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问乔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一个飞身跳上床,双腿恰在慕白身上,将人固定住,又一手捂住了他的口鼻,一手掐住他的脖子,以防他出声求救。
江问乔这般紧张,却不想对方根本没有反抗挣扎的意思,望着他的眼睛有些空洞麻木,脸色苍白即便是在暗色中都格外明显,似乎不打算求救,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你不是青王吗?” 他有些好奇,问道。
对方眼眸动了动,江问乔下意识松开了捂住他口鼻的手,瞬间,慕白大口喘了几下,随后点点头,算是回答。
江问乔顿时更好奇了,“既是青王,你为何能如此冷静,就不怕我杀了你吗?还是说,你在跟我玩心理战?”
说着,掐住慕白脖子的手又用力了几分,威胁的气息扑面而来。
慕白却仍是那般淡定,甚至挤出一抹笑,“为什么我是青王就要害怕?”
“你们这些权贵,不都是最贪生怕死的吗?”
慕白轻笑一声,瞬间把紧张凝重的氛围变得轻快起来。
“或许吧。”他道,“但我不怕,你要杀了我吗?”
江问乔:“……”
他都愣住了,对方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他仔细想了想,最后手上又加重几分,不太确定地点了点头。
“那我能在临死前知道原因吗?”
因为脖子被江问乔掐着,他说话有些吃力。
江问乔反射性地松了松,觉得杀死这个废物青王简直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竟松懈下来,将自己来刺杀他的原因一 一说了出来。
就算做杀手,那也必须是个有原则的杀手。让手下亡魂死得明明白白也是原则之一。
讲完后,慕白的脸上仍是没有半分波澜,将问乔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宫殿了。
“讲完了,说明我就要动手杀你了,你当真一点不怕死? “
慕白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我不怕死,但我怕死得毫无价值。” 他说道, “而且,你师傅的事儿并非我所为。”
“不是你是谁?”
“是我父王。”慕白道, “他生性多疑,晚年又沉迷酒色,总是担心会有大臣谋反,不止你师傅,还有很多肱骨之臣都因此丧命。 “
虽然那是他的父王,但 慕白不得不承认,他既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同时,也不是一个好国君。
江问乔: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若是如此人所说,他的师傅是因为先帝的猜忌才沦落至此的,那他的师傅又为什么要说谎骗他。
分明,他师傅的说辞,是新王即位,朝廷需要大换血,不顾他师傅刚上过战场,立下过大功,将他满门抄斩。
慕白斜眼看他,一双凤目微微上挑,显得有些凌厉,但因为夜色深浓,凤目黑曜石一般闪着水晶般的光泽,掩盖了一些凌厉,多了一些温柔和妩媚。
薄唇微启,淡定从容,不慌不忙, “你既能潜入宫里刺杀我,想必有些本事,当年的事你大可去调查一番,很容易就能知道真相。”
江问乔觉得他这句话还算说到了点子上,松开了钳制着慕白脖子的手,眼神却还一直定格在他身上,审视着,似乎在思考他刚才那句话的真伪。
慕白顺了顺呼吸,一下便猜到他的心思,道, “我没有必要骗你,我不过是一个病痛缠身的废人,就算你今天不少我也活不了多久,况且你能来一次,就能来第二次,第三次,我不是普通人,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待在这里,不会跑的。”
这一番略显可怜但又真诚无比的自述叫江问乔心中的那一点疑虑打消,他嘴角露出一抹勾人的笑,轻轻拍了拍慕白的脸旁,俯下身去,几乎贴着他的耳朵道, “看在你这般识相的份儿上,今晚先暂且不杀你,等我去调查清楚,要是发现你是骗我的,我一定会比病魔更早送你下地狱。”
炽热雄浑的呼吸喷薄在慕白耳际,让他止不住战栗,酥麻的感觉简直抓心挠肝,欢呼着,张扬着,叫嚣着。再加上现在江问乔几乎两腿跨坐在他身上,虽然有被子隔着,但还是能清晰地感知到被子上面的重物,就那样密密实实地压着他,叫他动弹不得。
这堪称冒犯的亲近动作既叫他生气,但隐约中,又生出了一丝憧憬和好奇。
等他这一系列脑补结束,身上压制着自己的人早已无影无踪,打哪儿来往哪儿揍,甚至还很礼貌地替他关上了窗。
慕白愣愣地望着那扇窗,心里竟然有一点空落落的,他苦笑一声 ,嘲笑自己的可怜。
