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来的晦天使共有二十名,比当初初代天使的数量翻了三倍还不止,这就使得这个法阵有了二十个支点,这座牢笼有了二十根立柱。
路西法缓缓举剑,剑尖闪烁着寒星,直指法阵的中点。
她胸膛起伏,万年前的那幕排山倒海般涌入她的心胸,几乎压迫得她窒息:米迦勒、加百列、拉斐尔、乌利尔、沙利叶和耶利米尔——他们都曾是她无比熟悉的名字,在潘瑞戴斯圣山上,他们情同手足,朝夕与共——被魔龙的烈焰焚烧,金翅销熔,魂归天地……
而她自己,则成为了硕果仅存的初代天使,苟活于黑尔深处。
她甘心吗?她怎么可能甘心!她憎恨那个如罪匾般钉在自己名字之前的定语——“硕果仅存”。就好像她是一个懦夫,一介逃兵,逃避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命运。初代天使共有七人,凭什么偏偏只有她活了下来?
路西法朱唇轻启,歌声一般的咒语从齿间逸了出来,成型的法阵开始收网,缓缓牵扯着被困住的那人,愈来愈紧。
她的脸庞微微发光,但那不是法力消耗过大,灵体被反噬时发出的那种如落日一般昏黄的光线,而是惊喜与希望并行的光芒,是焕发的容光。
她是有些吃力,但远远没有到油尽灯枯的地步。她原以为完成这个法阵对她来讲会是相当困难的一个过程,甚至做过最坏的打算,走上和之前的六位初代天使相同的结局——身陨神灭。但事实证明,她完全能够承受下这一切,而且尚有余力。这种对一雪前耻唾手可得的喜悦,甚至让她脸上产生了一种急功近利的表情。
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了约书亚的脊背。
这个法阵可以被具象地理解为一只储存红酒的橡木桶。桶身是由数根长短粗细均匀的木条拼成,依靠它们收束住内部所盛酒的形状,而桶底,不仅要承受住所有木条的份量,更要能够支撑储存在里面酒液的份量。
如果说起阵之人是酒桶四面的木条,那收阵之人就是载重的桶底。
眼下情况虽与末日浩劫相似,但在细节上却有诸多出入,比如:万年前的魔龙本身并无斗志,而拿弗他利显然也不太可能真的置光明神于死地。可另一个约书亚却不同,他顽劣、残忍,有些掠食者的天性,喜欢玩弄猎物,待丧失兴趣后才下死手。而且他心里似乎藏着很深的恨意,对他、对崔斯坦、对拿弗他利,乃至对于整个世界……他没有理由会对路西法手下留情。
黑发约书亚的手臂忽然挣动了一下,执鞭的晦天使立刻加大了力度,将他如同车裂一般狠狠扯平。与此同时,路西法也从单手换到双手,额角青筋跳突。
约书亚振翅来到她身边,也将手中的剑指向法阵,默默扛下一部分。
路西法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多谢。”
法阵还在慢慢收束,晦天使们的间距变得越来越窄,她们的翅膀围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黑色羽墙,没有人的目光能够穿透,洞见法阵里发生了什么。
路西法忽然道:“我想,向你道个歉。”
她转向约书亚,脸上的表情是少有的赤忱,不带一丝轻浮的戏谑:“多年以前,那场涉及到明暗的生死战役,我缺席了。如果当时有我加入的话,结局可能会有所不同,或许六位初代天使就不必殒命,而你也不会经受后面这些……”
她顿了一顿,垂下眼睑不敢看他,低声带着点啜泣道:“你能原谅我吗?”
约书亚想也没想,脱口答道:“你已经用行动证明了你的忠诚,没什么好抱歉的。”
一滴清泪滑落黑尔女王的面庞,只不过没人注意到。
“等这件事结束后,我是指,这一切,这场波及人间的混乱结束后,能不能请求你,再帮我一个忙?”她小心翼翼地问。
“好。”约书亚又立刻答应,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似乎对她的信任是与生俱来,从未改变。
就在这时,被困在法阵中的黑发约书亚突然抬起了眼睛,朝他们露出一个顽皮的笑。
约书亚立即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的身体似乎完全不动,实际上,是静止得可怕,仿佛石化了一般,连翅膀上的黑雾也不再舒卷,凝滞得如同雕塑。
路西法也发现了这一点,她双手握紧细剑,美丽的额头上皱起深深的沟壑。
他们两人手上同时加力,法阵的封顶已近在咫尺,一旦完成,那个人将再也不具威胁性,法阵会吸收他的法力,给他带来痛楚,这痛楚将无休无止,除非得到设阵之人的赦免。
与此同时,下方队列中的一名晦天使感到右肩被人拍了一下。她一回头,只见黑发约书亚正飞在自己身后,优哉游哉,自由自在,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路西法急忙向她的女儿们放出神音:“别被他骗了,孩子们,那只不过是一个影子!别忘了他的本源之力是从阴影神那里继承过来的!”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站在对面的晦天使见姐妹有危险,立即撤鞭,又重新挥出,重重抽打在这个新出现的约书亚身上,那个影子一哄而散,与此同时,对他的约束被撕开了一个缺口。
其他晦天使根本来不急补位,几乎就在一息之间,他便挣断了所有束缚,揉了揉被扯疼了的手腕和脖颈,脸上绽开一个狞笑,凝聚着黑雾的翅膀用力向前扇去。
“扑!”
