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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汤米几乎是害羞地在卡梅拉黑黢黢的脸上印了一个吻：“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
晦天使女孩倒是没什么动情的表示，她似乎早已预见了男孩会安然无恙，她抖擞翅膀，落下一地黑灰：“现在怎么办？通天塔塌了，潘瑞戴斯之心也撑不了多久。”
他们置身在一片废墟之中，四周到处传来求救和哭喊的声音，一些被掩埋在深处的灵魂无法凭自己的力量脱困，更有诸如祈祷回应部的灵魂之类平时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员，此时此刻更是绝望无助。
娜塔莎抹了把脸，掸去灰尘露出晶亮的碧眼：“让我们开始救人吧！就先从通天塔里被掩埋的这些可怜灵魂开始。”
第102章 第六日（17）
路西法气定神闲地道：“人间的事你们大可以放心，我的孩子们已经去了，她们会替潘瑞戴斯把屁股收拾干净。”
约书亚既惊喜又感激：“可我还没来得及向你发出请求，骨笛就被那个人抢走了！”
黑尔女王却神秘兮兮地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可再清楚不过，还用得着说出来吗？”
天使长路易的脸越发像尊雕像了，不过这一次不是因为他刀刻斧凿的俊美侧影，而是因为他脸上的灰气。
事实证明，无论在守护潘瑞戴斯之心神殿这件事上，还是在维持人间信仰之力这件事上，他都已一败涂地，事事被黑尔女王压过一头，贲军之将，却仍有不甘，硬着头皮道：“敢问，阁下帮助凡人，用的是什么方法？”
路西法不慌不忙道：“在我叹息宫的毒草花园中有一种‘闭息草’，将它的叶子研磨成药水后服下，可以使人停止呼吸，就如同死亡一般安详。”
“不会是真死吧？”路易挖苦道。
路西法笑了：“听过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吗？当年朱丽叶为了和她的情郎私奔而假死，用的就是这种药水，若不是效力过后她醒来，却发现罗密欧已然身死，于是也一刀结果了自己，他俩本可以拥有完美的结局。”
她轻轻地闭上眼睛，仿佛思绪跟随刚才的故事飘远：“再说，死亡哪有那么容易？轻轻一闭眼，没有任何痛苦，不见一滴血，没有任何挂碍？不不不，死亡才不会如此轻巧。”
她从袖中取出一只墨绿色的玻璃小瓶：“这里是‘闭息草’的解药，我为救人而下毒，等一切平息之后，氧气恢复，你们的天使可用这个使他们恢复生机。”
路易生性多疑，没有立即接过：“既然是你们黑尔救的人，为何不干脆救到底？为什么又要卖我个人情？你是何居心？”
黑尔女王道：“我们可憎，你们可爱，我们邪恶，你们良善，我们统领梦魇，你们手握希望……万年来一直如此，现在又为何要改变？”
通天塔的废墟之上，潘瑞戴斯之心周身散发着一种苍白的死寂，真如一颗濒临腐坏的心脏，红润的血色已然褪尽，只剩下灰白干枯的静脉，回光返照似的轻轻搏动。
尽管诸天使已拼尽了全力，可那座神殿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那些被灌注了天使法力的锁链被抻到了极点，天使们精致的脸庞因痛苦而扭曲狰狞……
忽然，只听“哐啷”一声，神殿猛然向下一沉，那被寄托了最后希望的无数锁链中的一根断裂，执两端的天使被惯性弹飞，而其余天使则觉得肩头猛地一沉，纷纷拼命挥动翅膀想弥补回来。
这样做的结果是很快就有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锁链断裂……
路西法手中折扇一扬，瞬间变成一条流光闪烁的长鞭，她扬起长鞭朝潘瑞戴斯之心抽去，鞭梢在球形神殿最宽的中部绕了两圈，她将握柄随手一抛，唤道：赫尔墨斯。
垂在她肘下一片阔袖似的黑布应声飘落，原是一只硕大无朋的乌鸦。那乌鸦在空中化作一团黑雾，紧接着又凝成一头长着双翼的黑豹，猛扑过来，用嘴叼住握柄，生生将潘瑞戴斯之心往上拽了两寸。
但也仅仅只有两寸，后来，无论它再怎么努力，粗壮的后腿无论再怎么踢蹬，那座神殿都再也纹丝不动，甚至还向下落了半寸。
约书亚实在看不下去，向路易道：“还有锁链吗？”
路易看了看手中凤鸟头颅的手杖，摇了摇头，终是双手一用力，将它熔成了一根锁链：“拿去吧。”
约书亚道：“我会还你的。”
于是，他和路易一人一头，也加入了这“纤夫”的队伍。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潘瑞戴斯之心在下沉，这种下沉似乎和失去魔力因自身重力而下沉不太一样，就仿佛是这座神殿在自发地陨落——它似乎也在使劲，只是力道的方向和诸天使全然相悖。
