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怔愣了一下,有点迟疑:“是孔老师告诉你的……?”
“她和我说这些干嘛?”石漫心里一顿,神色立刻生动地不耐起来,“她巴不得让我一天就完成所有实验和报告,然后利索滚蛋,除了教训我,她就没和我好好说过人话,还能和我聊家常?”
她一点不想提这仇敌似的,将话题从孔知晚身上转回,解释道:“那副山茶花下面有署名,笔锋的停顿很像这支钢笔的刻字,是阿姨亲自刻的吧,你们娘俩关系真好。”
她叹了一口气:“不像我和我爸,三天两头吵架,吃个早饭都像拍间谍战。”
这话倒是真的。石咏志就她这么一个女儿,虽然不会溺爱把她养成废物,但也是放在心尖,有求必应,全队都知道他们的硬汉队长是一个24k纯女儿奴。
两人斗嘴归斗嘴,互坑归互坑,相处起来却更像忘年交的老友。
他俩经常晚上一起去夜市吃麻辣串,要么就是石咏志醉酒狠骂奇葩妖鬼和无休加班,要么就是石漫抱着大白梨痛诉离奇老师和不停考试。
但高中那会儿,有一段时间石咏志天天和她吵架。
对没错,就是她追孔知晚的时候。
只有出任务的时候敏锐、平时纯纯一个傻大个的石咏志同志,觉得他宝贝女儿很不对劲。
他严重怀疑石漫搞对象了!!
他那女儿,早饭都得逼着才肯喝一口豆浆,咽药似的,结果竟然开始自己主动带水煮蛋走,还一带就是两个!!
她早饭就是猫食,能吃进去两个?
平时熬夜到后半夜,他念叨成老妈子也管不住,结果突然天天十点半准时睡觉了。
也不看电视也不玩游戏,天天就抱着一个手机,不知道和谁聊天,还时不时傻笑一下,浑身泛起粉红泡泡。
甚至夜市的专属父女交流时间也被剥夺了,只变成他一个人幽怨地看着淡定喝饮料聊天的女儿,说了一堆只换来“好”、“嗯”的敷衍。
到底是哪个皮痒的混小子!!!
石漫现在还记得,她和孔知晚互生好感的那段时间,她爸就像一个生怕被抛弃的深闺怨妇,一点小事就敏感地像要世界末日,随时都在爆炸的边缘。
就,挺像她来生理期时的喜怒无常。
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一次周末,她约孔知晚去看电影,暗含少女的小心思,选了一部青春爱情片,期待又忐忑,既希望对方发现她的心思,又生怕对方真的发现。
而孔知晚知道是爱情片后,只是顿了一下,回了一句“知道了”。
然后孔学神面无表情地看完了这部赖赖唧唧又不说人话的青春疼痛爱情电影。
她全程只在石漫伸手的时候精准递上爆米花和可乐,还不忘教导主任的属性发作,提醒她刚吃完饭少吃一点零食,别一会儿撑得肚子疼。
整的石漫有点失望。
因为其实她也看不进去爱情片。
她坦荡地想,笑死,整场情侣,谁真为了电影来的,不都是为了大差不离的小心思吗?
在学校和老爸单位呼风唤雨的石漫同学,绷着脸盯着屏幕,严肃得像在研究史前文明,直到播放片尾曲,她也没敢碰一下孔知晚的手。
……自己怎么这么菜。石漫不情不愿地想。她以前还嘲讽老陈追静姨的时候,老干部一下子变成手足无措的老小子,菜得一批。
现在看来,谁上谁都菜。
她越想越气,不想自己成为自己最瞧不起的怂货。
于是沉着气憋了半天,在孔知晚点她肩膀示意离场的时候,她一把抓住孔知晚的手腕,不敢看孔知晚微微惊诧的神情,说出了这辈子最生硬的台词。
“扶我一下,我看得有点伤心。”
孔知晚对这部反复拉扯、硬凑剧情时长的影片理解不能,她以为按石漫的性子应该和她差不多,现在却有点不确定了。
她迟疑道:“因为剧情?”
石漫摇了摇头,伤心道:“因为花了我八十大洋和宝贵的一个半小时,结果除了女主的颜值之外,没有任何好看的地方。”
说完她就后悔了。
有点尴尬,毕竟电影是她挑的。
石漫心里高呼“石漫你在干什么”,头越来越低,就要缩回手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孔知晚却先一步自然地牵起她,拉着她起身往前走:“有吗?”
她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我觉得她没你好看。”
“……啊。”石漫反应过来,脸腾地红了。
很好,她更菜了。
……菜得好,这种多来点!
