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2天】怎么不抱抱我呢。
车窗再次被降下来,窗外的霓虹与光影飞速倒退。
前座的人打了个哆嗦,那个看起来玩世不恭的男人转过头来,疑惑道:“你不冷么?”
窗外灌进来的狂风把他的话语迅速吹散,我依旧看向外面的路灯与路灯背后大片的阴翳,摇了摇头。
驾驶座坐着另一个男人,看着也是三十出头的模样,穿戴成熟,显然要比前座的人稳重得多,只是劝道:“你别管人家。”
“我怎么不管,”前座的男人直接把我旁边的车窗关上了,“你病了没事,你知道狗感冒了治起来多麻烦么?”
我侧过头,与左边和我并排坐在后座的两只大金毛面面相觑。
我以为他家只有一只狗,没想到开车的人又带来一只。两只狗长得很像,都充满喜感。金毛是看不得的,瞥它们一眼,它们就以为发出了和善的交友信号,纷纷朝我这边挤过来。
我坐到角落,抵挡不住频繁扑过来的热情,浅笑道:“好了。”
前座的男人转过头来,利落地分别给了两只狗一个大耳巴子。两只金毛都消停了,又坐回自己的位置,歪着脑袋和善地看着我。
他顺便将我打量了片刻,试探道:“你跟白深认识?”
“见过,”我回答,“有些问题想请教白医生。”
“你也睡不着?”他看着我连连比划,看起来我像一个听不懂话的外国人,“头疼?失眠?老做些破梦?”
我笑了,思忖片刻,“算是吧……为什么说‘也’?”
他不答我的话,继续问,“你在白深的诊室跟他见过面了?”
我也答了是,然后就看见他朝驾驶座的男人使了个眼色,“完蛋。”
我满腹疑惑,车在红灯路口停下来,那个男人兴致勃勃地回身看着我,扯着安全带,说道:“完了,好熟悉的情节,罗曼史就是这么开始的,你做功课了?”
驾驶座的男人把他按回座位,像他刚刚扇两只狗一样,只是动作温和些,制止道:“肖枭。”
我问:“什么意思?”
叫肖枭的男人也像被扇了耳刮的金毛一样,变得规规矩矩,但没克制两分钟,兴奋地又扯着安全带回身看向我,“还装傻,你喜欢白深吧?不然哪个正常人会往心理诊疗室跑。赶上了,狗血戏码总算让我赶上了。”
我说:“我那天本来是要去找林医生的。”
肖枭的傻笑僵在脸上,一瞬之间垮下去,“这样啊,是那个上电视的。”
看着他倏然失落的神情,无精打采的我倒是来了一点兴致,于是一口气说了出来,“我是林医生的爱人,我们的感情有一些裂痕,我需要修补一下,于是询问了白深的建议。”
肖枭霎时间瞪大眼睛,又朝驾驶座的男人使了个眼色,小声嘀咕,“我说得没错吧,他肯定有个忘不掉的前任。”
我被他逗笑,“为什么?”
“很难吗?”肖枭理所当然道,“他看起来就是一副为情所困的样子,谁谈恋爱每周去看舞剧表演,白深都为这事顺道接好几个他的病人了。”
“啊,”我忽然感觉自己和林渡舟站在统一战线上,接受因为我们闹别扭而给别人带来麻烦的批评,“不好意思。”
“他是去看你的?你是跳舞的?”肖枭盯着我脱口而出一连串的分析,“你们复合了,但是问题没解决?你找白深,因为他的情况和你俩特别相似?”
我惊讶于他说的都对,只是最后一个问题不得其解。
然后我知道了答案,肖枭苦口婆心地把白深和他爱人的故事从头到尾跟我讲了一遍,讲到车都停下了,驾驶座的男人说他太唠叨,催他赶紧放我走。
我说:“让我听完吧。”
白深的爱人路浔因为心理问题和他相识,白深医好了他,其实就是这么简单的故事。
听到别人故事里的主角从陌生走向熟悉,从疏离走向携手的永恒,我会希望也有这样的一个结局在等着我,而现在留给我的只有林沉岩咬破的嘴角,只有我颤抖着松开手的暗红色领带,只有手机里谁也不敢打扰谁的被置顶的联系人。
颠沛流离的十年,我和林渡舟的轻舟,怎么还没飞过万重山。
肖枭让李恪牵着狗,跟我勾肩搭背地走进小区,好像我们认识了很多年。
我粲然道:“你比我认识的东北人还会聊天。”
“你别打岔,”肖枭吊儿郎当的气质,和他热心疏导情感问题的模样实在太过违和,“当时是你提的分手?要不他也不能颓丧这么久,电视上永远那副性冷淡的死样子。”
我汗颜,有些赧然,“没有,是他提的。”
肖枭听完立马炸毛,就差一蹦三尺高,“那他还像被甩了似的!这回你提分手,来一个措手不及,让他知道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不然给他养刁了,好人全让他给做……”
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下,想起什么似的。
我径直戳穿,“怎么,你也干过这种事?”
