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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谈(玄幻灵异)——香菇草包

时间:2024-03-31 09:23:52  作者:香菇草包
  黑发约书亚扬了扬眉毛,把他丢在一边,仿佛他是一只被玩坏的玩具。
  路易终于拿回了对身体的掌控,他大口大口地喘息,嘴巴张得和溺水的鱼一样大,而后,他一手扶着胸膛上的刀柄,一手撑起自己,用尽全力,往前爬了一点,留下了一道蜿蜒的血迹。
  他爬到拿弗他利脚边,伸手握住祂的脚踝。
  “主神,还记得那天您同我说‘你懂什么叫高尚’?”
  拿弗他利低垂眼帘望着他,身形却没有为他下弯。
  “但我其实一直知道,您在做高尚的事。我永远记得,在光明神都没有回应我祈祷的时候,是您回应了我。是您赐予了我渴望的长眠,抚慰了我的哀痛,治愈了我的疾病,把我带到了这里。”
  他的手向上攀去,拉住拿弗他利的袍角,用力撑起自己的身子,又向前爬了一点。
  “我亲眼看着您,一点一点打造起了这个死后世界的秩序。第一个将亡灵打捞上来的人是您,第一个替光明神回应祈祷的人是您,您尝试着为灵魂捏出灵体,又琢磨着如何让凡人的灵体也能够掌握法力……为了让光明神的魂魄能够重返人间,您以自己的本源之力为基,花了整整四百年创造了乌洛波洛斯循环;为了让祂泯然常人的魂魄重新焕发出神力,您又建造出这座潘瑞戴斯之心圣殿,用你们遥远的童年时期曾一起居住过的圣山命名,又研究出用信仰之力温养祂的灵魂碎片的法子,以自己的两分灵为引,将人间的信仰之力统统汇集上来。而后,围绕潘瑞戴斯之心,您又设法造出了珀迦托雷、通天塔和潘瑞戴斯,那律法诫石上的文字,都是您一字一句刻上去的……您将无主的光系元素交由我掌控,让我做了您的第一个天使,后来又成为了您的天使长,我无比荣幸……”
  他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他深深敬仰着的主神:“您将整个死后世界都置于自己背上,却又将一切荣耀都归于光明神。在确认了整个系统能够自洽顺畅地运行之后,您功成身退,隐居进通天塔的顶楼房间,还告诫我不得向任何人提及您的名讳,仿佛这一切都与您无关。
  “……现在,我想我可以回答您的问题。”天使长冰蓝色的眼睛里少有地流露出了感情,仿佛是冰川开始融解时湿漉漉的表面,“是的,我懂,因为在我眼中,只有维护您才是高尚。
  “但是今天,请允许我结束我的服役……”
  天使长的身体慢慢变轻、变淡,源源不断的金色灵光正从他的伤口外泄,纷纷扬扬地飘向空中。他开始做一个梦,梦中,他又回到了万年以前的示剑城,他的房子在通往王宫的主路上,妻子和女儿坐在门廊上等他……
  拿弗他利始终没有任何动作,祂只是直挺挺地站着,垂着眼,悲悯地望着地上的天使长,直到他完全消失。
  化作一阵金色的清风,散入宇宙。
 
 
第106章 第七日(4)
  就这样,潘瑞戴斯失去了它的天使长。
  或许作为天使,路易并不是最品行无瑕的,但作为天使长,他无疑是任劳任怨的。
  他是潘瑞戴斯历史上的唯一一任天使长,但这并不代表他眷恋权势,相反,在这漫长的万年光阴中,他无数次萌生退意,想要和其他服役完几轮的大天使一样功成身退,去潘瑞戴斯颐养天年,等到最后那个时刻——每个人都会有那个时刻——从容自愿地投入乌洛波洛斯循环。但他不能,因为他还没有找到足够可靠的继承人,他害怕自己离开后,他的主神会退进更深的阴影,将自己完完全全封闭起来,彻底沦为一具衬托光明神的空壳,而祂的功绩,将再也无人知晓。
  他虽在众天使面前颐指气使,但在拿弗他利面前,他始终是一个谦恭的老仆,时不时还会透出一点谄媚,毕恭毕敬,颤颤巍巍,拿弗他利最是看不惯他这幅奴颜婢膝的样子。
  但或许,这就是路易,一个在活着的时候从未担任过一官半职的市侩小市民,表达自己崇敬之心的唯一方式。
  什么都做不了的约书亚,趴在地上,用他无比清晰的意识想明白了一件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神明。
  这个神明可以是虚的,比如说一个梦想,或者一个目标,就好比马克,你问他信仰是什么,他会说我只想赚钱。
  也可以是有具体的对象的,比如说光明神。
  但,不是只有尽圣尽善、光芒万丈的才足以为神,神明也可以是出于悔恨,主动背负上千古骂名,却又将自己万年寿命投入心无旁骛地赎罪,在无意间造福了万民的——就像拿弗他利。
  而这也揭示出了接下来的一层:普通人,也可以成为某人的神明。
