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坚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至少指着他的一只手还举着,还在发抖,呼吸听起来很费劲,嘶嘶呵呵的。
何烯年几乎是瞬间出了一身冷汗,膝盖发软险些站不住。
他快步跑到何坚身边,不断叫他,问他怎么回事。
何坚说不出话,抖着手指着自己的裤子口袋,何烯年领会,手抖着在他口袋里掏了好久,终于掏出一个白色的小药瓶,他颤抖着倒出一片药扶着何坚喂给他吃了。
把药片咽下去后何坚终于能喘上气了,何烯年二话不说背起他送到车里,驱车去医院。
一路上何坚的意识恢复得差不多,迷迷糊糊问他去哪里,何烯年没有回答,嘴角绷得紧紧地,踩着油门的脚丝毫没有松动,路上闯了几个红灯,所幸大晚上车少人也少。
把人送到急诊的时候,护士们见他的模样就训练有素地推来了轮椅,接走了何坚。
护士推着何坚进入医院时,何烯年像被人抽走了脊梁,整个人软着在急诊大门前蹲了下来。
站门口的保安想过来扶他,何烯年用抖得筛糠似的手朝他摆摆,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站起来。
他把车停好回了医院,坐在急救室门口等着,刚刚呛了几口冷风,肺都咳得有点痛,左肩的钝痛相比之下也不值一提了。
护士看他状态不太好,给他倒了杯热水,问他有没有其他家属能过来,何烯年摇摇头。
护士又说这种情况他们见多了,安慰他说病人还有意识的话就不算太糟糕。
何烯年扯了个笑容道谢。
过了不知道多久,急救室的门终于打开了,医生走了出来,叫走了何烯年。
何烯年连忙跟了上去。
医生说的和护士说的八九不离十,突发高血压,所幸何坚平时有按时吃药,也有随身带药的习惯,这次并不凶险,并且叮嘱何烯年要注意何坚情绪,不能让他过于激动。
何烯年一一应下。
最后医生问了一句,患者高血压病史多少年了。
何烯年抬头愣愣地看着医生,今晚以前,他不知道何坚有高血压。
医生看他模样就知道何烯年不知道,于是摆摆手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开了单让他去付费,明天早上再安排住院事宜。
何烯年走得急,只带了个手机,手机这会儿已经耗尽了所有的电量了,他没办法只能问护士借了条充电线给手机充电,不然连钱都给不出去。
何烯年看着手机充电发愣的时候,许骋终于坐上了从北京飞往南城的飞机。
一路上许骋的眼皮跳个不停,他尝试联系何烯年,但是所有的信息和电话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复,他甚至问孙铭拿了李瑜的联系方式,李瑜只说了他们今天比赛结果不太好,何烯年心情很差,估计是因为这个没有回复。
许骋也不好大晚上的让李瑜去帮他找人,只能希望快点起飞。
手机充上电自己重启的时候,一个接一个的未接来电和未读信息冒出来了。
何烯年一个个点开,几乎都是李瑜和许骋的,许骋的占了大部分。
他点开微信,看到了许骋发给他的几条未读。
“还好吗?”“接电话”“烯年,接一下电话”“看到了信息给我回一个电话”
何烯年一晚上情绪大起大落,这会儿已经精神和身体都已经疲惫到机智了,此时看到这几条信息,不知道为什么抑制不住地鼻子反酸,眼前甚至有点模糊了。
护士轻声提醒了他一句,他才退出聊天,先去交了费,然后取了药去看何坚。
何坚此刻已经完全清醒了,正在挂水。
何烯年坐在他床边守着他,过了许久才问:“多久了?”
何坚不说话,用他惯用的方式抵抗,何烯年继续自顾自说道:“是不是我读大学那会儿?”
“大二那年?”
何坚扭过了头,闭上眼睛。
他的反应说明了一切。何坚知道自己身体不行,于是着急忙慌地把狮馆给了何烯年,何烯年也就稀里糊涂接了这么些年。
何烯年长叹一口气,回想刚刚和何坚说的一字一句捅心窝子的话,觉得自己真的该死,舞狮舞不好,儿子也当不好。
他们互相沉默着,和多年以来的相处一样。何烯年晚上把自己憋了好久的话都说出来了,发泄完了才知道何坚的病,情绪爆发后的空虚伴以及枉为人子的后知后觉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最后还是何坚熬不住睡过去了。
何烯年扫了一眼吊瓶,确认吊瓶里的药水一时半会儿滴不完,离开了病房。
三更半夜的急诊依旧灯火通明,孩子的哭声,大人的叫骂声,还有不知道哪里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和呕吐声。
嘈杂的声音让何烯年脑子清醒了不少,虽然被冷风吹得头疼欲裂,何烯年买了包烟站在垃圾桶旁边抽。
边抽烟边回复信息,不过大半夜的,也没人会理他,但是至少给关心他的人留个言。
抽了半包烟后,何烯年最终还是调出了许骋的聊天记录,想了想回复道:对不起,许总,我仔细想了想您的要求我们做不到,您还是另找狮馆吧,明天李瑜会推荐另一家更好的狮馆给您,违约金我到时候会按合同赔偿的。
最后发送的时候何烯年犹豫了几分钟,最后还是咬咬牙点击发送。
既然学艺不精,就不耽误人家时间了,两个师弟都及时抽身了,他怎么能继续害许骋?