第二天,他没有把晚上险些被刺杀的事儿告诉母后洛繁音,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人不坏,虽然他确实骗了他,但历史往往都是由胜利者书写,就算当年先王的党羽是被洛繁音下令斩杀,史书上也只会按照她的意思写成是因为先王生性多疑,晚年纵情声色,糊涂之下,将跟随了自己多年的忠臣灭门。
慕白知道自己母后其实做了许多坏事,但他却并不希望她真的恶有恶报,不为别的,只因为那是她最爱的母后,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即便这样的想法和选择都是错的,甚至是令人恶心的,可他不在乎。
无论是谁,只要是人,还拘泥于俗世之中,就不会是一张绝对的白纸或者绝对的黑纸,人性是有光明摧残的一面,也有阴暗丑陋的一面。
他这一生,没做过什么坏事,甚至为了维持青洛两州的和平,自愿向洛州供血多年,他小心翼翼地想,自己就纵容这一点下等秉性存在,应当也不会太恶劣吧。
这之后的每一天,慕白几乎都在期待着那个身影再一次出现,哪怕知道他或许不会被那些史书诓骗,知道真相,识破自己的谎言,再一次出现,恐怕就是来取自己命的,也依然不受控制地期待着。
前面十几年的光阴,说漫长也漫长,十几年如一日,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床上,陪伴他的是喝不完的药,放不完的血,想找个说话的人吧,举目望去,下人一大堆,却没有一个敢跟他闲聊。说短暂吧也短暂,每天重复着一样的生活,睁眼就能望到头,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回忆,一晃而过。
他就如同一滩死水,偏偏生长于深山老林,没人发现,突然有一天,一只飞鸟衔着一颗石头路过上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把石头扔了进来,瞬间就激起了波澜。
没有风,但死水,也动了,彻底动了。
自此以后,寒潭每天都在想念那个波澜,期待着飞鸟再一次路过。
就在寒潭以为飞鸟再也不会出现时,他偏偏又出现了。
还是同样的出场方式,坐在窗台上,一脚弯曲置于窗台,一脚垂下,支颐着看他,目光融融,没有恶意,目光灼灼,不怀好意。
慕白是睡到后半夜忽然口渴醒来才发现来人的。
就这么和江问乔四目相对着,看了半晌,最后竟然露出一个含糊的笑。
“你来了。”他脱口而出,尾音未落,就忍不住咳嗽两声。
他还穿着里衣里裤,薄薄的,显得他孱弱的身体更加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江问乔眉头拧着,连忙跳下窗台,反手将窗户关紧,转过身,语气颇有些不好意思, “抱歉,我不知你身体竟这样差。”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先前第一次没怎么关注,虽然大概知道他身体有些差,却没想到是怎么个差法,现下明白了。
慕白自顾自点了一盏灯,不算太亮, 但足以视物,他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是起来河水的,连忙又走到桌便,倒了一杯水,咕噜咕噜灌了两大杯才缓过来。
随后又重新倒了杯新的递到江问乔面前,“ 没有什么招待你的,喝杯水吧。”
江问乔盯着看了会儿,越看越渴,拿过来豪横地一口喝完。
这其间,慕白已经缩回了床上,把自己裹在了被子里,然后侧躺着看他。
江问乔好不躲避那直白的眼神,坐在凳子上,就这么与慕白两两相望,一豆孤灯微黄,把夜染得温柔安宁,似乎有什么心照不宣的东西在房间里蔓延。
第28章 新年礼物
慕白心里既紧张有有些欢呼雀跃,担心江问乔真的调查出史书背后的真相,又抱着一丝相反的期待。但见他这么久没有动作,眼神也不似第一次那般凌厉凶狠,心理逐渐偏向后者。
“你这么晚到访,总不会什 么也不为吧?” 他躺在床上,掀了掀眼皮,轻声问道。
沉默一旦打破,就很难叫人无动于衷。
江问乔嘴角微微上挑, “ 歇脚,顺便偷点东西。 “
他可不喜欢绕弯子,也没有跟慕白开玩笑,出来这些天,光是调查打点就把身上的钱两花的差不多了,现下更是连客栈的钱也付不出,没办法,鬼使神差的,就跑到了这里来。
听他这么说,语气也还算轻松,慕白心里的石头彻底掉了下去,看来对方真的相信了他的说辞,也没有想到史书记载的有什么问题,当真以为 那些人就是先帝所杀。
这样也好。
慕白一笑,饶有兴致地与他说笑, “那不知你打算偷些什么?”
话音一落,江问乔豁然起身朝他走来,分明没有杀气,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慕白瞬间屏息住,心跳不自觉加快,在江问乔高大的身影挡在他面前时,默默咽了下口水。
“做什么?”
