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雪消融时的静谧是相对的,隐约能听见极富规律的滴水声,平时的喧闹人声难以寻得踪迹。天气寒冷到连玩心最重的孩子都不愿意出来打雪仗,像季仰真一样正窝在被窝里睡懒觉。
天还没亮透的时候,季仰真就已经被尿//意催醒了,可被窝外跟里头仿佛不是一个世界,他连脖子都舍不得露在外面,将就着又继续睡了。
憋//尿的人就算是睡也睡不踏实,他想想就翻个身,滚来滚去差点掉下床。就在他为要不要起床做心理斗争的时候,门口响起了类似汽车轮胎压过厚雪的声音。
季仰真呆滞两秒钟很快就裹着被子坐了起来,盖在被上增加重量的棉袄顺势滑落到地上。
门口交谈的声音由远及近,不用看也知道是哪位大驾光临。
任檀舟进门后将手里的保温食盒放到桌上,自顾自地打开,食物上方飘散着氤氲热气,香味很听使唤地攘到季仰真那边,仿佛在他耳边小声骚扰说快来吃我快来吃我。
季仰真蜷缩着身体,将脑袋也揣进被窝里。
“去洗漱。”
任檀舟的声音透过厚棉被还是很有威慑力,但季仰真死猪不怕开水烫,任凭他说什么都只当作听不见。
Alpha等了十秒钟,见他不动,于是踱步到床边,伸手要去扯他的被子。
季仰真听到来者不善的脚步声便本能地攥紧了被角,一番拉扯下只露出来一寸羊脂玉般细腻莹润的肩头,被冷气舔舐后骤然打了个寒颤。
他昨天刚买了块打折的电热毯,夜里热醒了还不舍得关,调成恒温后又将贴身的秋衣秋裤脱了才舒服。
任檀舟瞥见那一截莲藕般的胳膊,默不作声地松了被子,挨着床沿坐下。
整张床嘎吱下沉了一段距离。
这床质量感人,上次那么折腾都还依旧坚//挺,但时间长了难免会有点小瑕疵,假如总跟上次似的,就是铁打的床也得提早退休。
“别坐我床了啊!没看见快塌了吗!”季仰真躲在被窝里怨声载道:“自己不睡也不让别人睡,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钟,神经病……盐京是没有治得了你的精神病院还是怎么着,总往这里跑什么。”
昨天晚上的跨国会议一直讨论到凌晨,结束以后任檀舟直接去了机场。凌晨四点的飞机,六点半落地,再从锡港机场到这里,现在差不多七点整。
人需要吃饭和休息,不然再好的身体也吃不消熬鹰的强度。任檀舟只有在飞机上才闭了会儿眼睛,他看季仰真赖床不愿意起床,甚至连个正眼都不肯给他,于是他道:“好,那我也睡会儿。”
任檀舟作势要解里头枪驳领的西装扣子,表带搭扣碰撞的声音缓慢而清脆,逼的季仰真将脑袋从被窝里探出来,“天都亮了还睡什么睡......把我衣服接过来。”
他指了指椅子上的那一堆咸菜干一样的东西。
“知道该怎么请人帮忙吗。”
任檀舟冷眼盯着他一动不动,他在被窝里又拱了两下,像以往一样不自觉地撒起娇来:“什么啊......去啊好冷,我里面没穿衣服。”
Alpha不理他,背过身兀自点了根烟。季仰真才注意到他身上一股跟他信息素气味大相径庭的柑橘调香气,不算太腻,跟他的信息素掺和在一起,倒是十分怡人。
他来这里之前,一定见过别的Omega,百分之百有过较为亲密的接触。
季仰真没辙,只能扯了枕边的围巾裹住下半身,光脚踩在地上蹦到桌边将衣服一团扔进被窝里,然后人也钻进被里,再出来的时候身上衣服也齐全了,只是有些皱巴巴的。
屋子里没有烟灰缸,任檀舟指尖坠了坠,那一截烟灰砸在水泥地上,灰尘复又扬起,飘到季仰真垂在床边那只雪白的脚背上。
季仰真脚型细窄,足弓弧度适中,脚背因为寒冷而轻轻绷着,很快就甩掉了那一点溅起来的烟灰。
“天冷就得这么穿衣服。”
季仰真稍微整理了一下后就下了床,拿上自己的搪瓷缸子和牙刷出了门。
过了五分钟,他哆哆嗦嗦地跑回来,一屁股坐到任檀舟对面,捧着那碗热腾腾的粥吸溜一大口,等身上的寒意稍稍驱散了些,他才放下粥碗。
季仰真本就不爱喝粥,倒也不是说一口都喝不下去,只能说偶尔吃一次也能接受。
像这样一碗佐料丰富的料理粥如果不是任檀舟带给他,他无论如何是舍不得买的。
鲜香浓郁的粥,对于多日粗茶淡饭的他来说都能算得上是美味佳肴。
可季仰真对着任檀舟那张冷漠寡淡的脸就忍不住的要挑肥拣瘦,“难吃。”
“那别吃了。”
任檀舟将剩下的半碗粥从他面前端走,季仰真看他隐有神色不虞的迹象,怕他觉得自己没事找事,犹豫着解释说:“这里面有罗勒粉,我不喜欢.....”
