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经年永远记得那天,是他的生日。
于恒给纪经年煮了一碗不怎么好吃的长寿面,纪经年匆匆把面吃了,没时间陪他吃晚饭了。收拾一下就要回去参加自已的生日宴。
出门前他看到了一个人坐在桌前慢吞吞吃饭的于恒,纪经年发觉他过年这段时间忙着各种事情,和于恒在一起的时间少之又少,于是突然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于恒当然是拒绝的,他也是对纪经年勉强扯出来一个微笑,“我还是不去了。”
纪经年也没强求,那就明年吧!想着明年好好准备准备,还是带着于恒一起吧。
那天纪经年心神不宁,满脑子都是于恒一个的样子,他最后想,如果不出什么意外,以后大概就是于恒了。
纪经年从别人送他的一堆礼物里挑出一些顺眼的,拿回去打算给于恒。
他以为于恒会安安静静的在家里等着自已。
没想到于恒满脸是血的躺在了家里卫生间冰冷的地面上。纪经年吓得手脚冰凉,有半分钟大脑是空白的。
于恒被紧急送医了。
检查报告出来的时候,于恒正在盘腿在病床上,架着小电脑看小说。
纪经年被医生叫了出去,塞了一大沓报告。
医生面色沉重,斟酌了很久才道:“纪先生,情况并不好。”
纪经年心里一沉,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有多不好?”
医生和纪经年聊了很久,于恒时不时会看一眼门外。
他知道自已的情况可能不大好。
但是他也并没有很怕,这世间,他踽踽独行至此,也够了。
前二十四五年见识了世间的豺狼虎豹,体会了许多人都没体会到的苦难。
这两年纪经年又带他见识了他未曾见识过的很多东西。
要说有什么舍不得,那就是……于恒又伸了伸脖子,看向门外。
纪经年回来的时候面色苍白,脚步有些乱,不敢看于恒的眼睛,欲言又止。
于恒合上电脑,对着纪经年露出一个宽慰的笑,“我的身体很不好吗?”
纪经年没有说话。
于恒笑容僵在脸上,“没关系的,你告诉我吧,活多久都没关系的。”
“哪怕明天就死了我也无所谓的。”他口无遮拦把纪经年激得眼眶通红。
于恒还妄图用自已拙劣的言语去安慰纪经年,“我真的不怕死的。”
那个反复出现的“死”字一下子就刺激到纪经年了,他过来捏住于恒的下巴,沉声认真道:“别总把什么死不死挂着嘴边!”
“唔,纪经年,你干什么!?”于恒的眼眶也跟着发红。
于恒被捏痛了,用手挥开纪经年的手。
纪经年矗立在床边,死死盯着于恒,声音中隐隐带着哽咽,“于恒,你……”
他说不下去了。
于恒对于自已的状况接受的很快,好像胃癌并不是什么十分要命的病一样。
他一点也不怕死,甚至隐隐带着解脱的快乐。
这皮囊、这世间,似乎没有什么值得他特别留恋的。
可是纪经年却不这样。
于恒以为自已对纪经年并不很重要,也许纪经年会花钱给自已治病,也会因为自已的离去而感到难过,但是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他开始拼命给于恒找医生,从国外运过来死贵死贵的仪器,花钱从外面请来医生,不遗余力的挽救于恒的生命。
明明现在于恒只是有些病弱,但是他的天好像都塌了一样。
于恒眼睁睁瞅着纪经年一天比一天憔悴,甚至比他这个病人还不如,难免有些难免有些心疼。
一个深夜,于恒在病房里醒过来的时候,纪经年已经趴在于恒身边睡着了。
于恒轻轻抚摸纪经年的侧脸。
这个人对他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呢?
于恒觉得自已不该去主动挑明,这样自已能没有负担的离开。
纪经年被他的动作弄醒,双手握住他的手,用带着微微胡茬的脸不停蹭于恒的手。
蹭着蹭着,眼泪就蹭了出来。于恒用双手揽住纪经年,感受着怀里的男人肩膀一抽一抽。
他笑着开口,声音苦涩,“纪经年,别哭。”
“我救不了你,他们都说你要死了。”纪经年把头深深埋在于恒怀里,汲取着他身上的温度和味道。
“我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你别哭了,你再哭,我就怕死了。”于恒故作轻快的声音,像是一把小刀,一下一下戳在纪经年心里。
纪经年道,“我不是你的牵挂吗?”
