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蔽之,就是洛州多么嚣张跋扈,多么狼子野心,虎视眈眈。
“洛华羽那个贱人,分明答应过我只要皇儿三日一皿血,就不会动青州,这才多久啊,他就出尔反尔。”
说到最后,她忍不住大骂道。整个宫殿都回荡着这声音,吓得宫人们个个屏息凝神,不敢擅动,生怕一不小心就会人头落地。原本该是合家欢乐,热闹喜庆的日子,深宫高墙里却是一派死气沉沉,完全没有除夕的气息。
殿内半晌死寂,慕白忽然道: “出尔反尔?他们对青州做了什么?”
慕白知道母后一向不喜欢自己过问国事,但他却控制不住自己不去在意,一听到洛州对青州不利,立马警觉起来,顺着追问个明白。
洛繁音知道他的性子,刚才自己一时嘴快说漏了嘴,半真半假的搪塞道: “嗨,也没什么,就是关于洛青河的,沿岸两地的百姓发生了些小冲突而已,已经解决了。”
“哦。”慕白垂眸,下一秒又豁然抬头,神色严肃地问: “真的解决了吗?”
洛繁音假意微笑,肯定道: “放心吧,母后这些年把青州打理得怎么样,你是知道的。”
他确实知道,他所知道的青州,国泰民安,繁华富庶,百姓们也都安居乐业。他受困于身体,没办法走出去亲自看,因而这些事儿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礼部的人前来向他汇报。
但他不知道的是,礼部的人早就不是他的朝臣,而是太后的,对他汇报的内容也都是照着好的念,无一处不是夸赞太后治国有方,明里暗里都透露着他只要甩手当个废物傀儡就好。
身体背逐渐掏空的同时,他的灵魂仿佛也被一点点蚕食。
这次的谈话最终以晚膳为由打断。
除夕夜的饭也叫做团圆饭,要一家人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这偌大的皇宫里,慕白只有母后一个家人,和往年一样,草草吃过后,两人也不会再有更多交流,慕白微笑着目送洛繁音离开,眼神却时不时往窗口瞟去。
原本都快到走到门口的洛繁音忽然折回,慕白立时紧张起来,不料对方只是问他晚饭为何吃那么少,是不是不合胃口,说着就要让宫人重新传菜。
慕白如释重负,又连忙阻止道: “ 不用了,我只是午膳吃得比较多,所以不饿而已。”
他这样解释,洛繁音才彻底离开,随着殿门咯吱一声被关上,慕白如释重负。
他平时不喜欢有人守着睡觉,所以如果不是他特意提醒,轻易不会有人进来,此时,殿内唯余他一人。
其实,他晚膳之所以吃得少,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在此之前,某位偷了他里衣的小贼曾对他说, “除夕那天,我带你去宫外逛夜市,记得少吃些,留些肚子吃我给你买的东西。”
慕白走到窗边,打开,探出半个脑袋往下看,发现此处是一高墙,足有百尺,反正望不到底,不过也不排除是夜色模糊了些许视线的原因。
往左右看,也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墙体,唯有正前方有另一座宫殿的露台。慕白站在窗边,丈量着对面露台到此处的距离,发现还是很快,根本不是常人能一步跨越的,不禁眉头紧皱,心想他是怎样进来的。
想到最后,他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正要转身回床上去裹着被子等,一张人脸刷地出现在面前,应该是早就猜到了他在窗边,还戴了张青面獠牙的鬼脸面具,准备吓他。
慕白除了那一瞬间惊了一下,并没有被吓到,最后还评价道: “无聊。”
相处久了,江问乔也逐渐摸清了慕白的脾气秉性,其实他不怎么会掩藏情绪,喜怒哀乐都能从语气和表情中知道,但却不会表现那么张扬明显,有不好的情绪就憋在心里,不会主动说出来,并且你还不能拆穿他,否则就会炸毛,口是心非不承认。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也别说,直接哄就完了。
江问乔已经很有经验了,趁还是时候,忙不迭凑上前说好话道: “ 哎呀,我错了,我错了,方才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没吓着你吧。”
说着就献宝似地将面具递到慕白面前,挑眉道, “ 喏,送给你的,新年礼物,有了这个,就是你亲娘来了也认不出。”
他说罢去看慕白的反应。
果然,不出所料,他很喜欢。
“戴上试试?”
他又把面具往前挪了挪,慕白微微抬手去接,他却迫不及待地抢先一步,绕道慕白面前,亲自替他带上。
“我帮你戴吧。”
戴上面具,只露出口鼻和一双明亮的眼睛,江问乔却看呆了。
“很丑吗?”
