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他想,一定是最近熬夜熬多了,得好好补一觉,否则小命不保。
想到这里,他登上游戏跟自己的好兄弟们道了声歉,转头走到靠墙的一张小铁床前,把自己扔了上去。
他的身子重重落在床上,那些劣质的空心钢管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叹息,某些部分发生了轻微且不可逆的形变。
又是门铃声,把他从一场又漫长又疲惫的梦境中解放出来,强尼惊坐而起,大口大口地深呼吸,仿佛肺叶前后都黏在了一起,贴身的汗衫已经全湿了。
他穿上鞋子去开门。
“你好,有氧气瓶吗?”
“有。”
强尼拿了一个出来,心想,我得给自己留一个。
“还有吗?我想多买几瓶。”
“最后一个了,要就要,不要拉倒。”
客人几乎抱着氧气瓶就跑。
强尼重新关好小窗,把最后一个氧气瓶拿到小隔间里,打开防尘盖,装上面罩,对着自己的口鼻猛按了几下。
呼,终于舒坦了。
他换下湿透的汗衫,刚准备睡下,门铃又响了起来。
他骂骂咧咧地起身,才下床便觉得不行,果断又吸了一口氧,走两步,不放心,还是把氧气瓶揣在了身上。
门外站着一位老人:“氧气瓶有吗?”
“卖完了,卖完了,去别的药店吧。”
老人透过小窗紧盯着他手里的氧气瓶,那渴望地眼神仿佛是快要饿死的狗看到屋檐下吊着的一块腌肉,一眨不眨:“附近的药店我都问遍了,你这里是最后一家。求求你,卖给我吧,多少钱都行。”
“这瓶已经开过封了。”
“没关系的。”
“我自己要用。”
“那能给我吸一口吗?我愿意付钱。”
强尼看着老人,他让他想起自己的爷爷。小时候他过生日,想要一套玩具小火车,父母嫌贵没舍得给他买,最后还是爷爷拿出了自己的积蓄买来送给他。
他看了看手里的氧气瓶,说:“你把脸凑到窗口来,我给你吸。想吸几口吸几口,我不收你钱。”
老人深吸了几口氧,千恩万谢地走了。强尼关闭小窗,因为外面的空气实在湿热得令人难以忍受。老人的背影就像风中的残烛,一摇一晃。他有些不放心地目送着他,没有立刻回到里面的小铁床上。
这条街上的路灯断断续续,灯泡好坏参半。老人走过了三根正常照明的路灯柱子,进入了一片昏沉的黑暗。强尼等了一会儿,却始终没有在前面的路灯投射下的光晕里看见他。
“什么情况?”强尼自言自语。
此时是凌晨3点半,路上没有其他行人,强尼打开小窗呼唤了几声,没有人回应。他只好关闭小窗,带上氧气瓶,用钥匙打开上锁的店门,自己出去看看。
空气湿热浑浊,仿佛有人把大地放在一只巨大的蒸锅之上,看似高远的天空实际却密不透风,人就像一只被挤扁了的气球,五脏六腑都黏连在一起,中间还有一把火在烧。
强尼一边走一边大口大口吸着氧,走到第二根路灯柱子下面,他便看见那位老人躺在地上,好像昏过去了。他小跑两步赶到老人身边,先自己猛吸了一口氧,把面罩对准老人的口鼻。
“吸啊!用力呼吸!加油,你要挺住!”
老人的眼睛果然慢慢睁开。但在他因缺氧而模糊的视野里,他什么都看不到,只知道拼劲全身力气,重重按压着强尼的手,把面罩焊在自己脸上,像个喝奶的婴儿那样,牢牢霸占着这一瓶有限的氧气。
“够了够了!氧气不能一下子吸太多,会失明的!”
强尼努力想要撤出自己的手,更要命的是,他觉得自己又开始缺氧了。空气浑浊得让人不由自主地憋着口气,仿佛在水下一般,一呼吸,就会让那些如油脂般凝滞的物质涌入堵塞自己的气道。老人却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钳住他的手,不让他离开。强尼本不想对老人动粗,可在求生本能地驱使下,他只好踢了老人几脚,才让他放开自己的手。
他如饥似渴地把面罩贴在自己的口鼻上,按下气栓——
氧气瓶已经空了。
他发疯似的摇晃着瓶子,仿佛那里面是某种鸡尾酒,会通过摇晃产生气体。他扔掉面罩,拔掉气栓,把自己的脸挤进小小的瓶口……
没有氧气了。
他颓然地扔掉氧气瓶,开始往药店走,心想回到药店就好了,至少那里面,还有一些干净的空气。
他步履蹒跚,看起来比刚才那位老人年纪还要大。他的脸已经憋成了猪肝色,他尝试逼自己呼吸,可呼吸不呼吸的结果都一样。
药店怎么那么远?
