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卒拖着傴偻的身子来到夜倾尘面前,跪地一拜。见他如此,身后同样带着面具之人也跟着跪下,隆重的迎接夜倾尘到来。
那日夜倾尘将周鸿辉与范无心交给孙卒,要让他们两人受尽暗城十八座机关笼凌迟后才能死,只要孙卒能顺利完成交付,夜倾尘便给他一个离开暗城的机会
"孙卒。"夜倾尘眼神缓缓地扫了眼前的孙卒一眼,像是在提醒他那日的承诺一般,语气严肃地问他:"周鸿辉与范无心,死了吗?"
孙卒抬头用那双在铁面具下渾浊不堪的眼睛瞪着夜倾尘,缓缓点头。
"是吗?"
夜倾尘俯视着孙卒弯曲的脊骨,转身夺过锺惟清手中的短剑,对准他背后靠心窝处狠力一插。
血液喷溅在夜倾尘素白的衣袖上,他不以为意的抬腿将孙卒踩在脚下,眼神充满肃杀震慑之势,凌厉问道:
"说,孙卒在哪里?!"
第24章 二十四.断恩义
瞬息之间,夜倾尘动手往眼前这个假孙卒背上狠插一刀。
见到夜倾尘的动作,本安分排列在两侧的铁面人像是被刺激了一般,皆发出喑哑如野兽般的嘶吼声,奋力往夜倾尘的方向撲来。
锺惟清眼神瞬间一变,伸手用力将夜倾尘往自己身后一拉,抬脚便往撲身过来的铁面人身上狠狠踹去,一脚将人踢飞撞得铁笼铿锵响。
知遥与于焕七似是早已预料会有如此场面,各自从身上取出惯用的武器,提起刀剑便往发了疯攻击他们的铁面人身上捅开数个血洞。
知遥持着一把软剑,穿梭在铁面人之间迅速出刃,剑剑将人封喉;于焕七运起内力聚于掌中,一掌从铁面人头顶劈下,头骨便碎裂七孔流血而亡。
被锺惟清拉到身后的夜倾尘眼神幽暗地俯视着仍趴在地上垂死挣扎的假孙卒,假孙卒奋力的抬头瞪视着夜倾尘,一副恨不得将他拆吃入腹的模样让夜倾尘看的之后冷冷一笑。
他目空一切地对假孙卒说:
"无须这么看本教主,让你在这暗无天日之处守了五年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假孙卒啐了一口血,从铁面具之后传出阵阵凄凉的笑声。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那又为何不拆穿我和孙卒。"
"为何要拆穿?你愿与虎谋皮,本教主不过就是给你一个机会,成全你罢了。"
夜倾尘语气嘲讽地对着假孙卒说:
"你们想要利用暗城里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夺取教主之位,妄想称霸五湖四海,可你们根本不晓得这些怪物的厉害。孙卒定是看到你成了这副模样,才另辟蹊径,找上周鸿辉和范无心。"
"但无论他找谁都没有用。"夜倾尘从锺惟清身后缓缓走至假孙卒面前蹲下身,持着短剑插进面具与血肉连接之处,发力一撬,把面具从假孙卒脸上撬了下来。
看到面具下那久违的熟悉面孔,夜倾尘眼神轻颤,冷着声道:
"白霖,往日你施我一饭之恩,今日本教主留你一命,算是将这恩情还给你。"
夜倾尘把短剑丢在地上,转身背对着知遥与于焕七道:
"带去楚荆那儿,能活下来,就送出城;若死了,便找个安静的地方,埋了。"
慢慢走到锺惟清身前,夜倾尘暂时缓下了脚步,望着锺惟清有些疲惫地说:
"将军,能背我走吗,我累了?"