那天回家,石漫脸颊的红就没下来过,孔知晚全程牵着她,把她送到长荫道的岔路口,石漫在一片青浅的细柳中回头,一只手捂住红脸,一边高高举起手挥动着道别。
孔知晚微怔,被可爱到地忍不住笑了一下,微微颔首。
然后看着她一溜烟钻进长荫道,她才离开。
石漫进了8号的门还在回味,她拍了拍自己还没散去热意的脸颊,忍不住笑意。
“……你去哪了。”幽怨的声音正在此时响起,吓了石漫一跳。
她看向无声蹲在前院阴影里的老父亲,抽了抽嘴角:“您在这当守门石雕?”
“我在等你!”石咏志一个健步到她面前,拉着她的胳膊上下打量,生怕女儿少了一根毫毛,“你这死丫头,今天和谁出去了?我告诉你石漫,你爹我比你多活了几十年,什么盐没吃过,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知道吗?那都是满嘴花言巧语实则就是个屁的禽兽!!”
路过正要去接妹妹放学的郑康满头问号,觉得自己无辜被踹了一脚。
“老爸,你是不是忘了你也性别为男?”石漫脸也不红了,嫌弃地进了门,“谨记教导,就不和老禽兽说话了,拜拜。”
老禽兽先生无能狂怒,连忙追进去,嘴里还念念有词,他临走不忘瞪了郑康一眼:“晚上给我滚回来加班!”
郑康:“??”
关他什么事啊!
石漫记得便宜老爸磨叽了她一下午,她烦不胜烦,说是和女生出去后,老父亲才将信将疑地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一副随时要亲自上阵灭绝所有雄性生物的样子。
她笑了笑,当时情绪那么激动,等毕业之后,她领着孔知晚见了一面,他还不是瞬间被攻略了。
孔知晚只要想,没人会不喜欢她。
她不想也很多人喜欢她。石漫心里补道。
而且石咏志在知道孔知晚父母早亡,小姑娘自己靠着多年努力考上名牌大学后,更是心软,总不放心地嘱咐石漫,让她收收那狗脾气,好好对待人家,平时要多照顾着点,有什么需要就找他帮忙。
她在老父亲的口中,从一个随时会被狗男人骗的傻白甜,变成了一个随时会骗纯情少女的潜力渣女。
她其实也担心过他接受不了,但她爸还是那句一直以来的“只要你开心就好”。
“家家都有自己的过法,但大手包着小手教走路的温度总归是一样的,暖乎乎的很有安全感,偶尔还会滚烫地心里发颤,他们握得很稳,但也随时等待着小手变成大手、松开奔向明日的那天。”
石漫望着天边的落日,像在看一场温柔的落幕与告别,她好像又记起小时候男人那能一掌包下她两个小拳头的大手,年轻,健壮,有力,滚烫,牵她一跑就是一整天。
她还没见过那只手变老变瘦、满是褶皱的样子。
她无奈地笑了一下,有些旁人无法理解的苦涩:“可惜,我家那只大手先比我松开了,我还想着等他老了没劲了,把这二十多年输的掰手腕全部赢回来呢……老天爷无情起来,恩都不让报。”
实验楼下,孔知晚出门,石漫东扯西扯拖延时间,终于等到孔知晚离开这片危险区,她心里松了一口气,立刻暗中发送了早已准备好的消息。
七中后墙的老后门,郑康收到消息,无声地翻进了校园。
他避开监控,静悄悄地落地,就收到了“进”后的第二个指令。
【石漫:锁实验楼,别让任何人靠近】
“你的父母,”余婷婷不知道她的小动作,却懂了她的苦涩,她怔愣后抿了抿唇,“他们……”
“我爸。”石漫扯了扯嘴角,心里有些讽刺地想,她现在竟然也能云淡风轻地提起这件事,“死了,就在我眼前。”!
第24章 错位
人就是这样,莫大的难言想要诉说,又觉得别人无法感同身受,于是沉默。
但一旦出现一个有相似苦痛的人,沉默下积压的苦就会蠢蠢欲动,一股脑地倾泻出去。
无论多么冷情和绝望的人,心里都会给同路人预留一小块角落,就看这辈子有那么有那个福分,遇到一份相同的苦衷。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但总有舀到同一缸水的倒霉蛋。
“我妈妈也是,她走的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余婷婷做梦都记得那片和蛋糕奶油融合在一起粘稠的血泊,她温柔的妈妈折成一个扭曲的角度,脸面凹陷下去一半,碎裂的眼珠好像直直地望着她。
“所以我讨厌过生日。”
“……你很想他吗?”余婷婷像在自言自语,“我很想她。”
“每时每刻。”石漫摩挲了一下指尖,她这种时候总想点个烟,“人在拥有的时候,眼睛总是眺望将来,一旦失去了真正重要的东西,就开始回忆,我这辈子有过两个最重要的人,一个教会我被爱,一个教会我去爱,巧的是我在同一天都失去了,于是我注定要停在过去了,余婷婷。”
她撑着头,似笑非笑地说:“我得时刻记得他是怎么死的,这样我才能背着那个噩梦走下去,你能理解吧?”
