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疑惑道:“别人?”
林渡舟继续说着,话语像是剖开心房的利刃,“师哥,不要再讲什么‘不用再见了’,我好不容易等了六年,怎么就不用再见?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留下?可如果真的留下,总有一天你会发现真实的我,我的自私、懦弱、阴鸷,只会让我用整个余生后悔为什么要选择重新来过。那我该怎么办,无休止地耗下去?我确实耗费了六年,但你又闯进来,我凭什么放开?”
听着这一大段凌乱而仓促的话语,我凝视他急切清亮的双眼,将他诚恳又忧虑的神情收入眼底,憋了半晌,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弟弟,你真的好傻啊。”
林渡舟呆呆愣愣的,情绪倾泄到一半被我笑着打破。
“只要你爱我,我就是你的,”我将视线越过他,瞥向后头的琴盒,“要给我伴奏吗?”
林渡舟松开手,转身蹲下,取出了小提琴,“小黄豆所说的三十五岁的叔叔叫做林沉岩,你们见过的。”
我靠着镜面,明白了他的的用意,“嗯。”
“关于我们为什么分开,也许只有他才能告诉你。”林渡舟忽地想起什么一般,关上了练舞室的每一扇窗,看向屋内的挂钟,时间正走向中午十二点整。
“最多十五分钟,”林渡舟看向我,“到了十二点一刻,继续拉琴,我会来的。”
我看着他手里的琴弓,霎时间有些慌乱,“拉什么曲子?我不会啊。”
“十年前我教给你的《月光》,还记得吗?”林渡舟问。
我迟疑地点点头,“应该记得吧。”
“那就够了,”林渡舟架起小提琴,浸在暖阳的光斑里,“如果他有任何不好的行为,都是我的错。但你不要心软,就当他不是我。”
第27章 【36天】欢迎光临。
透亮的小提琴音传出来,琴弓在琴弦上运动出优美的弧度,飞舞的手臂贴着衬衫,显出流畅的肌肉线条。
林渡舟低着眼眸,在越来越高昂的琴声中,发丝垂落,双眼笼罩在阳光的背面,阴影隐去了目光。
就像那天面试的初舞台,他立在聚光灯下,空间里飞扬碰撞着激昂的曲调,四处冲击,直到最后在那双沉静的双眸里炸开。有那么一瞬间,林沉岩来过。
他们通过乐声相见。
小提琴拉出连贯的线,在封闭的空间里绕圈。我和林渡舟相对而立,恍惚中我以为我们共同面对着另一个人,这个人不来自林渡舟,而我和林渡舟才相互依靠、比肩而行。
乐声急促高亢,林渡舟的神色冷了下去,手臂垂下,音乐骤然停住,只有余音回荡。小提琴落在他腿侧,他抬眸,眼里充斥冷冽与轻蔑,与先前的神色截然不同。
我向后退了一步,将他飞快地打量一遍,试探地出声,“林沉岩?”
林沉岩瞥了一眼手里的小提琴,毫不在意地扔在琴盒里,碰撞出沉闷的响声,好似只当丢掉了一个嗤之以鼻的报废品。
他没理会我,将练舞室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到我的身上,低声道:“你要见我?”
这话一出,我先愣了片刻。这个声线不同于小黄豆的稚嫩,也区别于林渡舟的清冷,而是低沉、肯定、不容辩驳的。在我与他交流任何内容之前,每一个字、每一个眼神,都已经对我展示出了毫不避让的攻击性。
“林沉岩,我们见过一回,是吗?”我硬着头皮与他对话,"在C大的天台上,我总是梦见的场景,其实真的发生过,对吧?"
外面的光线透进来,里面的灯光也亮堂堂,可光点恍若落不到他的身上。林沉岩嗤笑一声,看我的目光好像猛兽捕猎,坚定、凶狠、不留退路。
“我还以为你想不起来了,”林沉岩一步步靠近,步伐比林渡舟更重,到了我身前,抬起手来,捏住了我的下颌,看我的时候并不低头,只是居高临下地垂着眼眸,话语带着刺,“这么说,你还记得天台下的树梢?”
我凝视着他,目不转睛,听见他齿间泄出的轻笑,“好看吗?”
话语像电流一般穿过我的肌肤血脉,我想起梦中被他推到围墙边缘,想起围墙外晃动的树梢,霎时间明白了方才林渡舟关窗的含义。
那一次和林沉岩的见面,也许我是怕过的,此时也是,抑制不住的畏惧窜向全身。但我不同于十年前,我在鬼门关走过一遭,我经历过听闻林渡舟离世的绝望。我见过了死亡,至于人们怎么样活着,没有好怕的。
我抬手,握住了林沉岩的手腕,传来的灼热温度明明来自林渡舟的身体,此刻我却觉得我们相隔了这么远的距离。
林沉岩狠戾而不屑的双眼就在面前,我轻巧地把他的手拨开,笑道:“好看啊,你让我看见的都好看。今天呢?你要推我下去?林渡舟关窗了,他知道你要做什么。”
“找我做什么?”林沉岩见我不怕他,绕过了压制和威胁,直截了当地问。
我问,“我和林渡舟当年分开,和你有关系是吗?”
