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冉寻摇头,温声答。
“你不是也觉得,我和那位教授永远都不能走到一起吗?现在我信了。”
回头草吃一次就够了,这已经是于她而言的最佳出口。
但对于游纾俞来说或许未必,所以冉寻给了她一剂药。
忘掉她。
良药苦口,她希望游纾俞能乖乖听话,至少顺着她一次就好。
-
之后的一周,冉寻和蒋菡菡联系过。
得知她的导师依旧同往常一样,没有生病,也没有请假,于是宽心许多。
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过问,再多,就显得刻意,像仍旧给游纾俞留着后路。
冉寻举办了第二场线上募捐音乐会。
这次是视奏,由弹幕点一些她从未接触过的曲谱,由她边读谱,边即兴盲弹演奏。
难度很高,但全然难不住冉寻,她甚至还有空在间隙炫技,制造节目效果,因此得到了比从前还要多的募捐金。
那位没名字的用户依旧高居榜首。
她来时似乎迟了一些,九点之后才到,只听了半场。
从始至终没有点曲,却在冉寻每次演奏完,与弹幕打趣时,迅速刷一串礼物。
线上音乐会结束后,冉寻记住了这位用户。
点进主页,依旧没有更新,还停留在那一条转发她巡回宣传的消息上。
她回忆起一周前握手时遇到的人。
偶尔也会怀疑账号的背后是游纾俞。但念头存续几秒,就被她自嘲推翻了。
女人平素自律,除了工作需要,几乎没有娱乐性质的社交账号,也从不会看这些乱七八糟的。
她怎么有自信游纾俞会来看她的直播,还不符形象地放纵打赏。
线上音乐会结束,冉寻这次没麻烦梁荔,算好金额,给平素她资助的那家特殊学校汇去款项。
想起Sarah已经回国,她需要亲自去一次学校实地,沟通器材采购事宜。
顺便,教孩子们学一学钢琴。
这是很有意义的事,冉寻不愿意敷衍,整整两天都在耐心准备授课内容。
比起做虚无缥缈,受人追捧,却台下十年功的职业钢琴家,她更愿意当一名琴行里教小朋友学习的钢琴老师。
生活自在无拘,闲暇时,也可以在酒店里伴奏,赚一赚生活费。
演出结束后,有人在等她,会是与她相似的一位教书育人的大学教授。
她们会一起回到共同的家,耳鬓厮磨,外人面前的为人师表,变成只对彼此的缱绻低语。
至少,这是冉寻仍和游纾俞在一起时,未来最想要过的生活。
但现在没有重现的可能性了。
她因为演出,需要逐个城市、甚至逐国巡游,而游纾俞已是副教授,年轻有为,科研成就难以计量。
她们看上去都比从前要光鲜亮丽,可彼此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像两直线一交点的刻板规律,纠缠之后,迅速失去交集。
归国后的短暂重逢,只不过是时空扭曲后,一点甜蜜但虚妄的幻觉。
-
周六。
冉寻开车到嘉平不算太远的小县城,与募捐的特殊学校交涉。
入目的景象,她觉得格外熟悉。
路过镇上,她看到了每天固定班次,通往嘉平市区的大巴。
都六年了,竟然还在。
过往的回忆轻而易举因设身处地而清晰,这里是游纾俞与奶奶曾经住过的小镇。
游纾俞带她来过。同乘一辆大巴,分享大半日的漫长路途。
记得那时正是盛夏,暑气扰人,倦了冉寻就倚在游纾俞肩上瞌睡,醒来,免不了精神抖擞地折腾一阵,撒娇卖乖,才叫身边人允许她亲。
拥闷到挤不出一丝新鲜空气的空间,她们在众人倦睡的静谧时间里,唇齿相抵,喘息急促。
冉寻还记得那时游纾俞穿白衬衫,不多时全被她揉乱了,背脊抵着景色飞速后退的车窗,墨眸波光潋滟,却知羞,要她别发出声音。
像将一枚天上月拽入凡尘。
再之后,她住到李淑平家,偶尔会在镇高中还未放暑假的日子,去学校接代课的游纾俞。
这里是游纾俞的母校,冉寻听见学生们叫她“小游老师”。
在后辈面前冷若冰霜,十足震慑力的人,会在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时候,化身柔软甜蜜的恋人。