“是吗。”任檀舟鞋尖勾着一只倒下来的板凳,漫不经心地将它摆正,“去腥提味的。”
“听说你天天捡别人不要的鱼带回来吃,可能也不怕腥?”
任檀舟似笑非笑地睨了季仰真一眼,“是不是已经闻不出来了,你身上也有股鱼腥味。”
“怎么可能啊?”季仰真被他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低头偷偷嗅了两下,忍不住反驳道:“我每天都洗澡,才不会有鱼腥味,你鼻子有问题,我还觉得你身上臭呢,你就没闻见吗?一股臭橘子烂橘子的味道!”
任檀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拿下了唇间的细烟在身侧弹了弹,随口问道:“S级Omega的血橙信息素怎么到你嘴里就是臭橘子烂橘子了,你介意?”
“呛着我了,管他是什么A级还是S级,难闻就是难闻。”
他们之间根本用不着坐下来讨论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季仰真早上一般没什么胃口,但刚刚被那碗粥弄得开了胃,这会儿馋得厉害,于是还是决定放下面子将那碗近在咫尺的粥拖了回来,“不过,也可能人家的信息素单独闻着挺不错的,跟你那信息素掺起来就有点寒碜了......你们的匹配度应该很低吧,最多不超过百分之三十。”
任檀舟也不否认,“他是老爷子安排的相亲对象,匹配度也没你说的那么低,至少百分之五十。”
像任檀舟这种家世背景,即便他长得青面獠牙都少不了世家大族要把家中的Omega塞给他,借姻亲关系在生意场上行便宜之事。更别说他本人风神俊朗,百分之五十的匹配度在他的相亲池里都排不上号,显然这位Omega有着跟任氏集团不遑多让的家世。
“不过既然你说不合适......”任檀舟看着埋头喝粥的季仰真,略带征询意味的问道:“那就算了?”
季仰真觉得任檀舟该去当演员,信念感不是一般的强,都强迫他两次了,还在这装得人模人样的,怎么这么沉得住气,绝口不提那条短信的事情,还在显摆自己S级的相亲对象。
“什么算了?”季仰真咽下嘴里的东西,抬起头来摆出一个虚伪至极的微笑。“你就当我前面都是胡说的吧,这东西别人说合不合适的都不重要,你自己喜欢就行了,你们快快结婚才好呢。”
季仰真为了不让自己这段话显得太刻意,又随口说起前段时间菜市场门口的陈阿姨李阿姨也要给他介绍漂亮的Omega,这是真人真事,没有一点捏造的成分。
任檀舟不爱听这些,冷酷狠厉的集团继承人在生意场上一往无前,却偏偏在情场上失利连连,事件本身就足够啼笑皆非。他看向Beta,目光中不可控制地流露出令人望而却步的偏执和浓烈的占有欲。
“你同意了?”
一碗粥喝到底,罗勒的味道有些过于浓郁,季仰真没答他的话,只嘟嘟囔囔地吐槽他怎么都不记得自己的忌口,这么有存在感的调味料应该有写在菜单上的。
任檀舟得不到答案,不悦地碾了碾指尖,转而问道:“为什么我要记得你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你不是总是说讨厌我么,还对我有这种要求?”
这真是给季仰真问住了,他刚刚的抱怨也只是想转移一下话题,也没想到任檀舟会跟他在这些小事上斤斤计较。
他拧开冰凉的矿泉收漱了漱口,“买卖不成仁义还在呢,你不能......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也认识这么久了,就算是朋友处了这么长时间,也该知道对方的喜好吧?”
连自己讨厌罗勒这玩意都能忘记,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啊?
这句话季仰真忍了又忍才没有脱口而出。
“就比如我就记得你不吃生姜,连佐菜的姜末都不可以。”
“还有还有,比起长豆角,你更中意扁豆角,紫甘蓝和花椰菜你也能吃......我没有说错吧。”季仰真还记得很多有关任檀舟的癖好,“不过仔细算起来,你一口都不能吃的特别少,除了生姜,就只有折耳根了。”
任檀舟撑在桌边的手稍稍往下压了压,指尖用力褪去血色,面上丝毫不为所动,发出一声不近人情的冷笑,“你记这些有什么用?你不做饭,家里的厨子上班第一天会记得比你清楚。”
一句话给季仰真噎得死死的。
他以前连灶台都没有见过,家里有好几位厨子,哪里像他现在这样一日三餐要亲力亲为?
