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帮助这些孩子,就能报答奶奶,能让自己摆脱从前。”
“可是那一天,回家后,奶奶拉着我的手,左右端详,说我并不开心。”
每次到镇上,看见孩子们雀跃的脸,游纾俞偶尔会觉得,他们不过是在重复自己灰暗的过往。
埋没在灰扑扑的乡镇,到嘉平市区的遥远距离,像极他们与寻常孩子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也像自惭形秽的她,与光鲜亮丽的冉寻之间的差距。
可是冉寻离开了。
她的世界也从短暂的欢欣鼓动,又跌入平淡乏味的泥潭。
再没有一个人愿意陪她坐七个小时的长途巴士,愿意陪她在逐渐萧条的小镇上度过盛夏。
每个傍晚,在老旧教学楼外等待她的人,空调扇吱呀转动的噪声里,与她交换布满闷热水汽的吻的人,都不会有了。
将她拉出泥沼的冉寻掸掸手,轻盈恣意,就此不告而别。
留下游纾俞一个人,逐渐被过往的阴影吞食,再感受不到欢欣和悸动。
“是因为小寻走了吗?她很久都没来了。”李淑平拉她到沙发上,“你们闹矛盾了是不是。”
游纾俞记得那时,她罕见地情绪喷薄,哽咽着对老人诉说,她真的好想冉寻。
“你喜欢小寻,对吗?”李淑平话音和蔼,自始至终从未有过偏见,“有别于朋友的那种喜欢。”
“喜欢就去见她。女孩也可以喜欢女孩,感情这种事,从来不拘身份与性别。”
游纾俞第一次知道李淑平的想法竟然是这样。
她经年拉扯自己,生怕对冉寻的心思暴露,会让老人失望,也使她陷入被鄙夷的风言风语里。
可李淑平只是想让她开心一点,随性一点。她从始至终都呵护着她成长,将她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看待。
一周之后,游纾俞买了去柏林的机票。
那是她觉得最顺遂心意的一次远行,还如愿以偿,听到了冉寻的音乐会。
虽然见到对方不再需要自己,身旁早有其他人陪伴的场景。
冉寻已经彻底忘记了她,选择与自己同一个世界的人。
而游纾俞只能眼睁睁看她们亲昵。
她的念念不忘被冰封,依循四季,融化而又复冻。
回国后,到处都是冉寻的影子,而她已没有身份,也没有勇气继续。
“从前没办法抛弃,这是事实,但人总要活在当下。”冉寻垂眸,“我希望,我们日后都能快乐一些。”
游纾俞无声端详她,“但最近你并不快乐,对吗?”
她的手原本规矩放在餐桌边缘,此刻,出界地去碰冉寻的手。
没得到拒绝的信号,试探地悄悄覆盖住指节,裹在掌心,心跳如鼓点。
“你要我忘记你,可是你却释怀不了,这一点都不公平。”
冉寻勾唇笑,“游教授,你不要太自以为是了。”
游纾俞被她冷淡语气刺得眉目低敛,脸颊发烫。
可是越触及到冉寻最真实的情绪,越觉得内心希冀越来越大。
冉寻还愿意与她对话,愿意让她看到生气的样子,而不是一味地礼貌退避,她似乎赌对了。
掌心里的手忽然抽走,冉寻与她拉开距离,笑意已经转淡,“说好只是普通朋友间的谈话,你又打算纠缠吗?”
游纾俞从没听过她这么夹带嘲弄语气的话,一瞬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涌上心头。
她知道,冉寻从来就是这样的性格,只是现在不打算纵容她了,坏脾气就都显露出来。
但她也知道,猫咪炸毛,需要她顺着哄一哄。
“我没有想纠缠,冉寻,我知道你需要自由。”游纾俞无声收回手,指节蜷起。
“我只是,想以普通朋友的身份陪陪你,让你不再那么难过。”她诚恳地直视冉寻双眼。
“你不是说,希望我们都快乐一些吗?”