“……”
于恒没有回答。
“我不是你的牵挂吗?”纪经年固执的又问了一遍。
于恒下意识想逃避这个问题,他双手捧着纪经年的脸,轻轻吻了上去,一点点吻掉他的泪水。
纪经年胡乱吻着于恒的时候,依旧在问:“我不是你的牵挂吗?”
于恒手往纪经年衣服里钻,熟练地撩拨着他。
纪经年总是扛不住于恒的撩拨。
但依旧固执。
“我不是你的牵挂吗?”
于恒觉得今天的纪经年很粗暴,又很小心。纪经年矛盾到不停颤抖。
他一边动作,一边一遍一遍执着地问着那个问题——“我不是你的牵挂吗?”
于恒自始至终只是沉默地承受着纪经年,不发一言。
两个人紧紧相拥,纪经年却赶紧这个人在一点点离开自已。
纪经年第二天消失了一整天,他去买了两枚戒指。其实他觉得这样不是很用心,但是他着急。
纪经年拿着戒指回去找于恒。
于恒以为纪经年又要给自已一些什么漂亮的小东西哄自已开心,笑着打开盒子,看到戒指的那一刻愣住了。
他看了很久,声音发虚故意说,“这对戒指很漂亮,相信你的伴侣会喜欢的。”
“那你喜欢吗?”纪经年问。
于恒笑了一下,把戒指盒盖上,还给纪经年,“我不喜欢。”
这是很明显的拒绝了。
纪经年收起戒指,“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去买。”
不容拒绝。
于恒心头直跳,他反问纪经年,“这是什么意思?”
纪经年拖起于恒的手,拿着其中一枚戒指给他带上,垂眸看着于恒的手指,声音轻轻的,“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我会陪着你一起治病,你在一天我陪你。你活多久,我们就做多久的伴侣。”
纪经年又给自已带上戒指,紧紧攥住了于恒手,两个戒指相互摩擦。
他想以此为牵绊,留住这个男孩。
于恒想要抽回手,纪经年不肯,他试了几次,叹了一口气,“你何必呢?”
你明明什么不缺,如果你想像我这样的男孩子,你可以找很多。
为什么要给自已寻这样的烦恼呢?
纪经年带了文女土来见于恒,对着病床上的于恒,文女土皱着眉。
她和纪经年出去,“儿子,我支持你的任何行为,但是你要理解一颗做母亲的心。”
纪经年沉默着不说话。
“如果你固执的想和他在一起,我不会成为你的阻碍,但是我更希望你爱自已多一点。”文女土表明了自已反对的态度,不过也表示自已会尊重他。
如果她知道自已的儿子后来会有的一系列过激行为,她就会反对的更加强烈了。
纪经年送走母亲回到病房,于恒已经把戒指摘下来,放在桌子上了。
自已端着小粥碗,在艰难的喝粥。他现在没什么食欲了,纪经年找了很多饭店、私厨,于恒吃的都一般。
只有纪经年做得他会给一些面子。
后来纪经年也开始不放心外面的用料,开始自已学着给于恒做饭。
于恒病了有一个多月了,纪经年的已经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变成了一个会一点手艺的厨房新手了。
他还学会了扎针,量血压。最近还在恶补胃肠相关的知识。
点点滴滴,都是爱的痕迹。
纪经年过去强行拿走于恒的碗,一点一点喂着于恒。
吃了半碗粥,于恒实在吃不下去了。纪经年也强迫他了,一仰头就把剩下的粥喝干净了。
于恒想要阻止都没来得及,“哎,我是病……”
“什么?”纪经年一抹嘴。
于恒只好蔫蔫的,“没什么。”
你都吃完了,我还能说什么。
纪经年放下碗,拿起桌子上的戒指,重新给于恒带上。
于恒想要拒绝,纪经年却说,“你摘一次我带一次,慢慢你就会明白我的决心了。”
纪经年的爱,来的如同疾风骤雨。没法在短期内灌溉于恒干涸的心田,而留给两个人的时间,也真的不多了。
番外——前世篇(2)
癌症的治疗对于一个不想活的人来说,是一种折磨。
纪经年在想方设法,不遗余力的挽救于恒的生命。
可是于恒的自我放逐,加速了生命的流逝。
医生不止一次和纪经年说过,病人自已的心态也很重要。
化疗和其他的治疗手段让于恒开始脱发,身体也开始有溃烂的地方。病痛的折磨让于恒变得异常暴躁。
他会不受控制的对着纪经年大喊大叫,会不停的抓挠甚至打纪经年,他在心里期待着纪经年会像扔掉一个破烂的布娃娃,或者丢掉病猫病狗那样把自已丢掉,让他自生自灭。
纪经年并没有,他耐心十足,对于恒无限宽容。
于恒发现这条路走不通,就抱着纪经年,哭着求纪经年,让他放弃自已。
这些都是一块块大石头,压的纪经年快喘不过气来。
治疗到了中期,于恒每况愈下,医生说这样下去,这个男孩可能就留不到明年春天了。
这个时间点把纪经年砸的头脑发昏,险些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好半天才重新整理好情绪,拎着今天做好的饭菜来到于恒的病房。
于恒正站在一面镜子前,看着里面形容憔悴,面容枯槁的自已。
病痛夺去了他原本极好的颜色。
双眸因为脸颊的凹陷变得异常凸起,眼中血丝密布,像恶鬼的眼睛。原本红润的脸色此刻发青又发黄,像是尸体的颜色。
形销骨立,犹如厉鬼。
平时就是这样的自已出现在纪经年的面前吗?