  他想起小汤米,那个经常哭哭啼啼的卷毛小男孩,如果要问他谁是他的神明,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说是大天使米兰达;如果要问跟了自己两轮的娜塔莎,她可能会冷笑一声,答:老娘不信什么神明,老娘的神明就是自己。
  至于崔斯坦,不知道他究竟看中了自己身上的什么品质,才会这般笃定,自己就是他一直要找的神明。就是他对自己这没来由的坚信,竟叫他生出了点不可一世的狂妄,仿佛自己真的就是那举世尊崇的光明神。
  最后的最后,神明也可以有自己的神明。
  就像那永远不可能归来的光明神,也依旧可以成为拿弗他利的指引。
  “好。从现在起,我解除你的服役。”拿弗他利垂首,对着天使长消失后空荡的地面道,声音冷酷得不近人情。
  而后,他骤然抬头,身后拖在地面上的黑影暴涨。
  他伸出左手,往虚空中一握,瞬间,一道惨白的银光划过,一柄镰刀出现在祂手中,刀锋似新月,尖而下弯,闪着迫人的寒光,手柄修长,足有九英尺,上有银蛇环绕。
  珍藏于珀迦托雷图书馆的羊皮卷对于历史上阴影神所持法器只字未提,在对祂所犯下的罪行汗汗牛充栋的口诛笔伐中间,祂似乎总是赤手空拳出现,强大到不需要依仗外物。
  然而,当从残破的神殿中穿堂而过的宇宙风掀动阴影神宽大的袍袖,从祂衣袖的豁口处可以隐约看到,祂那只垂在身侧已经骨化了的右手,缺了根桡骨。
  约书亚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在末日浩劫中,为压制被阴影神控制的魔龙,体内灵已所剩无几的光明神取下了自己两根肋骨,将其锻造成一把双刃长剑,最后得以战胜全盛时期的拿弗他利,成功镇压了魔龙。
  而如今,面对比自己强大的敌人,拿弗他利无疑也用了相同的方式,将自己右手的桡骨,化作了这柄死神之刃。
  长柄镰刀上黑气缭绕,衬得那只握着它的手越发苍白如月。拿弗他利黑袍猎猎,赤铜色的双眸里闪动着火焰,祂向前迈一大步,手中长镰抡出一道高远圆润的弧线,刀刃破风,带着冷峻的杀意向下袭来。
  黑发约书亚急退几步,剑也来不及捡,再一看时,刚才站立之处,玉石地面已化作齑粉。
  拿弗他利羽翼舒张,一眨眼,又已站在了他面前——虽然祂背后的翅膀残破,羽毛零落,但助祂完成短距离瞬移不是问题——他急忙闪身,却还是被长镰勾住一侧肩膀,刀尖扎进肉里,鲜血染红了外袍。
  长镰开始回收,勾着他一齐后退。黑发约书亚尝试了挣脱不得,干脆心一横,咬牙往前冲。长镰贯穿了他的肩胛,从他肩膀上生生剜下一块肉来,随后脱离了他的身体。留在肩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像一道血腥的峡谷,右臂几乎被从肩膀上撕了下来,险伶伶地半连半掉,血洒了一地,但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迅速用另一只手掷出两道和刚才一样的黑色电弧。
  拿弗他利将它们轻松打落,碎尸万段。
  与此同时,祂脚下的影子却像活了似的,脱离了身体自己行动起来。追赶上黑发约书亚,从地面上直立起来,变成像墙一样没有五官的高大怪物,手执一把如出一辙的阴影镰刀,只不过比拿弗他利握在手中的更长更大,挡住他的去路。
  黑发约书亚扶着快要掉落的右臂,再次转身,对上瞬移到自己身后的拿弗他利。他没有其它动作,只是仰起脸换了一种眼神看着他,金色的瞳孔里闪着微光,悲天悯人,充满关切。
  这是……约书亚的眼神。
  拿弗他利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原来,你也知道我这幅样子很见不得人?”他恢复自然的神态,“连你也觉得我的存在就是对祂的玷污。那你当初造我出来又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把他以这种可悲的形态留在自己身边?”
  “还是说,你想看看,”他又换上了约书亚的声音,温暖沉静,循循善诱,“如果你我易地而处,当初是你先降生,你先选择,落到和你同样境地的我,又会是什么样子?
  “光明神拿弗他利,万民敬仰,阴影神约书亚,举世唾骂,啧啧啧……承认吧,你享受这种感觉,我都明白!这是流淌在我们血脉里的东西——阴邪、狡诈、自私、无耻,你永远都无法改变,只能肖想一下……”
  “闭嘴!”阴影神的手隔空伸出,黑发约书亚苍白的颈项上出现了一道黑雾凝成的颈箍,颈箍迅速收紧,锁住他的喉咙,让他无法说话。
  “我问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颈箍稍一放松,黑发约书亚立刻大口喘气,嘴角渗出两颗血珠。
  “当然是为了寻仇!寻你的仇,寻崔斯坦的仇,寻约书亚的仇,寻所有人的仇!