“就为了这个,”林沉岩勾起嘴角,语调不以为意,目空一切的神色已经完全找不到林渡舟的影子,“六年了,问它还有意义么?”
我答道:“当然有。如果我们是因为你而分开,也可以因为没有了你的阻碍而复合,不是吗?”
高大的身影倏然逼近,林沉岩猛地掐住了我的脖颈,将我抵在墙上,后背撞得生疼。他微微俯身,靠近我的脸,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鼻尖,一字一顿,“哦,你的意思是要让我消失?”
他没等我回话,径直加大了手上的力量,修长的手指裹住了我的脖子,空气从身体里抽离,我呼吸不上来,只有胸口压抑的窒息感。
我抓住他的手臂,使劲推开却无济于事,林沉岩的力量粗蛮而狠重,言语来自一个俯瞰生命的上位者,“叶清川,你以为你是谁?和林渡舟接过几回吻,上过几次床,就觉得他非你莫属了?”
话音落下,房间里只剩下挂钟走针的响声,滴答,滴答,对应每一次心跳,却越来越渺远,越来越隐约,我死死地盯住他的眼睛,像挑衅一头嗜血的野兽。
“我迟早会……”齿间泄出艰难的吐息,我把话讲得近乎咬牙切齿,“让你滚出去……”
林沉岩霎时间抵近,将我按在墙面上,手箍住我的呼吸,我吃痛地闷哼一声,听见他低沉的耳语,气息砸在耳畔,令人毛骨悚然。
他对我的进攻欣然应约,话语带笑,眉目之间却没有一丝笑意,“你可以试试。”
秒表指针划过十二点,发出“叮”的一声细微的声响。林沉岩在这声清脆的提示中松开了手,我浑身脱力,额上已经留下汗珠,弯腰大口地呼吸起来。
在剧烈的喘息声中,林沉岩好整以暇地整理好衬衫袖口,抚平身上的每一条褶皱,“我最厌恶的就是和蠢货打交道。你和他玩玩可以,别逗留太久,我多的是办法让你们分开。六年前的雷雨天,你还记得吧?你以为他爱你能胜过一切?聪明人懂得全身而退,蠢货只会留一地的把柄。玩够了赶紧滚,你不走,他也会主动和你分开。我给过你机会了。”
我抬眼看向他,“所以是你让他和我分手的,是吗?林沉岩,我不需要你自以为了不起的威胁。我也想问问,你以为你是谁?”
林沉岩抬眸,与我的目光在死寂而封闭的空间交会,又是那般好似瞄准猎物的磷光和欲望,我终于从他轻微的挑眉中看出了惊讶的情绪。
他沉声开口,“什么?”
我说:“你刚刚问我以为我是谁?我不用以为。我有自己的名字、经历、户籍,我拥有自己的身体。我和林渡舟在一起,我们确实能拥抱、亲吻、睡觉……我需要证明自己是谁吗?”
看着林沉岩倏然笼在阴翳之中的神色,我一字一句继续进攻,“那你呢?你以为你是谁?林沉岩,一个名字,然后?没有躯体,没有生命,你只是他情感的外化,是他打碎了之后其中一个小小的碎片。没有你他照样能活,还会生活得更好。该滚的是你吧?”
这话像一颗炸弹在空荡的房间里炸开,林沉岩双眼泛红,大步流星地冲上前,像凶兽被叼住脖颈,穷凶极恶,残暴无类,却又透出那么一点有心无力的无可奈何。
蛮有趣的。
他似笑非笑,“叶清川,你铁了心要跟我作对?”
我应答自然,“你算什么,犯得上我跟你作对?”
他的眼神实在沉稳,好像万般皆在他运筹之中,一副我无论怎样上蹿下跳,都离不开他的射程的样子。
林沉岩微微眯起双眼,像锁定了猎物一般将我瞄准,嗤笑一声,手指抬起了我的下颌,越来越逼近,将我禁锢在他的臂膀中,目光垂落,像在欣赏一件令人愉悦却无足轻重的玩物,“小蠢货过了几年,胆量倒还算有一点长进。”
我越抬眼,视线越过他的肩,落在墙壁的挂钟上。
十二点一刻,已经到了我和林渡舟约定的时间。
林沉岩看出了我的分神,“赶我走了?”