那黑雾陡然窜出,甫一离开他的翅膀,立刻就变得铺天盖地、无边无际,像一团巨大的阴影,带着可怖的喧嚣与力量,迅疾地扑向他们。
是死气!
约书亚只在古老的羊皮卷中读到过它的名字,应该是属于另一位始神拿弗他利的看家本领,但他也只用过一次,就是在万余年以前,将死亡当做礼物做给全人类的那次。但即使是那一次,祂也运用的十分节制,将死气用其它法力稀释后才放出,像这样不管不顾地放送,是前所未有过的。
约书亚一把推开了路西法。
那黑气扑面而来,滞重如淤泥,迅疾似海啸,寒冽类冰川,腥臭不可闻,带着揺山撼地的声势,仿佛裹挟了无数的刀兵和齿爪,褫夺生势。
四周的晦天使被瞬间吞灭,路西法被大力推出,堪堪在死气的影响范围之外稳住身形,而约书亚……
刚刚还能在铺天盖地的黑沉死气中寻见一丝光明,那是他的剑刃在发亮,可这会儿也消失不见,被弥漫的黑雾吞了个干净。
“约书亚!不……”一直站在云母石壁下的崔斯坦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掌心离开墙面,向这里扑了过来。幸好,刚才那一阵信仰之力的大炽,足够这座神殿再支撑一会儿。
死气过境,无人生还。
黑发约书亚笑得张扬,背后只剩一双翅膀残缺的骨架:“既然你们都上赶着来求死,我又岂有让你们空手而归的道理?”
他一声令下,死气又回到了他身上,将那对触目惊心的残缺翼骨包裹起来。
约书亚的身体从高空坠下,被赶来的崔斯坦接住。
他光辉的翅膀已被黑灰遮蔽,软软地耷在身后,似乎骨头尽皆寸断,身上遍体鳞伤,几乎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肉,全都是深深浅浅的伤口,有的地方极深,断骨从伤口出伸出……
手里还握着剑。
崔斯坦伸手抹去他脸上的烟火色,露出他原本的皮肤,低头亲吻着他:“别离开我,求求你,别再一次丢下我离开!世界那么大,这一次,我又要到哪里去找你?”
路西法也赶来他身边,脸上是难以掩饰的仓惶。她在他身旁跪下,奓着手,却不知怎么办才好,口中喃喃道:“不会啊?不应该是这样……他就是光明神,光明神是不会死的……”
这是黑尔女王万年来第一次感到惊慌失措,束手无策。
约书亚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他觉得灵在从身体里流失,他没有痛感,却能对崔斯坦的伤悲感同身受。
他用力将身体撑起来,稍微往后退一点,脱离他的怀抱。
“别哭,你再哭我心都要碎了。”他抬手抹去他的眼泪,又在那块湿润的皮肤上亲了一下,而后舔了舔沾上泪水的嘴唇,就好像他需要这盐分,“你马上就要梦想成真了,应该感到高兴……”
歇了一会儿,约书亚继续道:“我想,再最后为你做一件事。”
他转向路西法,求证似的望向她:“不是都说,天使之愿蕴含了必然实现的魔法之力吗?”
路西法一愣,随后下意识微微点头道:“是……应该是这样……但也有可能……”
她没有再往下说,因为事到如今她也不敢再确信什么,似乎一切都与她的想象大相径庭。
约书亚心满意足地收回目光,望向苍茫,用尽最后的力气,缓缓说出那句蕴含着魔力的句子:
“我许愿,愿光明神复生。”
话音刚落,一阵银白色的风暴凭空而起,将他的身体轻轻裹挟其中,离开了崔斯坦的怀抱。
“约书亚!”
他伸手想要捉住它,他不管这阵风暴是恶诅还是神迹,打断它自己会是什么样的下场,他只想将自己的爱人揽入怀中,再多搂一会儿。
那风暴却像故意避开他似的,兜兜转转离开了圣堂的中心,来到空旷一些的地方,直径越来越大,直至将约书亚的身形完全吞没,只能隐约看见风暴中心那颗坚毅跃动的金色心脏。
而后,风暴怦然炸开,像焰火般绚烂,如一阵金雨,自圣堂内降下,浮光跃金。
再后来,就是一片空寂。
崔斯坦等待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人呢?光明神呢?说好的一定会实现呢?”