“下个月你是不是就要去宁漳了。在这之前,允许我出现在你的生活里,好吗?等你彻底放下我,我再不会出现在你的眼前,这样可以吗。”
冉寻很少听到游纾俞语气这么轻微,好像生怕她生气,一点一点在边界线试探。
“你怎么知道,我是因为见不到你,才快乐不起来呢?”她似笑非笑问,存心刁难人。
游纾俞视线描摹她的面颊,半晌才开口:“你瘦了好多,也没有睡好。”
“还有。”她轻声呢喃。
“那一晚,你的朋友告诉我,你曾经那么喜欢我。接我去月亮湾的那个晚上,原本是想要和我一直在一起的。”
可惜她从来都迟一步。
从前是冉寻顶着“朋友”的身份,软磨硬泡,试图融化她,而她以冷淡姿态,将人推得那么远。
现在只不过背负“朋友”标签的变成她。
就算没有合适的名分,也没关系,她愿意置身冉寻曾经的处境,弥补冉寻。
因为只是看着冉寻强撑笑意,亲手在给她的寄言里写下积极的话,游纾俞就觉得钻心一般疼。
她怎么可能轻易就忘掉冉寻,六年都没有。
“那都是从前了。”冉寻低吸一口气,“看来你还是没有听进去我的话。”
“如果我真的在去宁漳前释怀,游教授,你能遵守口头约定吗?”她问。
“我是指,再不会出现在我的面前。”
游纾俞惧怕冉寻这样的语气。
不掺杂任何温和柔软的笑意,冷得像自始至终都在单方面宣判她们的终局。
但她依旧努力维持平静,回答:“好,我会遵守。”
冉寻想要忘记她。
而她却偏偏想要抓住冉寻。
她像是在淌一条湍急河流上的吊桥,尽头是冉寻,掌握着桥梁绳索,随时可以将她们之间的连接割断。
而游纾俞进退两难,她想将对岸的人拥入怀,就必须跨过这摇摇欲坠的桥。
冉寻打量她许久。
最终轻轻弯了下唇,伸出手,“这一个月,合作愉快。”
“祝我能在游教授的陪伴下,在去宁漳前,快乐一些。”
她们并肩走出餐厅。
与人流擦肩而过的时候,游纾俞去牵冉寻。
用了些力气,好像怕她随风就这样消失走丢。
“普通朋友关系,会牵手走路吗?”冉寻问。
“会的。”游纾俞指节扣住她,侧身,笃定回应。
从前,她们做尽恋人之间该有的亲昵情.事,却以朋友二字掩饰,始终不见天日。
现在依旧是“朋友”。
但她格外想和冉寻晒一晒太阳。
游纾俞没有说出口的话还有一句,她不愿和冉寻只停步在朋友关系。
如何不动声色从朋友关系晋升为女朋友?这会是她接下来的研究课题。
第44章
傍晚, 游纾俞敲响冉寻的房门,手里提着食材。
她们上午是各自开车到镇上的,而分别时, 冉寻独自坐上驾驶位,没有与她分享归程的意思。
礼貌地留下一句“再会”,就开车离开。
让游纾俞觉得, 她们之间那个约定也脆弱无依,像冉寻闲暇之际随口抛出的一个玩笑。
除她之外,无人在意。
但失而复得的心声做不得假。
冉寻允许她出现,她可以不必每次都在月亮湾附近远远观望, 竟能走到这里。
隔着一扇门, 里面是她想相遇,却始终触碰不到的人。
静静等待,房门很快打开了。
冉寻站在玄关处, 逆着光,自然微卷的发丝沾染几分慵懒, 看上去家里只有自己。
围着与她不太契合的棉布围裙,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纤细手腕。
并不意外游纾俞来,瞥了一眼她带来的东西,颔首,“晚上好。”
“没有回家吗?怎么这个时候来。”
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微笑得体, 不再露出情绪波动。
“你中午没有吃多少, 又上了一天课, 我去买了一些食材,想来给你做饭。”游纾俞答。
“……可以进来吗?”