说这些......
季仰真扔下水杯,气势汹汹地吼道:“你大老远来一趟,就是为了来跟我吵架的吗?你到底要搞什么啊,要杀要剐能不能给个准话!”
一场博弈,先沉不住气的是板上钉钉的输家,但季仰真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任檀舟毫无波澜的样子永远能气得他一蹦三尺。
“你这样真的好没意思,我就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季仰真闷得在屋子里来回走,两步就要回头,“你明明知道我想说什么,你今天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周秘书有给你看我发的短信?肯定有!”
自己在锡港的一举一动都会通过周桉传到任檀舟的耳朵里,那条短信又怎么可能被遗漏?
“什么短信?”任檀舟还真不知道这件事,“你发什么了。”
那天是太急了才会发那些话的,现在再让季仰真复述一遍,他还真有点说不出口了。
见季仰真气焰骤降,任檀舟在手机上拨了短号,不到三十秒周秘书就赶到了屋内。
任檀舟言简意赅,“短信。”
周桉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任檀舟扫了他一眼,他才如梦初醒般连忙掏出自己兜里的手机,忙中有序地找到了那条消息。
周桉再看一遍还是觉得太狠了,他胆颤心惊地立在一侧,视线不敢乱转。
一条短信就那么些字,用不了五秒就能看完,但任檀舟却看了足足有半分钟。
“怎么了,有字儿不认识啊?”
季仰真奚落的话刚出来,任檀舟一道凌厉的目光射向他,那支手扔给旁边的周秘书,“出去。”
周桉如获大赦拔脚就走。
季仰真心中的忐忑一点也不比周桉少,他根本就招架不住Alpha举步靠近的气场。
“说话就说话,请你跟我保持距离,而且我那条短信里是有哪里说的不对吗?”季仰真大胆地直视对方,“你也可以提出来。”
“不对的地方?”
任檀舟浑身都散发着骇人的戾气,声音却温柔得滴出水来,“六十二个字,只有开头七个字是对的,后面的......你觉得呢?”
后面的其实不重要。
季仰真心想他这也算是承认了,于是佯装好奇地问道:“你真喜欢我啊?那你怎么不跟我表白呢?”
他微微睁大的双眼中,蕴着突兀的兴奋因子,这种眼神已经很多年没在他身上出现过了。
是要捉弄人,恶劣的预兆。
任檀舟印象深刻。
不知道季仰真葫芦里卖得什么药,Alpha抬手扼住他脆弱地脖颈,覆着薄茧的虎口卡在动脉处,只要微微收紧手指,就能在顷刻间拧断他的脖子。
“你需要吗?”任檀舟蹙眉,“我的表白。”
轻微的窒息感随着季仰真的沉默而加重。
季仰真不信他真的会掐死自己,反而逆反心理被激出来,下意识挣扎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有恃无恐地扯了扯唇角。
“需要。”
他的模样看起来并不真诚。
任檀舟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很擅长拒绝别人的,你不是知道吗?”季仰真咯咯笑起来,眼中的轻蔑之意更甚,“看在我们称兄道弟这么多年的份上,如果你跟我表白,我一定找个别出心裁的理由拒绝你,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窒息感越来越难以忍受,季仰真因为缺氧脸色愈发涨红,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脸上的笑意也荡然无存,只剩下痛苦难耐的神情。
就在他快要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脖颈间的控制骤然消失,彼时的他已经游走在陷入昏迷的状态边缘,无力支撑,顺着身后的木墙缓缓瘫倒。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喜欢你。”
任檀舟眼尾湿红,指腹在眼角蹭了一下,他瞥了眼地上咳嗽不止的季仰真,很快就背过身去,冷声说:“你只不过是个Beta,比你更好看的,滋味更好的Omega大有人在。那次易感期,只有你在我身边,不过是图方便,才选了你。”
真的是这样吗。
“那,那第二次呢?”季仰真好不容易才将气喘匀了,一开口声音却哑得像变了个人,他自己都惊了一下,但还是硬撑着把话说完了。“你知道我讨厌你,不想待在你身边,你还跟狗屁膏药一样追到这里来,谁信你不喜欢我啊?被拒绝了才改口,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没人受得了被这么戳心窝子,任檀舟也不例外。
任檀舟猛地转过身在他面前屈膝蹲下,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季仰真,你再多说一个字,试试看?”
Alpha的威慑力非同小可,Beta早就习惯于依附于他,潜意识里是不太敢当面锣对面鼓的制造矛盾。
季仰真别扭又不服气的梗着脖子,指印清晰泛红,他嘴巴张了张,反复好几次,却一点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起初任檀舟以为他在嘲讽自己,可直到他扑到自己跟前手足无措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锡港最权威的医院在市中心,在车上季仰真急得眼泪都掉了好几颗,如果眼神能杀人,任檀舟早就死了千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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