  “其实我还制定了一个七日计划,你想不想听?第一日杀死不死之人,第二日放出深渊魔龙,第三日制造黄磷瘟疫,第四日破坏人间信仰,第五日借走不还天气区,第六日,凿开黑尔硫磺泉,第七日……诶,你们要不要猜猜第七日是……”
  拿弗他利做了个住口的手势,就有一道黑气在他的唇上穿针引线,把他的嘴给缝上了。
  “你真的……一点都不像祂。”他冷淡地说。
  黑发约书亚眼中闪过一道厉色。
  拿弗他利一手揪住他的头发,将他在地上拖行,丝毫不顾那摇摇欲掉的右臂,就好像他是一块破布。新的血迹铺开来,掩盖了路易的旧血迹,圣堂的玉石地面脏污不堪,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我将在远离潘瑞戴斯之心的角落为你建造一座囚笼,从今往后,你休想踏出那里半……”
  话音未落,阴影神足下一顿。祂的脸色本就苍白,此时看不出任何异常。
  过了一次心跳的时间,祂平复下来,又开始拖着黑发约书亚朝圣堂外走去。才走出两步,又是一顿,俊逸的眉头蹙了起来。
  躺在地上的约书亚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拿弗他利单膝跪倒在地上,痛苦地捂着心口,额角上冷汗淋漓,颈项中青筋暴起。
  “哈哈哈!是我,就不会把自己的本源之力与这样一个劳力伤神的法阵捆在一起,无时无刻不需要把自己当薪柴烧,来供养如此巨大的一个法阵,不积劳成疾才怪呢!”
  黑发约书亚抚掌大笑,可是,他的嘴刚才明明被缝上了呀?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慢悠悠拍去身上的灰尘,他的右臂已经完全愈合,死神镰刀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伤口,连脖子上那道颈箍都消失不见。
  从潘瑞戴斯之心外透进来的光线已经变得昏黄微弱,看来,由崔斯坦带上来的信仰之力就快要耗尽。圣堂内晦暗,此时又隐隐起了一阵黑雾。
  黑发约书亚绕着圣堂走了一圈,手指触摸着墙面,感受着一尘不染的洁净。
  “你肯定时常清扫吧?杂役天使不被允许进入这里,用法力又显得不够有诚意,你必是亲自到此,躬身打扫的吧?堂堂阴影神居然会为人打扫一间小小的圣堂,而那个人还曾三次离你而去,简直可笑,可悲。
  “你说祂不会回来了,其实是你不想再让祂回来了吧?你怕,就算祂回来了,也不会回到你身边,就算祂看到了你所做的一切,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奔向那个愚蠢凡人,因为无论你怎样改,怎样克制,怎样隐藏,都还是会透出一股残忍和戾气,因为,你没有办法改变,因为,这就是你的本性。”
  他走到剑被丢下的地方,俯身去捡,喉间却忽然被一线寒冰般的触感抵住。
  “你是在找这个吗?”崔斯坦站在他身后,手里握着那柄双刃长剑,冰刃架在他脖子上,“可我记得这不是你的东西。”
  黑发约书亚闭上眼睛凄然一笑:“动手吧,我都在你手里了。这把剑是能够杀死我的,动手吧!就像我杀死你那样杀死我,给我解脱。”
  崔斯坦握剑的手颤抖了一下,没有动。
  他又笑了笑,睁开了眼:“你下不去手,是因为我们曾经共度的那几百年时光,还是因为我这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我都没有回头看你,就是生怕你会不忍心。”
  “我没空和你说这些。告诉我,你把约书亚怎么了?”
  “放心,我没对他做什么,全身麻痹只是暂时的,我相信他现在已经好多了,不信你自己看。”
  果然,刚才还像具尸体一样躺在地上的约书亚动了动手指,双臂微微抬起,缓慢地向前伸,似乎想要爬起来。
  他感觉喉间一松,好像能发出声音了。
  “……崔斯坦,我的确好多了,他没骗你。”
  崔斯坦这才将信将疑地放开了他,只是剑尖还一直指着,而后三步并作两步,以最快的速度跑到约书亚身边,单膝跪地,扶起他,靠在自己身上。
  “还是不想做取舍,对吗?”黑发约书亚捂着自己被划出一道血痕的脖子,叹了口气,“你总是这样,优柔寡断。相信我,早晚会有那么一个时刻,会逼着你必须在我们之间做出抉择。要小心哦,一旦选错,就算光明神归来也不会再理睬你……”
  “你怎么比我养的乌鸦还聒噪?”
  说话的是个迷人的女声。
  四周的黑雾中,亮起车灯似的绿色大眼睛,一只优雅的猫科动物缓缓逼近,细长的黑尾水蛇似的扭动着,顽皮又挑衅。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它微微躬起身子,看着他脖子上的血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
  黑发约书亚紧盯着面前的猎魂兽,身体不自觉地弯下去,一手护着颈间流血的伤口,一手试图安抚它:“好猫猫,别咬人。”
  这时,一支黑羽箭射穿了黑发约书亚的肩胛,就在他刚刚愈合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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