他的自以为是已经让狮馆和其他师弟跟着一起蒙羞了,难道还要让山涧画廊也跟着他丢这个脸吗?
趁许骋现在还来得及选,至少给他及时止损机会。
何烯年等了会儿,许骋没有继续打电话或者回复信息了,他说不清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落,退出了聊天界面,抽完最后一口烟重新进入医院了。
信息发出去的时候许骋的飞机终于起飞了,手机调成了飞行模式,他错过了何烯年的信息。
三个小时的航班,许骋如坐针毡。
下飞机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打开了微信,然后就看到了何烯年那条信息。
发送时间是凌晨一点三十。
许骋看到这条信息有点难以置信,不知道为什么事情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了,他一个冲动给何烯年拨了个电话,也没考虑那边是不是在睡觉。
电话嘟嘟嘟忙音了许久,正当许骋以为何烯年睡了或者依旧不会接他电话的时候,电话通了。
何烯年本来在走廊靠着椅子眯了一会儿,他睡得不踏实,梦境来回切换,一会儿是何坚在他面前倒下,一会儿是自己掉下高桩。
电话铃声一响起就把他吓醒了,等他看清楚来电显示的时候又吓得一个激灵,大晚上的许骋不睡觉的吗?
电话铃声锲而不舍地响,何烯年终究还是接通了,许骋给他打了一晚上电话,再不听真的很过分了,而且迟早要面对这么一遭。
电话接通后,两人都短暂地沉默了一下,许骋率先反应过来,没有寒暄,直击主题,气势汹汹地发问,“你在哪?”
何烯年支支吾吾答非所问,“你不是在北京?”
言外之意,我在哪儿你也过不来。
许骋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放缓了语气,让自己听起来没有那么凶,“我不在北京。”
他说完这话,何烯年有点惊讶,但也只是沉默着不说话。
许骋像是知道他在发愣,又缓缓重复了一遍,“烯年,我不在北京,我在南城。”
何烯年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幻听了,终于没忍住发问,“你怎么在南城?”
许骋正在快步从候机大厅往机场外面走,他一晚上的提心吊胆在听到何烯年的声音后终于打消了一点,极度紧绷的神经放松了片刻,时时记着的循序渐进此时还是落了下风,他也不想撒一个自己圆不回来的谎。
他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你。”
“何烯年。”许骋叫了他的全名,“因为你。”
因为你,我愿意跨越上千公里来到你的身边,因为你,我不怕舟车劳顿的奔波,只为了见一面。
许骋说完后破罐子破摔地觉得这也算循序渐进的一种,他只不过是坦白了自己反常行为的动机,他总得回答何烯年,不是现在,就是之后。
精神已经极度疲惫的何烯年听到这句话不可能不动容。
何烯年自认当不起这句话,但哪怕是欺骗或者只是真相的一部分,都足以让他在这个晚上得到一点治愈,至少在许骋眼里和心里,他也有一点值得。
何烯年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点点加速,心脏软软地皱缩成一团。
他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句话,嗓子被糊住了,鼻子也被塞住了,眼睛刺痛。
许骋听他不回答,以为何烯年还在硬撑着不想告诉他,于是软硬兼施。
“你不说我就去狮馆等你,等到你出现为止。”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不接受你的违约,你别想一句话打发我。”
何烯年的心理防线一点点崩塌,先前对自己的告诫此刻已然蒸发,他用力眨了眨酸涩的双眼,带着浓重的鼻音轻声说:“骋哥,我在医院。”
许骋一听就炸了,没想到何烯年把自己折腾去了医院,他惊讶道:“什么!?你在哪儿?”