纪经年已经察觉了于恒情绪的不对,于恒正在镜子面前发抖,喘着粗气。他无声无息放下保温饭盒,轻手轻脚走到他的身后,像是怕惊到他一样,用温热的手捂住了于恒的眼睛。
纪经年让自已的语调尽量轻快,和于恒开着玩笑,“猜猜我是谁?”
于恒沉默着扒拉下纪经年的手,“吃饭吧。”
当晚,于恒就尝试了第一次自杀。
好在纪经年早有防备,要不就真的让这个小王八蛋得逞了!
纪经年气的手止不住发抖,看到醒来的于恒对他没心没肺的微笑,真想把于恒拎起来揍一顿。
于恒说,“对不起纪经年,我没控制住自已,让你伤心了,以后尽量不会了。”
他说的是尽量,这两个字让纪经年没法不悬心。
屋子里的所有利器都被收走了,镜子也收了起来。纪经年在窗户上贴上了花花绿绿的贴纸,防爆还不能映出人像。
可谓是面面俱到。
但于恒很快又尝试了第二次。
文女土为于恒找到了国外的医生,要采取一些新的治疗手段,在此期间于恒不能进食,只能靠鼻饲。
鼻饲的痛苦让于恒再一次失控自杀,纪经年这次很平静。
平静得让于恒歉意的笑容有点尴尬。
他选了阳光明媚的一天,在病房里给于恒一点点剥石榴。石榴粒小难剥,于恒撤了鼻饲之后胃口更加不好,鲜榨的石榴汁能喝上几口。
本来这种事也不用纪经年亲自做,家里自然会有佣人给弄好,想要多少杯有多少杯。纪经年还是想自已做,他怕有一天,自已会遗憾,没有亲自去给于恒做一杯果汁。
还有就是只有他做的于恒才会珍惜一点,能多喝一点。
所以说,于恒是在乎他的对吧。
纪经年想赌一把。
于恒在翻书,他现在精力不是很好,看一小会就要休息。
最近他看书的时间越来越长,纪经年看着那本厚厚《基督山伯爵》,于恒像是……很着急,生怕看不完一样。
剥的差不多了,纪经年把石榴小心放好。
然后笑着在于恒面前挥挥手,示意于恒看自已。
于恒偏头看向他,纪经年就那么平静的,微笑着,拿着小刀,在自已手腕上拉了一道。
于恒漆黑暗淡的眸子一瞬间被眼前的鲜血映红,他伸手去给纪经年捂住手腕。
纪经年却躲开,任由血液喷溅在白色的床单上。
于恒快要窒息了,他哭喊着叫医生。
纪经年却面色平静,掏出病房的钥匙给于恒看,“这是病房的钥匙,我已经反锁了。”
于恒满脸惊恐,不知所措。想去抢钥匙,无果。
就手忙脚乱的想去扯床单给纪经年包扎,但是他是久病之人,一起一落动作大了都会眼前发黑,更遑论这样激动的情绪剧烈的动作,他没撕开床单反而因为头晕瘫坐在床上,半天都没力气动作。
纪经年悠悠的继续,好像在流血的不是他的手腕,“割腕一般会在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左右死亡,我身体不错,应该能撑个二十多分钟休克,你可以慢慢考虑。”
考虑你妈啊!
于恒看着那滴在地上的鲜血,眼前发黑。
“如果你继续积极的接受治疗,我就走出去找医生包扎。如果你不想继续接受治疗了,那就简单了,我们今天就一起死。”
纪经年疯了。
于恒空荡荡的大脑里就回荡着这几个字。
66/69 首页 上一页 64 65 66 67 68 6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