江问乔嘴角上挑,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慕白。
“我说了,歇脚。”
说完就刷一下跳到床上,睡在了里面,慕白扭头去看,他已经闭上眼,睡得安稳,就像在自己家一样。慕白无奈摇头笑了笑,替他掖好被角,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时,旁边已经空空如也,只是榻上仍有体温,想来才刚离开。
慕白平时不怎么赖床,这次是例外,只因为今日的床尤其温暖。他隐约记得 昨夜自己好像往对方怀里蹭了又蹭,那人身上暖极了,像一团烈火,被那样炽热的躯体抱着,睡得格外香甜,分明两人都才见了彼此两面,却如同相识了几百年,同塌而眠,亳不设防。
他天生体寒,又不喜宫人提前暖床,所以床榻从未有过像昨夜那样的温度。
以前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可一旦体会过温暖,两相对比,就会感慨自己以前过的那都是什么日子。他就沉浸在这样的余温当中,不愿意起来。直到宫人催促,才不得不起,然后就发现了一个略显尴尬的问题。
—— 他的里衣被偷了。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慕白无奈一笑,心里却有种别样的情愫。
从那之后,江问乔就成了他殿内的常客,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夜晚到访,两人聊聊天,然后一起同塌而眠。江问乔还会时常带一些宫外的玩意儿进来,有时是酒肉糕点等吃喝,有时是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慕白无一例外,都很喜欢,渐渐的,他们成了心照不宣的好友,对彼此的 了解也在一个个夜晚中越发深入。
知道慕白身体不好,江问乔就费尽全力去寻找传说中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天山雪莲,从极寒之地回来,把雪莲丢给慕白,看似很随意,实则很在意。
虽说雪莲并没有什么用,但慕白还是对他说自己用完后效果很好。
是夜,躺在床上,慕白忍不住开口问道: “阿乔,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此时的江问乔已经知道了慕白的不得已,身体羸弱,太后把持朝政,他作为一个废物傀儡,哪儿也去不了,听完后眉头一皱,氤氲着化不开的愁绪。
他突然有一个冲动——带慕白出去。
这么想着,也这么说了。
“慕白,你想不想,到宫外的世界去看看?”
他问得很郑重,更像是一个邀请,饱含了真诚和满心欢喜的邀请。
“真的?” 慕白先是有些雀跃的确认道,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的那一点星火再次黯淡,只喃喃道, “母后不会同意的,她从来不准我离开。”
江问乔一愣,原来他是在担心这个,眉头蹙着,最后展颜道: “不告诉她们,我悄悄地带你出去不就得了。”
慕白看着他认真的模样,一瞬间,心神大震。
心口有什么炸开了,暖融融的,简直要把他烧化了。鬼使神差地,他开口道: “ 不嫌我累赘?”
江问乔也看着他,想都没想就脱口道: “不嫌。”
“可是我身体不好,会给你拖后腿的,要是我走不动了怎么办?” 他又问。
不得不说,黑暗实在是很好的保护色,让人短暂的收起羞涩和怯懦,放大勇敢和爱意,那些白日里不敢宣之于口的话,也能靠着它的掩护得意窥见一缕光。
江问乔愣了愣,然后说: “那有何难,你要是走不动,我就背着你,放心吧,我轻功好得很,比你还重的我都背过,况且你也不重,背着你来去自如,完全没有问题。”
他对自己的回答十分满意,谁料,皇帝新,海底针,慕白听罢,轻哼道:“谁要你背。”
说完就侧身背对着江问乔。
或许是江问乔本就没什么文化,只能隐约听出慕白语气中的微愠,但是又带了点别的,太过复杂,他实在不知道,一直躺在床上想自己是哪句话说错了。
慕白倒是睡得很安稳,原先两人中间还隔了一些距离,到后来就紧紧抱作了一团。
江问乔看着怀里的熟睡的人儿,恍然大悟。
不禁嗤笑,凑到慕白耳边轻声道: “你要是不喜欢用背的,那我就用抱的好不好?”
慕白自然是无法回答他的,于是他便自问自答: “好,那就说定了,到时候你可不许耍赖。”
出逃计划最终在除夕夜得以实现,这日慕白像往常一样服了药,又照惯例放了些许血,兴许是除夕的原因,比平时放得少。
包扎好伤口,洛繁音满面愁容,在烛光映照下,她那张原本看不出年岁的脸竟也显得苍老了几岁。
“母后,我无碍的。”
慕白忍受着手臂上的伤口,苍白的嘴唇微微勾起,扯出一抹略显僵硬的笑。他总是这般,像是云淡风轻的湛蓝天空中漂浮的一朵云,悠闲,给人一种漫不经心,参透万物的感觉。
洛繁音平时虽然偶尔也会不忍心留下来陪他说说话,但都不多,也就寒暄两句,嘱咐宫人照顾好他,今夜却讲得格外多,还都是关于洛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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