不知道是因为熬了一晚上还是水喝少了,短短一句话居然还把他嗓子给喊劈了。
何烯年连忙补充道:“我没事,我爸高血压犯了要住院,我得陪床,你别担心。”
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不担心的话许骋又何必因为苏杞短短几句话就大半夜的跑这一趟。
他现在只庆幸自己跑了这一趟,不然等发现何烯年想要跟他解约再来,黄花菜都凉了。
许骋挂了电话之后打了车直奔医院,饶是晚上没什么车,还是半个小时之后才到了医院。
出租车缓缓驶到急诊大门的时候,许骋远远就看到了现在门口的何烯年。
急诊门口只站着他,惨白的灯光在他身后铺开,他穿着件黑色毛衣站在凌晨的冷风中,用单薄的身躯独自面对破晓前最黑的夜,整个人几乎要融入了夜色里。
车子驶过来的时候何烯年眯眼看过去,但因为逆着光,他看不清车上有什么人。
直到后车门打开,许骋迈步下车,朝着他走过来。
何烯年早就过了相信光的年纪,但是许骋在车灯中朝着他走过来的时候,他有点矫情地想,许骋出现以后,那些曾经困住他的黑暗,好像真的变得亮堂了一点。
许骋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他申请,边走边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一抖披了在他身上。
许骋的体温瞬间笼罩了他,何烯年看着他,下意识抬手抓住两片衣领。
冰冷的指尖擦过了许骋来不及收回的手,几乎和空气一样的温度冷得许骋蹙起眉,“穿这么少也不知道在里面坐着?”
说完就单手搂着何烯年肩膀把他带进了医院。
他们也不能坐在急诊聊,而且这个时间医院的饭堂已经开了,两人就一起去了医院的饭堂,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着。
时间太早了,食堂几乎没什么人,只有阿姨大叔备餐和时不时的交谈,他们找了个角落坐着。
许骋买了两罐热咖啡,放在了自己和何烯年面前,然后坐了在他对面摆出了兴师问罪的姿态,抬抬下巴说:“说吧,怎么回事。”
何烯年恍惚觉得他背后写了八个大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第21章 坦白从宽
何烯年一时半会不知道从何说起,犹豫着开口,“你问哪件事?”
许骋几乎要被气笑了,“每一件事。”
何烯年也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的心虚哪里来的,和那个晚上被抓包抽烟的心虚一样,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披着许骋的大衣,鼻息间萦绕着许骋身上古龙水的味道,冷冽的木质香,已经变得很淡了,许骋一晚上又飞机又坐车,衣服的味道不会太好闻,但是还是把何烯年隔绝在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之外,让他终于不再没着没落。
何烯年捧着热咖啡暖手,想了想还是决定从他们的雇佣关系说起。
“对不起,合约的要求我们没办法完成了,等下我让李瑜推荐一家更好的狮馆给你,你和他们继续合作吧,我保证那家狮馆比我们优秀得多,至于违约金,我会照合同赔付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看许骋,怕被许骋注视着他会说不下去,尽管他能感觉得到许骋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
许骋沉默了半晌,重新开口的语气已经很平静,问他:“为什么?我总得知道原因。”
何烯年依旧没看他,“今天的比赛我上了开幕式的套路,我们失败了。”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其实我们试了不止这一次,说实话,成功的次数屈指可数,今天我终于对自己有了个清楚的认知了。”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看向许骋,许骋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能看到他的脸色并不好看。
“骋哥,你看走眼了,我们没这么厉害,我们只会搞砸你的开幕式。”
许骋和他对视片刻,表情冷硬,语气也生硬极了,“我不接受。”倘若孙铭在这里,他就能意识到,这是他们许总发怒的前奏。
何烯年握着咖啡罐的手收紧了,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上周我们刚对过第一波宣传方案,素材已经剪好了初版,文案还剩最后的收尾部分,VR部分也已经基本确定,我们准备的一切因为你的一次比赛失利就全部推翻重来,大家做的一切全部白费,这些是你轻飘飘一句赔违约金就可以一笔勾销的吗?”
许骋摆出了在谈判桌上的架势,条理清晰,有理有据,每一个字都怼得何烯年无地自容,他又低下了头。
许骋继续一字一句说:“何烯年,你赔不起,作为甲方,我也不接受。”
何烯年喉结动了动,艰难地吞了口口水,他无从反驳,许骋说的每一个问题他都没有考虑过,他选择了最懦弱也最容易的一条路,一如他的人生。
烂摊子留给别人,继续当自己的鸵鸟。
许骋看着几乎把头埋到桌面的何烯年,收起了咄咄逼人的架势,话锋一转,“但是作为朋友,烯年,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他又变成了何烯年熟悉的那个许骋,温柔体贴的,善解人意的。
“到底是什么让你不顾一切要和我解约,我不信你是会因为一次失败就一蹶不振的人,烯年,你是怎么想的,可以跟我说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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