平日有些腼腆的清秀少女,抬眼间沉淀着不符合年龄的漠然,余婷婷静静地与她对视,那些心照不宣的不甘似乎交融在了一起。
余婷婷眼中,石漫慢慢变成了她自己的样子,就那样冷漠又颓丧地看着她。
妈妈刚去世的时候,她照镜子,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死气沉沉的脸。
“没事的,他会回到你的身边。”余婷婷露出一个雪退春来的笑容,她再次落笔,完成即将成型的画,轻声安慰道,“就像我们一样,他们怎么可能舍得丢下我们呢?只要你想,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石漫品出她诡异的笃定,她像是一瞬之间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直以来的紧张和犹疑陡然消散了。
石副队多年浸润怪异的雷达狂响,开玩笑似的试探:“生老病死不可逆,老天夺走的人,哪给我抢回来的机会,总不会借尸还魂,起死回生吧?”
余婷婷落下最后一笔,画上晴空和浓夜交融,中心的少女被阴阳包围,停在交界线上,随时能去往任何一端。
“你听过昆仑有龙,能降神雨吗?”余婷婷的脸被窗外的黄昏涂上一层蜡制的昏黄,她直直地看着石漫,像一尊被神降的雕像,“神雨之下,没有回不来的魂魄。”
她发自真心地笑道:“你放心,很快你的父亲就会回来了。”
画中少女的手腕突然出现一道深伤,像被尖锥狠狠刺进,血色慢慢渗透画纸,不断向四周扩散,少女美好的面容被一团混乱分解的肢体取代,破碎的五官和躯干不停扭动,先一步“还魂”了。
那是在黄昏中被石漫斩碎的丑八怪。
可同时之间,伤口处的画纸破了,连同画架被洞穿,血不再四散在画纸,而是顺着孔洞平行于地面流出来,在空中划过一条血色的细线。
正在变幻的画中人没了血液,生生卡住了,停在一半好看一半难看的诡异画面,像将两张画杂糅到了一起。反而更符合余婷婷一开始起笔的“白天和黑夜”。
余婷婷一惊,那是一条细长无色的线,她沿着细线看过去,石漫招狗似的动了动手指,被血染红才现形的线随之晃了晃。
朱砂手串微微滑下,露出和画中伤口相同位置的手腕,一个“封”字的咒令正散着血光。
石漫性子随意,脾气也不惯着谁,但她并非一个莽撞的人,兴许是和孔知晚待久了,她也沾染了孔知晚多疑的毛病,对所有细节都报以怀疑的审视。
她自然不会忽视上次黄昏的混乱中,那阴狠的一击偷袭。
不过当时有更重要的事情罢了。
“所以说你还是小鬼,别人夸几句就当真,卖卖惨就心软。”石漫懒散地一笑,恶劣地说,“大人最会表里不一,我没有说过吗,你画的那些人像实在恶心,你肯定不会有任何侵犯肖像的事件发生,就那一团团的鬼东西,没人敢认。”
余婷婷脸都白了,唰地起身:“所以你说你父亲去世是骗我的……!”
“你竟然才反应过来?不过我劝你现在最好不要动。”
石漫动了动指尖,染血的线微微移动,突然分出一条另一方向的血线,像扩散的枝杈,密密麻麻遍布画室,将余婷婷包围。
她但凡多动一下,恐怕要少一块头皮。
余婷婷僵在原地,余光胡乱瞟着那些锋利的细线,石漫慢悠悠地换了一个姿势,密不透风的隐形咒文从楼根爬上墙壁,经过她身后的窗外,一路向上,将整栋实验楼封锁,内外隔绝。
郑康卡的时间刚刚好。
她翘着二郎腿,将塑料凳子坐成特侦大队的审讯室,含着悚然的笑意道:“小鬼的比惨大会结束,现在是成年人的审问时间,余小姐,配合一下?”
余婷婷却仍然纠缠上一个问题:“家人的生死你都能拿来当手段,你不怕祸从口出,真一语成谶,折了他们的命吗?”
“我天天念叨他长命百岁,三更鬼牵魂也没念及我的吉祥话。”石漫嘲讽道,“我不像你,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做着自我安慰的梦,你真当那个什么大长虫能逆转时间和死亡吗?”
“若真有这样的‘神’,神道也不至于被骂‘衰弱’了几千年。”
石漫无情地咧嘴笑了一下:“能让你这么死心塌地,肯定给了你甜头,这点上,妖鬼和传.销头子没什么区别,卖你好处,收你性命……你有没有哪怕一刻动摇过,你口中所谓神龙带回的魂魄,真的是你母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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