阻拦,只得一路跟着来了。”
江照雪站起身,“事已至此,且看她又想如何。”
走至太皇太后面前,敷衍行礼,“太皇太后尚在病中,何故来此?”
“哀家再不来,这大梁江山怕是要易主了!”太皇太后冷笑一声,环顾殿中群臣,“诸位爱卿,陛下根本没有在养心殿养病,而是早已在江照雪与北蛮私通之下被灭了口!”
此话一出,群臣哗然。
江丞相怒道:“太皇太后莫不是因自己的女儿私通外敌,便也要将脏水泼在我儿身上?”
太皇太后似笑非笑,“诸位若是不信,大可随我去一趟养心殿,看看那位将摄政之权托付给江照雪的陛下,到底在不在里面养病!”
“江照雪,你敢让诸位大臣去养心殿一看么?”
一侧的江照壁面色格外难看,冲上去就要撕烂这人的嘴,被江照雪一把按住。
“太皇太后执意在臣的生辰宴上这般,臣也无法,诸位大臣请自便。”
萧濯不在又如何?只要骁翎卫在他手中,大不了坐实佞臣二字。
妖后他都当过,佞臣又如何?
太皇太后哂笑:“死到临头还嘴硬。”
众大臣似信非疑,当日上朝时的怀疑悉数被勾起,还是跟着江照雪去了养心殿。
走到养心殿外,他便停了脚步。
慈宁宫的嬷嬷知他是心虚,径直越过他,推开养心殿的大门。
然而下一瞬,她臃肿的身子却突然被殿中人一脚踹下台阶。
众人抬头望去。
只见男人缓步从殿中走出,一袭黑色龙袍,身影高大挺拔,乌发随意披散在身后,凌乱额发下,垂眸俯视众人的眼神阴鸷冰冷。
正是萧濯无疑。
第123章 独属于你
江照雪自台阶下抬头望去,微微一怔。
萧濯走下台阶,若无旁人般上前拥住他,指尖缠着他的发丝把玩,“阿雪,今日是你的生辰,你说怎么处置他们,便怎么处置好不好?我都听你的。”
江照雪拧眉别过脸,“你想如何便如何,不必问我。”
的确不该脏了阿雪的手。
“无常。”萧濯依依不舍地松开他,再抬头时面色又恢复了凶戾。
“属下在。”无常自殿中走出。
萧濯扫过躺在地下痛苦捂着胸口的嬷嬷,“拖下去,喂狗。”
“是。”
无常面无表情走下台阶,大手攥住老嬷嬷的后衣领便要往后拖。
“太皇太后!救救奴婢!您救救奴婢啊!”老嬷嬷声嘶力竭起来,浑浊的眸子里溢满惊惧。
在这宫里,比酷刑更可怕的,是陛下豢养的那些獒犬。
运气好时能碰上它们饿着的时候,几口下去便断了气,若是运气不好,那些獒犬吃饱喝足,便会轮流戏耍被送过去的食物。
太皇太后像是还沉浸在帝王突然出现的惊愕中,下意识后退一步,连陪伴多年的贴身嬷嬷被拖走亦不曾顾及。
“陛下……你的病好了?”她试探道,眸中仍旧带着怀疑。
“朕的病好不好,自有太医操心,太皇太后还是顾好自己。”萧濯阴冷的目光与她对上,锐利得让她满腔心思都无处藏。
“苟询,送太皇太后回慈宁宫,除非薨逝,慈宁宫的宫门日后都不必再开”
“看守慈宁宫的禁卫革职查办,永不录用。”萧濯本想将这些蠢货通通砍了,但念及今日不同,不能大开杀戒,罕见仁慈了一回。
“陛下!哀家是你的皇祖母!即便是怀疑江照雪,那也是为大梁江山着想!”
“哦。”萧濯漫不经心道,“朕想处置一个人,从不需要理由,堵住皇祖母的嘴,带下去。”
“是。”苟询低声应下,朝身后的几个小太监挥了挥拂尘,将瞪大眼睛怒目而视的太皇太后如犯人般捆住手脚,带了下去。
他继而望向一言不发的群臣,缓缓抽出腰间长刀,一步一步走上前,懒洋洋地将刀尖抵在最前面的大臣脖子上,“诸位,是否该给朕一个解释。”
“是谁给你们的胆子,胆敢质疑朕的江爱卿?太皇太后么?”
“朕实在想不到,大梁朝臣,竟会被一个后宫妇人三言两语乱了分寸,这么蠢的脑袋,还领什么俸禄?依朕看,不如喂狗。”
众臣纷纷跪下,只余江照雪鹤立鸡群般孑然伫立在一侧,冷眼旁观这一切。
“臣等知错,陛下息怒!”
“今日走到养心殿的所有朝臣,罚俸三年,每日写一封三千字罪己诏送到御书房,如有违者,即刻废黜官职,流放北境。”
萧濯说完,扫过依旧跪在地上不敢吱声的众人,不耐烦地握着刀柄,在最近那位大臣的乌纱帽上敲了两下,“还不滚?也想去喂狗不成?”