强尼心中有着目标,就是他那家小药店窗口透出的灯光,那里有他的游戏机、小铁床,一会儿一回到店里,他就要电话订购十箱氧气瓶,总有厂商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吧?
强尼倒在了最后一盏路灯下面,离药店只有十米远。
约书亚被作为联络器的臂环震醒的。
看到崔斯坦卧室的房门还紧闭着,就想让他多睡一会儿,也没有告别,就悄悄出门赶往十诫厅。
路易非常忙碌,络绎不绝的大天使们出入着他的办公室。约书亚坐在门外的一把椅子上等着,从进进出出的天使们口中,他大致捕捉到了一些信息。
是人间又出事了!
貌似是某种硫磺蒸汽从黑尔泄漏出来。这种蒸汽比空气重,所以沉在下面,越积越多,终于慢慢将空气排挤了出去。人们刚开始只是呼吸困难,随着空气中这种蒸汽占比越来越高,终于彻底窒息,祈祷回应部的显示屏几乎要被红灯闪爆,被派出去播撒祝福的力天使飞断了翅膀。
等天使长处理完工作,终于有时间接见约书亚的时候,他的面上显得云淡风轻:“你来了,很好,我有个任务要指派给你。”
约书亚立刻接口:“是不是和人间的大窒息有关?”
路易点了点头,却并不着急,低头开始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些什么。
约书亚忍不住催促:“是什么任务?”
路易一边写字,并未抬头:“我需要你去和路西法进行交涉,这次蒸汽泄漏是黑尔的责任,她必须站出来,要么承担后果,要么接受惩罚。”
约书亚的脸色不是太好看:“恕我直言,天使长阁下,当务之急,难道不是先去救助那些人类吗?我们不能因为灵魂不需要呼吸,这次灾难波及不到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他们窒息而死,却什么都不做吧?”
天使长掀起眼皮,冰冷的蓝眼珠望着他:“什么叫‘什么都不做’?潘瑞戴斯律法诫石第一条:不要插手下界事务,你忘了吗?我们只能起惩戒和平衡的作用,我们既无权干预生,也无权改变死。”
“那么谁有权?”
“两位始神。”
“他们此时又在哪儿?”约书亚气得眼睛充血,声音抬高了八度,“此时此刻,请问那位受万人敬仰,本该保佑人类远离灾祸、幸福无虞的光明神在哪儿?为什么祂到现在还不出现?难道祂真的要眼睁睁看着祂的子民困在那硫磺蒸汽中慢慢窒息,而祂却无动于衷?祂怎么可以心那么狠啊?还有那个住在顶楼的人,你们都神秘兮兮得把他称为‘老板’,难道祂不就是阴影神吗?祂也不能做点什么,改变一下这些可怜人的命运吗……”
“你以为神真是万能的吗?”路易忽然打断他。
约书亚噤了声,静静地看着他。
“不,祂们不是万能的。”路易目光如炬,仿佛在向约书亚传授一堂神谱课,“在所有的历史典籍中都记载着是两位始神创造了这个世界,制定了这世界运行的规则和法度,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是谁创造了两位始神?
“我无法向你具体描述祂们的创造者,传闻祂弥漫无形、不可名状,祂是永恒的时间,混沌的智慧,和颠扑不破的真理,在各民族的语言中,你能找到只言片语去概括祂能力的一部分触角,比如:道、法、源、命运、尺度、秩序……很少有人知道祂的名字。祂叫逻格斯,是创造始神的神。”
“那祂现在在哪儿?”约书亚问。
“祂不在任何一处又无处不在,祂没有眼睛但任何东西都无法逃过祂的视线。你以为诸神能够选择自己在何处降生?你错了,是逻格斯将祂们放在这里,放在这块蛮荒大陆上,祂是祂们的父亲,祂想看看祂们能搞出什么名堂。”
“那祂就更应该替祂们收尾了!”