“不,很美。” 江问乔几乎是抢答道,生怕慢一步就会叫人质疑他这话的真实性。
却换来慕白一句:“你是何时瞎的。”
第29章除夕夜花灯
慕白既没有让江问乔背,也没有让他抱,虽然他身体差,但还没到废到那个程度。
漆黑的青皇宫里,两个人影急速飞掠,转眼消失在暮色里。
皇宫往南就是青州最繁华富庶之地,青皇城。
虽说青皇城繁荣程度已经大不如前,但毕竟皇城是一州之都,也没有宵禁,又有节日加持,更是比往常的夜市还要热闹几分。
街道宽阔,人流如织,贩夫走卒的叫卖声与茶楼酒肆的欢声笑语交叠,街边的吃食摊上热气腾腾,各种稀奇玩意应有尽有。临街而居的高楼之上,还有华裳点翠的姑娘小姐倚窗而坐,团扇半掩,闲适无比的看着街面景色。
歌酒长夜,华灯万千,金翠罗绮,处处是繁华。
慕白甫一来到城中就被这些从未见过的凡尘事物吸引,虽然戴着面具,江问乔并不能看见他脸上的表情,但光看他一会儿小跑着去看这个,一会儿又小跑着去看那个,有时还会忍不住上手摸摸,激动的像个第一次出来游玩的孩童,便能猜出他此刻定然是欣喜万分的。
江问乔就跟在他身后,每次想要说话,结果慕白下一秒又被别处的风光吸引跑开,因而他几乎全程都在追着人跑。
终于,慕白停在了一处面具摊前,老板立马招呼道:”公子买面具吗?我这儿的面具又好看又便宜,只要五文钱,您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
慕白大致扫了一眼,几乎是一下就看中了角落里一个白色的猪头面具,咧着嘴露出两个尖尖的獠牙,看起来傻乎乎的。指了指,老板立马心领神会,轻轻拿起来递到他手里。
猪头笑得有些傻气,不知道为什么,慕白觉得这面具和江问乔那个小贼像极了。
拿着发了会儿神,在江问乔追上来说话的瞬间戴到了他脸上。
目光透过面具露出的眼眶在空中交汇,因为余光都被面具其他地方遮挡,似乎周围的一切都被虚化,只有眼前人越来越清晰。
心跳的频率不似平常,有什么奇妙又隐秘的东西正在彼此间传递。
“公子真是好眼光,这个面具可是抢手货,就剩这一个了。”
老板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将他们拉了回来。
江问乔连忙抬手将面具戴好,歪着脑袋问: “好看吗?”
未等慕白回答,那老板连忙抢答道: “好看好看,公子这气质,和这个面具简直配极了。”
“是吗?”他问慕白。
慕白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嘴角隐隐抽动,似乎在憋笑。
为了防止被发现,他立马转头,背对着江问乔,嘴角上扬,加快脚步。
身后江问乔付了帐,并不知情,心里高兴极了,就这样带着猪头面具招摇过市,只是一路上看向他俩的目光明显多了许多,他眼神一直在慕白身上,因而也没发现路人时不时看着他发笑。
直到拉着慕白来到角落里一家馄饨摊,坐下吃馄饨,摘下面具的时候才恍然大悟。
看着旁边完全没事儿人一样认真吃着馄饨的慕白,他嘴角微挑,又好笑又无奈。
合着这是在“报复”自己。
敲了敲桌面,撑着下巴看慕白。
“好吃吗?”他问。
“尚可。”
嘴上这么说,但动作却一直没停,碗里的馄饨已经下去了大半。
他原本晚膳就吃得少,刚才又逛了那么半天,现下早就饿了,一碗馄饨吃的连汤都不剩。
等吃完才发现某人正笑眯眯地撑着下巴看自己,看样子已经这样有一段时间了,眼神温柔直白,赤裸却干净。
“吃饱了吗?” 江问乔问。
慕白想了想,刚想说没有,但一想到江问乔本来就穷,自己走得匆忙也没带钱,拿出手帕擦了擦嘴,嗯了声。
江问乔好似一眼看出他的心思,嘴角微扬,付了钱,带着他开始散步消食。说是消食,其实一路上又吃了不少零嘴,都是些宫里没有的民间小吃,什么糖葫芦,各种糕点,还有羊肉串,等逛完一条街,慕白已经撑到快要走不动路。
江问乔总是能一下看出他的状态,比如现在慕白想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恰好这时前方不知发生了什么,人潮突然就拥挤起来,因为逆着人流,免不了碰撞摩擦,慕白被一连撞了几下,身形有些不稳,就在此时,手腕忽然被人拉住,拾眼去看,不是江问乔又是谁。
下一秒江问乔就逆着人潮跑去,慕白被他带着,窜梭在如雨一般的人流中,却丝毫没有被撞到,因为那些风雨,全都朝江问乔涌去。
他时不时回头看向慕白,眼神接触的瞬间,电流也随之经过。慕白只觉得,江问乔的笑容很美,比这十街长灯还要绚烂夺目。
说到新年礼物,慕白为了“回礼”,将自己打娘胎里带出来的青玉佩给了江问乔。
“真的给我了?看起来很贵重的样子。” 某人拿在手里把玩,一副无赖样。
“不要就还给我。” 慕白说着作势去夺,却未得逞。
江问乔笑得十分讨打, “给都给了,哪还有收回去的道理。 “
随即就把玉佩戴着了脖子上,放进了衣襟里,还十分宝贝的摸了摸,嘴角挂着笑,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
后半夜的时候,人潮渐渐退去,许多店铺都已经打烊,小贩们也陆陆续续收起摊子。
慕白坐在河道边,看着刚放出去的河灯慢慢顺流而下,默默许着愿。睁开眼,一扭头,总能和江问乔的目光撞个满怀,他似乎永远都在看着自己,不曾移开,让自己一扭头就能看见他的眼睛。
“许了什么愿?” 江问乔眯着眼睛问。
慕白掷地有声:" 国泰民安,海晏河清。 “
江问乔笑道: “ 我还以为你会许愿当一个好皇帝呢!”