肖枭心虚没接话,向前一指,白深站在院门口等待,我同他问了好,一进门,看见院中还有两只大金毛。
什么日子,捅了金毛窝了。
“是一窝的,”白深倒了茶,向我解释,抬手捉了一只最温顺的过来,“它们都是这只狗的孩子,隔壁院子已经繁衍好几代,它都当爷爷了。下回生了新的,你要是想要也可以来领养一只。”
肖枭大大咧咧地端起水一饮而尽,把我那点儿破事全给抖搂干净,“他说他和林医生是一对儿,感情破裂了,向你取经来了。”
先前开车的李恪说他去做夜宵,白深叫里面的人来迎客。正堂里走出那个金发碧眼的混血,手边还牵着个小女孩。
一院子的其乐融融,划开了空气中游走的凉风。他们手上的戒指都定了各自的终身。我想,要是当年我和林渡舟没有分开的话,现在应该也是过着这样平凡而细水长流的日子。
他是我工作之后车边等待的人,我给他在卧室留一盏昏黄的床头灯。
我们本该这样相爱。
也许是一时的头脑发热,我卸下了过往的自保与戒备,觉得在他们这里,一切的爱都会得到理解与尊重,一切伤痕都应当被疗愈和亲吻。
“就是这样,那个毁灭的人格在催眠里向我展示他的忠诚,”我捧着手里的杯子,手掌被烤热,“这是他的陷阱,他希望我对他完全地信任……我应该相信他吗?”
对面的人带着温和的笑容,坐在他旁边的金毛也歪着脑袋看我,不太明白似的,表情懵懂,见我看向它,又朝我热情地笑起来。
白深还没说话,肖枭倒是先开了口,感叹道:“好复杂,听不懂了。”
“你的意思是,”白深把我的话捋了一遍,“林沉岩在引诱你做他想让你做的事情,因为他能感知到你和林渡舟的所有相处过程,所以很多事情,你不能再和林渡舟商量。而现在,为了不被林沉岩发觉,并且从他那里得知更多的信息,你要不要假意相信林沉岩?”
金发碧眼的混血路浔开了口,“这回我听懂了。”
肖枭说:“我也懂了,这是碟中谍。”
路浔:“对,你表面做林沉岩的卧底,实际上是林渡舟的卧底。”
我看他们一唱一和,跟说相声似的,忍俊不禁,一天的丧气在此时殆尽。我看向白深,恳切道:“我该怎么做呢?”
“别听他们瞎扯,”白深温润地笑道,“依据我的知识结构以及实践经验,我倒是觉得,林沉岩在车内对你直接催眠的可能性不大,那些画面可能来自你的潜意识。如果要短时间内直捣黄龙,不用努力证明你相信他,因为他可能会发现这是假装出来的。你可以先试一试,林沉岩是不是真的信任你。”
“换句话讲,就像他自己亲口说的那样,”白深看向我,柔和的目光迎上了坚定,“你可以试一试,他是不是真的和林渡舟共同在爱你。”
回到家里的时候,我的猫正心无旁骛地舔毛,直到我走进玄关,小朋友才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大声地喵喵叫,斥责我的晚归。
我把它抱起来,轻笑道:“你早就想我了吧,干嘛故意装作不在乎。”
当晚我抱着小朋友窝在被子里,睡意昏沉时,我梦见了好早之前的情景,许许多多个镜头拼接在一起,一帧一帧地闪过去。
我和林渡舟初次会面的天台,他手里拿着小提琴;十年之后的林渡舟告诉我,他和林沉岩通过琴音相见。
我们初次谈话的那天,乐团和舞团的人聚餐,林渡舟坐在我身边,说他非常感谢舅舅教会他拉琴,因为这样我们才得以相遇;十年后的林渡舟说,在遇见舅舅的那一天,林沉岩的人格第一次出现。
曾经我拿自己的奖学金带林渡舟去逛街,说要给他买一件活泼又朝气蓬勃的外衣,他却挑了一件深色的大衣,看上去比平时更加成熟;而十年之后的林沉岩,依旧穿着这样的款式。
我们分享过同一杯冒着水汽的青梅汁,依偎着看过许多温馨而浪漫的电影;穿着厚厚的冲锋衣一起去雪山,顶着寒风看朝阳如何在阔大的苍穹中升起……
记忆中的少年站在风中,看我说话,笑得眉眼弯弯;狂风过境,他抱着我的身体,垂眸,眼中是沉着的情绪,怎么看也不像来自一个十九岁的少年。
然后我又梦到前几天的雷雨天,我说我要见小黄豆,因为只有他才让人抱。在瓢泼的宣泄中,林渡舟倾身在床前,凝视着我的双眼,低声呢喃了一句我没听清的话。