他目眦尽裂,几欲发狂,双手拼命地摸索地面,想要聚集起那些散落的金粉,可是徒劳无功。
路西法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可能是这个愿望太庞大、太复杂,连天使之愿都不足以实现……”
“如果那样的话,就请把他还给我!”崔斯坦朝着眼前的空茫大喊,那是银白色风暴消失的地方,“我不在乎什么光明神,我只要我自己的约书亚!”
“恐怕代价已付出,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能收回了。”路西法歉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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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宝贝们新年快乐!龙行龘龘,笔走龙蛇,生龙活虎,龙翔九天!
对不起最近拖更了那么久,实在是这一章改了许多遍,每一遍都不是很满意,这一遍还不是很满意,或许以后会再改。
下一章开始,光明神记忆闪回!终于要讲到故事最开端的地方啦!我们的小崔和小约是怎样爱上彼此的!
第109章 第七日(7)
起初,祂的确是以真面目示人。
但在人类一而再再而三地叫祂失望后,祂便只对人群中自己选出的先知显圣。再后来,有一些先知贪慕权力,曲解祂的旨意,祂索性谁也不见。又授意可信之人建立圣所,内设约幕,自己躲进约幕后面,聆听那些对自己或有礼、或无理的请求。
祂是一位眼不著砂的父神,祂不知道该如何教化这批顽钝的子民,他们不像祂的天使那样纯洁无瑕,有浑然天成的高尚与优雅,也不像祂的弟弟那样狡黠聪慧,体魄强健力拔河山。祂试过恩威并施,雷霆雨露,但雷霆会让他们丧命,雨露会令他们忘本。
那段日子祂过得十分痛苦,每天都在怀疑,自己当初造这些人类的决定是否正确?每天坐在约幕后面,听到那些厚颜无耻、贪得无厌的请愿,祂强压下自己再发一次大洪水,将这种大自然寄生虫一样的物种一劳永逸地抹除干净的冲动,一次又一次地说服自己,再等等,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于是一日,祂的一位先知走进了约幕。
先知名叫亚伯兰,年纪大约三十出头,长着一张忠厚端方的脸,长眉毛,厚嘴唇,黑色的卷发浓密地盘踞头顶,显得英姿蓬勃、年富力强。他一直都是祂比较喜爱的先知之一,只是从未有幸得见神的真容。
亚伯兰怀里抱着他的小儿子,昨天才刚刚出生。他现在一共有了三个儿子,长子以实玛利,次子以撒,均为发妻所出,但发妻分娩次子时难产,从此丧失了生育能力,也使以撒落下了身体孱弱的病根。
他又娶了妻子年轻貌美的贴身侍婢为妾,为他诞下了第三个儿子,名字还未来得及取,以撒便又病了,病势沉重,医士说,他可能熬不过今晚。
亚伯兰抱着小儿子,跪在约幕前,十分诚心地为以撒的健康祈祷。他先是陈述了自己这些年为乡里做过的好事,诸如:向门前路过的乞丐施恩、下雨天帮瞎眼老汉收麦子、替寡妇母子找回走失的山羊等,接着又再三发誓保证,自己会永远遵照神的旨意行事,必不敢有半分偏离……
末了,他忽然将怀抱中赤身裸体的小婴儿放在高高的祭坛上,伏下身,深深行了个大礼。
“光辉的约书亚啊!我将此子献于您,愿您保佑我的次子以撒,早日康复,身体强健,无灾无病。”
约幕前有火盆,供前来祈愿的人献上燔祭,多数时候是牲畜,偶尔也会有钱两黄金。
但这位忧心忡忡的父亲奉上的却是自己的儿子。他把幼子从祭坛上抱下,最后一次搂在怀中,用手指逗他欢笑,低头在额上亲吻了一下。
而后,他双手托着他,放入火中。
“给我吧!”
一双手自约幕背后伸出,从亚伯兰手中接下婴儿,迅疾地消失不见。
先知愣住了,忙再一次倒伏于地,也不敢冒然抬头窥探神颜,更不敢掀起约幕寻找幼子去向,只好就这样战战兢兢地跪着,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
过了半晌,又有声音自约幕后传出,那声音空灵悠远,仿若来自天上,又似乎近在咫尺:“亚伯兰,回去吧!你的次子已经康复,他会健康地活过许多个年头,成为一名身体强壮的青年。”
亚伯兰千恩万谢,他一步三叩首地走出圣所。刚踏出帐门,他便高举双手向路人宣布:“万军的光明神向我显圣啦!”
“什么?光明神已经多久没有向人类显圣了?”
“大概有五六十年了吧!”
“瞎说,我前几天还在另一个村子听到有人见过祂。”
“那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现在遍地都是这样的人,只要一口咬定神明向自己显圣,就会被村里推为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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