我仰头看向他,笑道:“你有点无聊,我想林渡舟了。”
“是吗,”林沉岩的手绕到了我的后脖颈,宽大的手掌覆盖在上头,将我拉近了些,雨后森林钻入感官,原来这个味道从来都属于林沉岩,“你比六年前好玩。”
“我可以走,但我们总要给你的情人留一点我来过的印迹,是不是?”林沉岩稍微俯身,压下来,一如多年以前,像贪婪的猛兽啃噬得手的猎物,尖利的獠牙抵住脖颈。
我说过,跟阎王爷打过交道的人,不会太在意活着的时候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林沉岩几年前就玩坏了的把戏,竟然奢求在今天还能有立足之地。
灼热的气息缭绕,我心一横,推开他的胸口,猛地迎上去。
唇齿相碰的一刹那,巨大的力量将我推开,我砸到墙上,看见林沉岩眼中闪过的无措,粲然道:“林沉岩,我和林渡舟接吻,你躲什么?”
对面审慎地看着我,我继续说:“哦,因为你不是林渡舟,只是一个碎片而已。”
我紧盯着他的双眼,享受着他的意料之外,好像在上蹿下跳之中总算打破了一个缺口,逃离了他自以为完美无缺的防线。
我忍着反感攀上林沉岩的肩,在心底无数次默念这是林渡舟的身体,绕着他的脖颈,亲昵地低语,“你以为我会怕?如果你说的方法就是这样来警告林渡舟,那你还是歇歇吧。你寄居在他的身体里,每一寸肌肤我都比他、也比你更熟悉。”
反复的挑衅终于惹怒了林沉岩,他将我推开,一把攥住了我的领口,拽着我往门口去。
在被他大力拖到门口,急剧撞到门框上时,林沉岩得意而轻蔑的话语传来,又一次占了上风,“你能这样想最好了。不如我们走出这扇门,你再开始你的高谈阔论,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不过是林渡舟身体里的一个怪胎……还说吗?”
我抵住门,在他握住门把手的时刻,心跳得像是雷暴天砸落在屋檐上的雨点。
“林沉岩,”我沮丧地发现,不论我虚张出多浩大的声势,还是再次在他的俯视下落败,“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管我做什么,你只需要记住,这和你无关。”林沉岩冷声道。
“有关林渡舟的所有事,都和我有关,”我借势握住了门把手,把他的手挤下去,挡在门前,“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奉陪。”
林沉岩将我拨开,我扑向小提琴,在他按下门把手的时刻,指尖触碰到了琴弦,空间里传出一记刺耳的琴音。
他向我奔来,我飞快起身退后,握住琴弦,拉出一串难听的曲调。
十年前的曲子谁还记得,林渡舟果然还是高估我了。
林沉岩登时双眼发红,皱起眉头,蛮横地来夺取小提琴。我只顾一通乱拉弓,在吵嚷而滞涩的噪音中,林沉岩压制住我的双手,野蛮的力量让人反抗不得,我听见他的低吼,“停下!”
看着他忍耐的神情,我甚至有一瞬怀疑他是在转换人格,还是觉得我的乐曲实在呕哑嘲哳难为听。
“林沉岩,”急促的气息还没平复,我与他剑拔弩张地四目相对,“你可以滚了。”
秒针嘀嗒走动,林沉岩捏住我的脖颈,像提起一个软弱而可怜的动物,我明明言语间用尽锋芒,他眼里却还是居高不下的兀傲和怜悯。
“非要插手吗?”在越来越混沌的意识里,我听见林沉岩咬着牙的低语,“那么……欢迎光临。”
我推开他的胸膛,手上的力道却无济于事,林沉岩的力量非同寻常,一切都显得可怖而诡异,有关他的所有都失控。
我几近窒息,哑声叫林渡舟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急剧的呼吸掩盖了时钟的声音。
片刻失神过后,轻声的啜泣将我唤醒。
眼前仍旧是空荡整洁的练舞室,阳光透过窗帘,将屋子里照得亮堂堂。
我睁开眼,看见近在咫尺的面庞,清亮的眼泪从眼角滑到下颌,一段无声而沉重的距离。
方才的狠戾一扫而空,澄澈的眸子里剩下厚重的水雾,同样的一张脸,全然不同的人格和情绪,他轻微发颤的声音钻到我耳边,“清川哥哥……”
第28章 【35天】林医生。
下过了一场又一场秋雨过后,如今是割面的风宣告着秋天的来临。
又是汤匙搅拌轻碰杯壁的细碎而清脆的声音,咖啡店里回荡着空灵的钢琴曲,面前的人低着头,两侧头发挡住了一半面颊,神色隐匿在阴影之中。
我看向她,不由自主地又开始捏住自己的指尖,从食指到中指,再从小拇指回到无名指,一次次规律的往返在一只手里反复完成。
“你好,徐冉冉,”我先开了口,“你曾经的分离性身份障碍,是林渡舟帮助治疗的是吗?”
徐冉冉的目光停留在我的指尖上,呆呆地凝视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移开视线,“叶先生,关于那些事情,我在节目上都说得很清楚了,你如果想了解更多,可以把那期节目多看两遍,看看有没有遗漏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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