“臣等告退——”
众臣忙不迭告退,江照雪转过身,亦准备离开,却被身后之人抱了满怀。
“阿雪想去哪?可是我这般处置不如你意?”
江照雪别过脸,躲开耳畔炽热的呼吸,淡淡道:“自然是回相府,难道还要留下来喂狗不成?”
“他们怎能与阿雪相提并论?”抱住他的双臂愈发紧了。
江照雪挣脱不开,只好冷声道:“有何不同?我与他们一样被你蒙在鼓里。”
“我错了。”萧濯松开他,绕至他身前,细细打量他一如既往冷淡的眉眼,眸中眷恋愈发浓重,“我只是……想给阿雪一个惊喜,才偷偷藏在了养心殿给阿雪暖床。”
江照雪被他牵着往里走,拧眉想了片刻,还是没甩开他的手。
淡声问:“何时醒来的?”
“今日。”萧濯牵着人走进养心殿,顺手关上殿门,再转过身时,江照雪已自顾自坐在了窗边,低头点灯。
“今日是阿雪生辰,所以我无论如何,都会醒过来。”
江照雪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搭理。
但不理人,只坐在那里让人静静望着,萧濯心中亦生出丰盈的满足。
他走过去,蹲在江照雪面前,小心翼翼执起那人的手,贴在脸颊上蹭了蹭,“阿雪,我很想念你。”
“你有没有也……”
江照雪打断他,“没有。”
萧濯握住他的手紧了紧,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锲而不舍唤他,“阿雪,你抬头看看我好不好?就看一下。”
江照雪不胜其任,拧眉抬起头,却倏然愣住。
萧濯胸前衣襟微敞,心口处用银色的傀儡丝线缝了两个字——‘照雪’。
如同鬼使神差,江照雪伸出指尖,指腹抚上他心口处的字。
“为何缝我的名字。”他轻声道,眸子仍旧淡漠疏冷如雪。
但萧濯太了解他,从他眼尾捕捉到一丝被取悦的上挑弧度。
“阿雪,这里不仅有你的名字,还有你的指尖血。”
萧濯目光灼灼,仰头注视他。
“我知道,前世纵使是阴差阳错,也无法让你再愿意托付信任。”
“前世的萧濯欺骗你,薄待你,不珍惜你,纵使使尽法子挽回,亦的确不值你的原谅。”
“但那个萧濯已经在一月之前,在地宫彻底死去,如今在你面前的,是刻有你名字,唯独因你而活的傀儡。”萧濯牵住他的手,嗓音沙哑,“阿雪,我独属于你,因对你的爱而挣脱傀儡丝线的禁锢醒来,永远无法背叛,永远无法离开,你死我死,你活我活。”
“你愿不愿意……赐予我哪怕一点点的怜悯与爱?”他褪去了往日的猖狂,只余臣服与恳求,如同一条被彻底驯服的獒犬,向他唯一的主人露出柔软的肚皮,渴望得到抚摸。
静默须臾,江照雪的指尖从他心口上移至面颊,微不可察地发着抖。
那是他的灵魂被极度取悦的颤栗感。
绝对的臣服与极致的爱,成为傀儡的萧濯,恰好满足这两个刻薄的条件。
这样听话的獒犬,应该被肯定,被鼓励。
江照雪许久不曾这样温柔地抚摸过他的眉毛,“方才的问题,我允许你再问一遍。”
萧濯呼吸微沉,哑声道:“你愿不愿意,赐予我哪怕一点点的爱与怜悯。”
江照雪俯身,自上而下俯视他的眼睛,鼻尖几乎与他的鼻尖相抵,“怜悯与爱,都给你。”
第124章 【终】你打算何时给我名分
近在咫尺的炙热鼻息霎时滞住,随即急促起来,宛若被肉骨头砸中的狗,不可置信的盯着他,“阿雪……你说什么?是我听错了么?你……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对于一条可以放心去爱的,独属于他的獒犬,江照雪忽然便有了耐心,不紧不慢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垂着眸子,欣赏对方昏了头的傻样。
“我说的话,很难懂么?”他淡淡道,指尖捏住萧濯的下巴,尚未来得及挑起,整个人忽然腾空而起,被男人结实有力的手臂抱着。
萧濯低头埋在他脖颈深嗅了一口气,眸光一暗,“不难懂,是我太蠢,也就阿雪不嫌弃我,愿意赐予我爱,对么?”
江照雪挑眉,斜睨着你,唇角微掀,“算你识相。”
他被人抱在怀里,上下颠了颠。
“阿雪瘦了。”萧濯闷声道。
“御书房的龙椅,可没那么好坐。”江照雪淡声道,手懒懒搭在他肩上。
这般不抗拒的模样,几乎只在萧濯梦里出现,他抱紧了人,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唯恐醒来就是梦。
“你既醒来,这龙椅便还你。”
萧濯往床榻上走去,不甚在意,“阿雪既然喜欢,那就是阿雪的。”
“那你……”
话未说完,被萧濯胆大妄为地打断。
他温热的唇瓣从江照雪面颊上蜻蜓点水般吻过,“我也是阿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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