他说过,他关门了,小黄豆听不见。
但他没说,林沉岩听得见。
于是梦中的林沉岩代替林渡舟倾身靠近,浑身裹着冷气,像月光中一座清冷的孤岛。
这一次我听见了他的话,林沉岩垂着眼,微微抿着唇,依旧稳重、充满掌控力,但他的语调是软的,柔柔地钻进我的耳朵里。
他说:“怎么不抱抱我呢。”
惊雷将梦撕散,我睁开眼,窗外晨光熹微,猫趴在我肩上,钻出轻微的呼噜。
难道从一开始,和我相遇的人,从来就不止是林渡舟。
第35章 【31天】唯一、完整。
“我知道要跳什么了,”我郑重地搭上了小庄的肩,“我们重新编排。”
庄临意嘴里正在咬灌汤包,一口下去,汤汁溅了我一脸,一时间没分辨出来应该先管哪档子事,只顾手忙脚乱,“对不起师哥,瞧我这猪脑子。”
我把他的手扒拉下去,把脸擦干净,义正辞严,“我要让林渡舟来给我们伴奏。”
庄临意在空中不知道忙活什么的手一顿,站直了看着我,愣了片刻,抱着我就一通摇晃,“太好了师哥,你终于想通了,”
“但他不是主角,我也不是,”我看着呆愣愣拿着灌汤包的庄临意,斩钉截铁,“你才是。”
他一紧张就手抖,捏得汤汁从指缝里流出来,滴了一地,要是我那个从东北举家迁来的发小纪南看见了,高低得骂他一句“埋了吧汰的”。
我啧的一声,“赶紧两口吃完。”
庄临意全塞嘴里,把地上擦干净了,笑嘻嘻的,“真的,师哥?我是主角?”
“我只在中间部分出场,林渡舟站在舞台侧边拉琴,你就得把节目给撑起来。”我坐在刚铺两天的新地毯上,掏出手机,看着通讯录,深吸了一口气。
庄临意挨着我坐下来,“师哥,你说你要不就不买地毯,要不就从舞团带到电视塔,人家都说这个叫做恋物情结。”
一块地毯带来的是林渡舟的温度,我觉得此时,应该是林渡舟和我共同在面对,我们面前站着的是从他身体中分化出来的另一个人。我们彼此依赖、对抗,终于决定在这一次全盘托出、赤裸相对。
我搭上了小庄的肩,无意识地捏捏他的肩膀,拨通了电话。
铃声从听筒穿出来,空气里只剩孤零零的音乐声,我深吸一口气,听见音乐声戛然而止,空气回归寂静,停顿片刻,那头钻出了带着细小电流音的低沉人声,“师哥。”
“我有件事拜托你。”我说。
“可以。”林渡舟应下声来。
我挂断电话,庄临意在旁边探头,眼睛眨巴眨巴,“你们刚刚根本什么也没说啊。”
“他答应了,”我起身,拉着庄临意往外走,“去市场,我们需要一辆适合你身形的自行车。”
“……啊?”小庄一头雾水,直到跟我来到商场里还是懵的,看到赛车倒是两眼放光了,嘿嘿笑道,“师哥,这车座高,还能展示我的长腿。”
“你看看那大车轮子比你腿都粗,咱们是个舞蹈节目,骑舞台上好看么?”我兜了一圈,选中一辆老头儿老太太买菜专用车,前边儿还带个车兜,“这个吧。”
我们骑着车回到电视塔的时候,林渡舟已经拿着小提琴坐在练舞室里。
一推开门,他就朝我看过来,我觉得他懂得我所有的心思,也会理解我一切的行为,哪怕林沉岩切切实实地存在他的身体里,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奔向我这一边。
小庄推着自行车进了门,呵呵笑着朝他问好,林渡舟神色淡淡的,一点头,接着看向我站起来,乖乖走到我面前,“师哥。”
我走近了,将手悄悄伸到他的腰后,轻轻揉了揉,压低了声音,“过来这么快。今天不忙吗?”
小庄在一边不知道鼓捣什么,把自行车看了又看估计还觉得多余,很识相地出去了,“师哥,林医生,我倒水去。”
门又被关上,林渡舟更近一步,抓住了我的手,“今天不忙,预约的患者改了日期,我没事情做了。”
我仰头抬眼,凝视着他的双眸,总觉得他在撒谎。按林医生恋爱脑的德性,我估计让他把工作辞了都能答应,告诉我大不了再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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