锁链压在他的锁骨上，勒破了皮肤，勒进了肩膀，汗水顺着头发杀进眼里，朦胧了视线，可他却不敢有丝毫松懈，银牙咬碎，苦苦支撑……
他想，崔斯坦在哪里呢？
以前潘瑞戴斯之心只要一出事，他准保会义无反顾地冲过去，一千匹马都拉不住。可眼下出了那么大的事，他又到哪里去了呢？
通天塔被腰斩后，一半横卧在珀迦托雷的地基上，另一半仍高高地矗立着，顶端冒着青烟。娜塔莎把人马分成两队，自己和马克下到地面废墟去救人，小汤米和卡梅拉则在通天塔断裂处搜寻生还者。
“抓住你了！”
娜塔莎大吼一声，从废墟里拔出一个祈祷回应部的灵魂，后者原本怕得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见了娜塔莎却忽然不抖了，而是瞪大两只眼睛：“谢谢……等等，我认识你，你好像是……大天使彼得的前女友？”
大天使彼得，好久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他了，现在他在珀迦托雷的官方头衔是“罪人彼得”。女特工鼻子轻微地酸了一下，立刻调整过来，笑得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什么前女友啊，我们又从来没分手。”
那灵魂愣了愣，随即用一种很认真的口气道：“也许这么说晚了点，但我希望我们的想法能给你带来一点安慰。彼得他虽然偏袒自己的血亲，但在祈祷回应部的我们又有谁不是呢？我们都曾经为人，没有人能够真正割舍下自己的过去。其实我们私下里都很替他鸣冤，他任掌事天使的时期是我们运行最井井有条的阶段，现在……哎，不提了……”
娜塔莎悄悄掩去腮边垂下的一滴泪：“你若真想纪念彼得，那就去做点有用的事。来，帮我们一起救人。”
那灵魂千恩万谢，转身也投入了在废墟中拯救其他人的工作。马克走过来拍拍她的肩：“又触景伤情啦？”
“放屁，老娘心情好得不得了，快给我干活！”
说完，她又丢下马克救人去了。马克望着她故作坚强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默默地弯腰搬砖。
在灵魂打捞部每间办公室的天花板上都有两条管道，它们被称为“袖子”，实际上却是输送灵魂前往判决之地的快捷通道。“袖子”的路径在通天塔内七弯八绕，但江河终汇海，所有这些弯弯绕绕的小径最终都会归入两条垂直的通道，一条通往潘瑞戴斯，一条通往黑尔。
小汤米远远听见废墟下面有声音，就落下来，扒开碎石一看，竟是一条不知道通往哪里的“袖子”，声音正是从里面传来。
小汤米隔着“袖子”，用自己的最大音量道：“能告诉我你被卡在具体什么位置吗？”
那声音听起来含含糊糊，却惊恐万状。小汤米想起自己刚被打捞上来的时候也是这样，脑袋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自己是什么东西，接下来又要去哪儿？他知道那新来的灵魂被卡在“袖子”里不上不下一定害怕极了。
“请不要害怕，我马上来救你！”
晦天使女孩拉住他的背包道：“别去！这里面是完全密闭的空间，不安全，你一旦进入了里面，什么都有可能会发生。”
男孩道：“可是他听起来很害怕，我必须要去。”
“那我跟你一起。”
他们费了半天劲才找到一处没被压扁的“袖子”入口，小汤米率先钻了进去，但翼式背包不能通过“袖口”，只好先脱了下来。轮到卡梅拉的时候也遇到了相同的问题，只是晦天使的翅膀既无法拆卸也无法隐藏。
“那怎么办？”卡梅拉烦躁地问。
“没关系，我一个人进去就好。你去帮助别人吧，这里还有很多灵魂需要你。”
似乎是想叫她放心，男孩的眼神里有股天真烂漫的自信。他又转向小金，双手捧住它毛茸茸的大脑袋：“小金，你要记住，你不仅仅是我的好朋友，你还是一只飞犬。一会儿我需要你带着翼式背包在出口等我，你要自己飞起来好吗？”
这是主人和飞犬之间的默契，不需要那高深莫测的魔法生物通用语做媒介。小金眨眨眼，就像听懂了似的，原地甩了甩头，背后蜜蜂一样粗短的翅膀一下子抻长扩大，变成了如原先一般的双翼，带着它腾空而起。小金兴奋地在原地转圈。
小汤米笑着拍了拍它的脑袋，把翼式背包挂在它嘴上：“现在，用用你灵敏的嗅觉，帮我找一个出口，找到以后就叫两声，然后在原地等我。”
飞犬领命而去，刚恢复的翅膀不太利索，飞得屁颠屁颠，像只宿醉的蜜蜂。卡梅拉忽然搂住小汤米的脖子，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那你保重，我也在另一头等你。”
小汤米郑重地点点头，转身钻入漆黑的“袖子”。“袖子”内部七拐八扭，还有很多地方被挤压变形，好在小汤米个头瘦小，堪堪都能挤过。他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终于在一处“袖子”打弯的地方发现了那名灵魂，是一位瘦瘦巴巴的老太太，穿着刚从凝华部出来的白袍，正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他深吸一口气，学着师傅的样子，用最平和温暖的语调说出了开场词：“嗨，奶奶你好，欢迎来到珀迦托雷！这里是赫柏，世界上唯一的亡灵事务受理中心。我叫汤米，是灵魂打捞部第七小队的一员。你看，我就说我会找到你的吧？”