冉寻是完全可以拒绝的, 因为她不请自来。
但她只看见对方侧身,无言应允。
还轻笑了一下,“请进。”
游纾俞知道,冉寻中午还对她处处防备,现在怎么可能就松懈。这只算冉寻遵守约定的表现。
而这扇门为她而开的期限,只有一个月。
跟着冉寻走进房间,灯光通透,第一眼,她看见连接客厅的大阳台里,摆着三盆茁壮生长的绿植。
其中一盆是君子兰,已经绽出收敛的澄红花苞。
与她分开后,冉寻的新爱好,养花,游纾俞通过她时不时分享的动态知晓。
冉寻已经又走进厨房了,没留下只字片语。
现在是临近晚餐的时间,而游纾俞不知道冉寻什么时候竟已经学会了做饭。
她提着食材,敲了敲门,看见高挑的人拢进烹饪时弥漫的烟火气,面庞绷得紧紧的。
那时只要冉寻进厨房,就肯定会发生事故,于是游纾俞不许她来。
就算试图看一看她做饭都不行。
她觉得冉寻手忙脚乱补救的样子可爱,却从来认为这件事与冉寻不相配,当时想的是,只要她来照顾对方就好。
她贪心地想要冉寻的生活中习惯自己,再也离不开自己。
每每听到对方夸赞自己手艺好,表面无动于衷,实则连醋碟都吃出了甜意。
“在客厅等就好,不用过来。”冉寻专注与油锅鏖战,看上去已经有几分娴熟了。
游纾俞将满满一袋子食材放在旁边,无声走近。
“我想帮你。”轻声请求。
冉寻无动于衷,静静翻炒着菜。
就在这几秒钟,火候已经过了,她仓促调小功率,没有分目光给身旁人。
轻松回:“哪有让客人帮忙的道理,我可不能压榨你。”
语气柔软调笑,恍惚像又回到她们还没分开,进退试探的那一个月。
可又夹杂着极其不明显的疏离,因为“客人”的称呼。
游纾俞原地站了一会,仔细清洗双手,去处理菜板上还没来得及切的果蔬。
余光里仿佛看见冉寻瞥她一眼,并没作出什么特别回应。
仿佛她帮与不帮,都没什么两样。
菜色不算丰盛,是冉寻会喜欢的几道家常菜。
游纾俞端坐在餐桌一角,看冉寻端起小碗,尝那些她以前从不会碰的,营养均衡的菜。
安静且习以为常。
袖口依旧挽着,她忽然看见,对方骨肉匀称的手臂内侧,溅了几点很浅的红痕。
游纾俞胸口骤痛,隐隐慌乱,起身去看冉寻,“你被油溅到了,疼不疼?我……我去给你浸冷水。”
“我没那么脆弱。”冉寻自若把衣袖翻回,望她仓促神情,轻声笑一下。
“要不是游教授提醒,都还没发现呢。”
收拾碗碟后,却发现游纾俞站在厨房门外,手里拿着一支随身带的芦荟膏。
语气认真:“我帮你处理,好不好?”
冉寻在沙发上坐了,看出女人的心思,知道她坚持时总是不太好拒绝。
索性点头,“那麻烦你。”
冰凉的液体被均匀涂抹在如朱砂般四散分布的烫痕。
游纾俞低着身,从居高临下的角度,能看见她专心时稍敛的眉,架在鼻梁上的镜框滑落,眼睫细密,眸中含着几分疼惜。
逐渐,松垮握着冉寻腕部的那只冰凉细腻的手,渗透进她指缝间,轻轻扣紧。
担心她挣扎,又怕她跑掉。
冉寻左手手背的那颗浅色小痣,被女人以指腹轻柔拨过,晾在灯光下,让她入神,垂眸盯许久。
想起这只手曾覆盖晶莹,朦胧中,她总看冉寻慢条斯理以湿纸巾清理。
手背也逐渐显露出一颗朱砂。
骤然耳根发热。
“结束了吗?”冉寻抱有耐心,问。
忽然,手背浸入微烫吐息里,细润水渍滑过那处她敏感的痕迹。
游纾俞俯身,以唇轻触,吻她的手背。
冉寻呼吸坠了一刻。
胸口轻震荡漾,模糊地触碰到女人说“让她快乐”的含义。
为心神被对方掌控而不安,她很快将手抽回来。
哂笑着,淡声提醒:“这该是普通朋友之间做的事吗?”
“游教授,注意分寸。”
游纾俞眼尾染绯,仍沉浸在刚刚,闻言,如梦初醒。
从冉寻脸上看出几分冷淡疏远,她喉间滞涩,周身迅速失温,羞耻与委屈糅杂。
“抱歉,我……”游纾俞垂头。
怕冉寻讨厌,撒了个极拙劣的谎,“我只是担心你的手背也烫伤了。”
冉寻不置可否,目光也从她身上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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