慕白脸色微沉,旋即露出一个苦笑,有几分自嘲的意味。
“ 我这个样子,恐怕永远都没办法实现。”
他小时候其实真的有想过当一个好皇帝,但后来发生的事儿,将这些想法关进了笼子,上了锁,还把钥匙扔进了海里。
话落,是半晌的沉默。江问乔脸上的笑烟消云散,蹙着没,风雨欲来的感觉。
“你有没有想过,把身体养好,把原本属于你的权力拿回来呢?” 江问乔突然道,语气稍显严肃。
慕白垂眸,浓密的睫毛帘子簌簌抖着,河面上倒影着他不算明媚的模样。
怎么没想过呢?只是他幼年登基,没有实权,加上定期给洛州王进血,身体每况愈下,时常有油尽灯枯之兆,饶是他想做些什么,也是根本没有那个机会的。
最后也只是苦笑道: “养不好的,而且,母后把青州打理得很好。”
江问乔微愠:“你怎知她把青州打理的很好?”
语气因为这丝微愠大了几分,慕白一震,抬眸看他,眼中还残有无措。
意识到自己刚才过激的江问乔连忙软了下来,重新解释道: “ 我的意思是说,你常年待在宫里,又怎知外满的世界,你的子民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慕白被问住,愣了半晌,眼神从一开始的无措到疑或最后 惊恐,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动摇。
“什么意思?” 他看了一眼满河花灯,繁华耀眼,问道。
江问乔早就知青州如今的状况慕白并不知晓,神色忽地暗淡下去。
“跟我来。”
他把慕白带到了皇城边缘,相对于皇城上街,这里被称为下街,是所穷人的聚集地,脏乱差,空气里散发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味道,虽然是晚上,依然有哀嚎声传来。
走在这样的街道上,慕白只觉得凉意直窜,脸色也越来越白,说话都有些颤音。
“这里?为什么……” 他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来形容此刻眼前看到的景象,自己内心的崩溃。
“ 连年旱灾,百姓没有收成,再加上苛捐杂税一年比一年重,许多人只好到城里谋生,但他们根本融不进去,只能在这里苟延残喘。”江问乔站在一旁,语气有些沉重, “不只是这里,还有许多地方都是如此,甚至比这个更严重,但你的母后不仅不发放救济粮,甚至又增税,许多人苦不堪言,说是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也不为过。”
慕白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回宫的,只记得直到宫人来唤自己起床都未曾合眼。
昨晚所见到的景象对他的刺激太大,迟迟没有缓过来,内心纠结无比,最后还是去找了洛繁音对峙,结果可想而知。洛繁音矢口否认,慕白直接说出了自己昨晚出去亲眼见到的事实后,她才不再继续狡辩。
只是,她所关注的重点,从来都是慕白。
“ 你昨晚出去了?怎么出去的?究竟是谁,胆大包天,竟然敢私自把皇帝带走。” 她说着,面目逐渐狰狞起来, 看向慕白的眼神十分瘆人,激得慕白浑身一紧,他早就料到会这样,一旦自己对峙,就再也没办法轻易见到江问乔,但那又怎样,比起昨夜所见的那些惨状,这实在不算什么,因而面对洛繁音的怒视,也敢直面。
”母后,请你立刻发放救济粮。 “
洛繁音实在太过了解慕白,心里虽然愤怒万分,但很快就恢复了理智,转而换上一副笑脸。
“ 可以,只是皇儿,你以后不准再见那个带你离宫的人,你身体本来就差,万一出了什么好歹,可叫母后怎么活呀。”
慕白点头,算是答应。
他不答应又如何,和洛繁音了解他一样,他也十分了解自己的母后,过后一定会加强对自己的戒备,莫说是江问乔,整个宫殿恐怕连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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