老太太抬起皱纹遍布的眼皮看着这个年纪可以当自己重孙的男孩，心里的七上八下似乎并没有减轻多少。小汤米连忙道：“奶奶，别看我年纪小，我可是我师父的关门弟子。你放心，我一定有办法救你出去。”
她如今是有灵体的形态，不能随意压缩折叠，看样子也无法按照小汤米刚才进来的路径原路返回，只好继续向前。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头顶的某个地方远远传来了几声狗吠。
小汤米道：“奶奶，你听见狗叫了吗？那是我的朋友，它叫小金，是一只很可爱的金毛寻回犬。它刚才叫是因为它已经找到了出口的位置，你只要朝着那个声音的方向爬下去，就能很快见到它。放心，我就在你身后。”
老太太似乎被他胸有成竹的神态感染，竟渐渐觉得这个嘴上没毛的小男孩有点可靠，她安心地朝着他为自己指明的方向爬去，爬得沉着而坚定，小汤米就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处跟着。
突然间，头顶传来“咚”的一声巨响，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从外面撞了上来。
“小心！快往前爬！”
背后的男孩出声提醒，老太太随即感觉自己年迈的臀部被狠狠推了一把，手没撑稳，便向前扑倒在隧道中，一下子昏了过去。等她悠悠醒转，感觉有光亮洒在自己的眼皮上，有一条柔软而湿润的东西在舔她的耳朵。
她睁开眼睛看时，发现面前真的站着一条金毛寻回犬，正热情地朝自己摇尾巴，只不过这只狗背上居然长着一对翅膀！她赶紧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确认不是在做梦，这才发现自己上半身已经探出了“袖口”，只要再往前爬一步就能离开隧道。
她想起那个带她出来的小男孩，很想对那个孩子说声感谢，想到他年纪虽然都能当自己的重孙，却能干出如成年男子一般有勇气有担当的事。想到这里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身子还挡在路口，这样人家可怎么出来呀？于是她向前爬了一步，出了“袖子”，转过身，向幽深的隧道伸出手。小金挤在她旁边也拼命把头伸进去看。
隧道的上方压着一块巨石，身后的通道已被砸扁封死，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男孩，不在了。
又有几根锁链断了。
有的已勒进了潘瑞戴斯之心内部，神殿的围墙开始垮塌崩裂，巨大的碎石掉落下去，砸在通天塔断裂的伤口上，通天塔呜咽似的摇摇晃晃。
天使长路易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请大家坚持住，现在正是主神对我们的考验！”
约书亚蓦地发现远处有一个小黑点正缓缓从下面靠近，起先他以为是另一个自己又来挑衅，不由得提高了警惕，凝神注意。
可是渐渐的就觉得不对劲。那人飞得极慢，如蜗牛爬行一般，都快叫他失了耐心。他背后的翅膀是有实体的，灰色的，而不是两团轮廓模糊的黑雾，每一次振翅，都似乎要用上全部的气力，翼展挥到最大，可怜只能堪堪爬升一点，就好像他是带着什么千钧重物一样。
又近一些，他终于能够看清，来人顶着一头黑色卷发，像牛奶里的巧克力燕麦圈一样生气勃勃，眼神坚忍清澈，嘴巴却喘得像个风箱似的一开一合。
是崔斯坦！
他肩上扛着一块很旧的破布，看起来没什么分量，却好像压得他飞不动了一样。
见到他，约书亚一时没忍住，声音里就带出了哭腔：“你跑到哪里去啦？”
这哭腔却不是埋怨他丢下了自己，而是出于发自内心的担忧。潘瑞戴斯之心出了那么大的事，崔斯坦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出现，他若不是被什么事情绊住，就是出了什么意外，又或者，被那个人抓走了。
崔斯坦风尘仆仆的脸上露出一个赤子般的憨笑：“我去找这个了。”
他费力地提了提手上的东西。约书亚这才看见那块破布之上，竟布满了星星点点的灵光。
“这是什么？”
“信仰之力。”天使长路易把自己这头的锁链胡乱塞到另一名天使手里，也不管对方是否能承受得住，荡开面前层层叠叠的阻挡，立马赶了过来，“你居然有能力把信仰之力实体化？”
潘瑞戴斯之心又狠狠向下一沉，余下的天使赶紧拼命往上振翼挽回。约书亚也跟着吃了劲，锁链在他肩头碾了一下，榨出一片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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