在讲台上多冷淡地布置作业,下了课,空无一人的老教室里,就有多诱人。
被亲得喘不过气来,还克制着理智,气息飘忽地斥她“别闹”。
冉寻将车停到新楼旁。
下车,仰头看去,原本的老旧教学楼变成了新装修的特殊学校。
游纾俞的母校,还有那间空调扇摇摇欲坠,一圈圈旋起午后燥热空气的老教室。
她们共同保有的回忆之一,原来已经不复存在了。
再度重游故地,往往才体会到物是人非。
冉寻说不上是怎么样一种微妙感,只觉得原来环境都在应和她与游纾俞之间的结局。
时间使裂痕延伸、扩展,最后碎裂,再也回不到当初的模样。
和校方谈完资助事宜,已经过了大半个上午。剩余的时间,冉寻到最近才新修的楼下琴房里,教孩子们学琴。
正值临近午餐的时间,可她才坐下,随手弹了一首曲子,身旁竟很快围了一圈聋哑孩子。
恋恋不舍地簇拥着她,好奇看黑白琴键上下翻飞,眼中闪光。
“你想试试吗?”冉寻柔声问身边一位有着小鹿般漆黑眸子的小女孩。
把她抱到自己腿上,握着她的手腕,带她弹奏一曲《友谊地久天长》。
小女孩原本怯懦,喉中呜呜,像是不太自信,但最终也沉浸在旋律中,笑着贴近冉寻。
结束之后,亲亲她的脸,用旁边的蜡笔在白纸上写字,递给她。
“小雁”。
像是名字。
“姐姐记住了,之后还会来教小雁,还有你的朋友们弹钢琴,好不好?”冉寻哄她。
琴房外围了一些家长,此时有道高挑结实的身影闯进来,身穿长款皮衣,却不符气质地提着饭盒。
“裴雁在吗?”女人看一眼腕上表,“到饭点了,出来吃饭。”
小女孩身子簌簌发抖,迅速从冉寻怀里跳出来,朝门那边的方向看去。
冉寻倒是也怔住了,盯一阵来者,发觉她腰细腿长,摆一张冷脸,右手却提着碎花小饭盒。
没忍住,垂头,悄悄笑许久。
护送小雁到门边,仰头看沈琼,故意打趣:“琼姐,才这么几天,动作真快,已经做家长了呀。”
沈琼显然也没料到,今天能在小县城的特殊学校里遇见冉寻。
她有几分不自在,搂着小雁的肩,将饭盒藏在身后,答:“只是朋友的孩子。”
“那一位你请去酒吧喝酒的朋友吗?”冉寻了然点头,“嗯,温柔漂亮,怪不得能勾住我们琼姐,都不陪我们了。”
她以手掩唇,偷偷交代:“什么时候到手?让小蒋多一个姐姐。”
沈琼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出现一丝躲闪。
她没有回答,瞥了一眼走廊方向,发觉人来了,掩饰般轻咳几声。
冉寻得到想要的效果,也不紧追,蹲下身,笑着抚小女孩的头。
“去吃饭吧,这位高个姐姐不凶的,就是不善言辞。”
说完,目光沿着沈琼,朝她身后看去。
来人骨量纤细,貌美不显年纪,穿着素淡得体,勾勒腰身的纯色裙。
自烟火中来,却独有一番风韵。
与冉寻打招呼时,脸上现出很浅的梨涡,“您好,老师,辛苦您教小雁弹琴了。”
冉寻礼貌推辞几句,目送两个人带着小雁离开,仍保持微笑。
看见女人一手拉着小雁,另一只手亲昵牵住沈琼皮衣后的带子,因为身高差距有些大,只好微仰头,和沈琼说话。
口型是“阿琼”。
沈琼就耐心侧头去听,顺势将女人的手臂收进臂弯。
冉寻没见过沈琼这副模样,素来厌弃外人近身,也没什么耐心,此刻却愿意被牵绊住脚步。
像只被驯化的桀骜狼犬。
只是不知道,她们是怎么认识的?那么年轻,丈夫竟然已经不在了吗。
再坐回钢琴旁时,孩子们已经散了大半,都去吃午餐了。
只有几个对钢琴痴迷的小朋友依旧缠着冉寻不放。
她耐心地一个人一个人教课,有时会吸引来新的小孩子,她也一视同仁,不厌其烦地讲授乐理知识。
直到将某个活泼可爱的盲人小姑娘抱进怀里,冉寻握着她的小手,带她摸索黑白琴键。
停留在高音区C键,缓缓按下,清泠悦耳的一声轻响,是她最喜欢的音色。
“冉寻。”
身后响起一道与乐声像极的嗓音,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冉寻肩膀微顿。
带着怀里的小女孩逐阶弹完高音区,看她溜出自己怀抱,跑向身后女人。
“小俞姐姐,钢琴真好听,我也可以学吗?”