路易摇了摇头:“逻格斯神喜怒无常,你无法猜测祂的喜好,诸神的无奈和无助皆来源于祂。只要祂愿意,祂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让光明神苏醒,让死者复生,但如果这场灾难就是祂的旨意,我等凡人魂魄还是敬而远之,默默祈祷祂的怒火不要有朝一日蔓延到我们身上。”
第100章 第六日(15)
“所以你是真的不打算救他们了?”尽管约书亚努力压制着声音中的怒火,还是被天使长轻易感受到了。
“你不要以为,做了我的学生,就可以目无尊卑法纪地对我说话。如果你一意孤行要去帮助那些注定一死的人们,我将确保你在即将到来的大考中失利,你的翅膀将会被砍断,你将重新被投入珀迦托雷的无尽苦役当中。”
“如果连自己的同胞都不能守护,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当这个天使。你以为在珀迦托雷生活和工作是场苦役,我却不这么想,我在那里的时候,比在潘瑞戴斯快乐多了。”
他离开了这里,在通天塔的走廊里,天使们都乱作一团,没有人阻拦他。他打开一扇窗,从窗口跳下去,直接去了人间。
沿途风景简直连惨不忍睹都难以形容,到处都是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天空中连一只飞鸟都没有,骸山尸海中还能零星找到几个会动的活人,他们面目紫涨地靠在路边随便什么东西上喘气。
他将几个活着的人带到一起,他并不知道如何制造可供呼吸的氧气,只好从土壤中随意催发几株绿植,希冀它们还记得点光合作用。可他形单影只、分身乏术,不可能为每个生还者种几棵树,又不敢冒险将旧部们拖入这场忤逆的行动……
他一直飞到戴斯彻海上空,那里海面黑沉,竟是难得的风平浪静。
一个念头忽然跑到了约书亚脑中:或许,真该像路易说的,去黑尔找路西法,但不是兴师问罪,争论谁该为这次灾难负责,而是去请求她的帮助,她手下那么多的晦天使,若是能得她的帮助,一定可以尽可能救下更多人。
路西法一向漠视那些律法天规,她应该会帮自己的吧?
约书亚只来得及匆匆想想,便从衣服里掏出那节路西法给他的骨笛,谁知,迎头便是沉重一击。
他好不容易拨开眼前金星抬头看时,眼前那个人,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只有发色是一黑一白,形如相对的象棋两子。
约书亚早就猜到这一定与他有关。
亚伯拉罕指认他说是自己生前最后见到的人、威瑟维尔庞大的身躯消失后是他鬼鬼祟祟的身影、维克多生前留下的最后记忆中意义不明的对话……这一切,全都指向了对面这个如影随形的人。
“是你!”约书亚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对方似乎很得意被他认出来,他双手抱在胸前,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是我,怎么样?很意外吗?”
但约书亚现在没时间和他缠斗,他需要尽快找人来帮忙,有那么多人深陷在窒息的痛苦中,他们在等待一个奇迹,而除了自己,似乎没有人准备救他们。
他飞快地闪过另一个自己,转向一处背风的地方,双手又把骨笛举到了唇边。
那个影子再一次赶来,劈手夺下。
“崔斯坦去哪儿了?”
约书亚只好来夺:“喂,把东西还给我!”
“我问你,崔斯坦去哪了?他为什么不在你身边?”
第二次问时,他一字一顿,仿佛替他感到生气,在这种要紧关头,崔斯坦居然丢下他一个人去面对一切、拯救一切,也太不像话了!
约书亚却说:“我不知道,也不要你管。我们之间,并不需要像连体婴那样时时刻刻黏在一起。现在,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这个吗?”
他用两根手指夹着一根洁白如玉的小哨子,然后轻轻笑了笑。
两指一松,骨笛钻入浩渺无垠的波涛之中,消失不见。
“哎呀,刚才一不小心没拿稳,不好意思了。”
“你!”
约书亚愤怒地向他冲过来,手掌抛出一团光焰,可对方完全不在怕的,将身一纵,堪堪蹭着他的翅膀掠过,还用手抹了一把他新生的翼羽,光焰在他原来的位置上爆炸。
“毛不错,自己长的?”
趁着他来到自己身后,约书亚反手丢出一支光箭,那光箭冲着他黑雾凝成的翅膀去了,却在穿过翅膀的那一刻,被那些奇怪的黑雾同化吞灭,而他的翅膀上并没有留下任何伤口。
“再来!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看来空手对战是不行的,还是需要武器。约书亚一边想着,左手下垂从海面引来一阵巨浪涌向对面的自己,铺天盖地,足以把对方冲个狗血淋头,右手趁机摸向翅膀去取自己的法器,却是怎么也摸不到那个小银箍。
“你是在找这个吗?”
浪头过后,另一个约书亚顶着一头湿淋淋的黑发,脸上的笑容却比刚才还要灿烂,他手里举着一把双刃的宝剑,一刃为光,一刃为冰。
约书亚脸色一沉。
他想起刚才那个人掠过自己时,冰冷的手曾经触碰过自己的翅膀,而且恰好就是他藏法器的地方,就仿佛他知道那里有什么。
法器藏在哪里,他任何人都没告诉,甚至连崔斯坦都不知道。唯一可能看过他拔剑的,只有他的师父——天使长路易。
对方咯咯笑了起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很生气,你在想,你拜为恩师的人背叛了你,把你的秘密卖给了我。哈哈哈哈哈,而且就是他特地告诫你要把法器藏好,不要告诉自己你藏在哪里是吧?你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但其实……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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