游纾俞耐心答:“当然可以。”
然后直起身,安静注视冉寻。
眼睫低垂,细密如同蝶翼翩跹,分明有那么多话想说,最终却又硬生生咽下。
“好巧,在这里见面。”她轻声开口,视线不舍从冉寻双眼处离开。
生怕刚刚捕捉到的冉寻眸底那一丝波澜,是她产生的错觉。
从推开琴房门的瞬间,她任由身边孩子跑入,自己脚底却仿佛生根,立在走廊外,不知多久。
平淡沉寂的视野,从那道琴旁背影开始,一点点向外铺陈颜色。
耳膜鼓动,心跳声蔓延。
游纾俞从不知道,冉寻资助的学校,会是这一间。
“到饭点了,你下午还会在吗?和我一起吃个午餐吧。”她试图邀请。
按照日程,冉寻下午的确还会留在学校。
虽然意料之外,在这个普普通通的休息日,她竟会突兀地和游纾俞碰面。
像是怕冉寻拒绝,又怕她招呼不打一声就告辞离开,游纾俞上前一步,小心补充:
“只是……普通朋友间的邀请。我不纠缠,你不用有压力,可以放心。”
“好。”冉寻笑了一下。
游纾俞真的很不会说谎,“普通朋友”那四个字,话音出口都滞涩。
本来打算推掉的,不过她很想知道,游纾俞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故地重游。
两个人带着盲人小女孩去学校楼上的食堂,菜色还算丰富。
女孩坐不住,吃饱后就和朋友跑出去玩了。
“大家都叫她小月亮。”游纾俞看出冉寻目送女孩离开后的征询眼神,解答。
“是我在这所学校建成后,资助的孩子其中之一,很活泼。”
冉寻赞赏点头,“游教授热心公益,我就没那么高尚了,随兴而为,募捐只是最近几个月的事。”
“不会。”游纾俞不赞同她对自己的评价,轻声纠正。
觉得太笃定,又放缓语气,“我知道的,冉寻。在国外,你也做过很多这样的事。”
她曾那么多次,隔着时差,在线上音乐会里看冉寻坐于琴旁,专注演奏。
那样的冉寻,像在发光。
“这么关心我?”冉寻尾音上扬,轻笑出声。
“不是说好,就随意聊一聊吗。”
游纾俞一瞬无言。
她开始发现,原来冉寻对待普通朋友边界感那么强,对她则又添了一层防备。
连交谈时若有若无的亲近,都分外排斥。
只好转移话题,“从前,这里还不是特殊学校,是一所奶奶执教的镇高中。”
游纾俞稍抬眼,藏着几分期许,“你也来过的,记得吗?”
冉寻不太领情。
将之前还在脑海里盘旋的回忆清掉,礼貌答:“可能来过吧,和你有关?时间太久,有点模糊了。”
话出口,意料之中,看见游纾俞眉眼低垂,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没关系。”她轻声开口。
她有预料。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只有她一个人记得那个夏天的炽热回忆,也不算奇怪。
“因为我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被奶奶收留,于是也想着以同样的途径,资助学校,来回报她的恩情。”
游纾俞继续说下去,撞进冉寻眼中,语气平静。
“奶奶在我被父母抛弃后收养了我。我总是在想,如果这样做能让她有一点点欣慰,那就已经很好。”
冉寻觉得心被密密麻麻的针尖刺透。
从前,游纾俞将自己的家庭背景捂得死死的,原来还有这样一层原因。
她很想知道,女人素来要强,此时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才能轻描淡写地说出这样的话。
但这显然是普通朋友间不该触及的话题。
她礼貌颔首,顺着游纾俞的话继续说:“奶奶肯定很欣慰,你现在事业有成,还有余力资助其他孩子。”
“我以为也会是这样的。”游纾俞低声答。
42/88 首页 上一页 40 41 42 43 44 4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