锺惟清此时才见夜倾尘颊上有道似乎颇深的划伤,他不自觉伸手用指腹轻轻帮夜倾尘擦去颊上的血迹,越来越看不透眼前这个任性妄为,邪魅骄纵的疯子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锺惟清背对着夜倾尘低下身,感受到背上温热的重量,这才缓缓站起,双手伸到身后将夜倾尘牢牢地托住,顺着流泻进幽暗地底的缕缕微光,踩着平稳的步伐一步步朝着来时的方向走。
"将军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夜倾尘双臂交叠在锺惟清胸前,紧紧趴俯在他背上。
"没有。"锺惟清像是听出了夜倾尘佯装轻松语气之下的疲惫,微微收紧了托住他的臂膀。"累了就安静一会儿,你们教中的事,没必要对我一个外人详述。"
"你不是外人。"夜倾尘揽着他的颈项,脸颊贴在他肩上轻蹭。"你是我相公。"
"胡言乱语。"锺惟清拧着眉头低声骂了夜倾尘一句便不再搭理他。
夜倾尘淡淡一笑,攀着锺惟清宽阔又温暖的后背,慢慢地闭起眼睛。
无需吩咐,两人上了马车后,驭夫便驾车驱往富春居。
这一路夜倾尘始终安静的睡着,锺惟清时不时地低头看他,似乎是不怎么习惯他这难得乖巧的样子。
夜倾尘枕在他的怀里,银发流泻,随着马车前行震动发丝偶尔抚过锺惟清的指尖,他随意捻起一缕,放在两指之间细细把玩。
锺惟清想起当年初见夜倾尘时,夜倾尘那一头在月光下染上血色的银发,让人看着妖艳异常,却又令人忍不住想多看一眼,迟迟无法移开目光。
如今亦同。就算夜倾尘总是如此疯狂张扬,锺惟清发现自己的目光似乎也总是只能投射在他一人身上。与夜倾尘错身来往之人,皆如无声掠过的浮云,触不及锺惟清的眼色之中。
马车停下后,见夜倾尘仍未醒,锺惟清便抱着他踏下马车,丹书等在门外似乎有要事禀报,但看夜倾尘双眼紧闭,于是侧着身让锺惟清先行。
锺惟清抱着夜倾尘提步欲往他自己的住所走去,正巧在院落前遇到刚从街市一同回来的葛三乾和阎风。
阎风默默地盯着锺惟清和他怀里的夜倾尘,一脸淡然的退至一旁,让路给锺惟清走。
锺惟清抬眸扫了阎风一眼,阎风这一让,反倒是挡在了往夜倾尘院落的拐弯处。
自认自己向来深具眼力的葛三乾,一脸欣慰又赞赏的看着阎风。
没想到看着老实的阎风也是个机伶孩子。
没错,让路给他们家公子就对了!公子这么抱着小夫人,肯定是小夫人累了,得赶紧让他们回处所休息去。
两人自想自得的挡住锺惟清原本要走的方向,锺惟清沉默地瞥了两人一眼,闭口不语抬步离去,无奈地把夜倾尘抱回自己房里。将夜倾尘放置在床榻上后转身走了几步,锺惟清又再次回到床前,替夜倾尘掖好被子才坐到桌前,重新拿出那张羊皮图纸研究路线。
夜倾尘难得安稳睡了一觉,却也不过半个时辰便悠悠转醒。
从榻上醒来,夜倾尘睁开双眼,锺惟清坐在桌前聚精会神端详地图的模样映在他澄澈的眸底,令他不自觉地微微扯唇一笑。夜倾尘坐起身,抬手随意捋了捋衣衫,缓步走至锺惟清身旁坐下。
锺惟清侧眼看了看他,见他发丝稍显凌乱,自然地伸手帮他将落下的发丝拨到身后,过于自然的反应,让锺惟清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时,感到有些懊恼。
夜倾尘看到锺惟清稍微怔愣片刻的神情,只是浅笑倒也不说破。他伸出细长白皙的手指点着地图上那条标了朱砂色的路线,疑惑问道:
"将军,这是明日我们要往东南水师营的路线吗?"
锺惟清抬眸看了夜倾尘一眼,微微颔首道:
"这条山路险峻,并不易走,但却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抵达东南。"
夜倾尘认真看了图纸数眼,指着其中一处道:
"这里是坠仙谷,若是可能,尽量避开此处。"
听夜倾尘语气丕变,不似在与他说笑一般,锺惟清神色也严肃起来。
"为何要避开此处?"锺惟清认真问道。
"暗城的出口,就在这坠仙谷谷底。虽然被孙卒放出的那些怪物要爬上这百丈深渊作乱为祸并不是件易事,但依他无所不用极的行事作风,把怪物养在此处倒也不无可能。"夜倾尘说道。
"既然如此,我们更要前去一看。"锺惟清盯着夜倾尘说:"你我知其险峻尚知避祸,但若是无辜猎户与采药商人途经此处遭遇伏击又当如何?"
"不如何,他们会被怪物拆吃入腹,尸骨无存。"夜倾尘淡漠地说。
"你真是冷血。"夜倾尘那无关紧要的语气,让锺惟清听着莫名气愤。
夜倾尘闻言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倾身揽住锺惟清的颈项,贴在他耳边轻声说:
"我确实冷血,所以需要将军你替我捂热啊。"
第25章 二十五.钻千针
"教主,奴婢有要事禀报。"
丹书从锺惟清抱着夜倾尘回房后,足足过了两个时辰才在房外叩门。
"进来吧。"
夜倾尘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至外边,丹书听到回应才敢推门入内。
丹书一进门便见到夜倾尘乖巧无状似地闭眼靠在锺惟清身侧,锺惟清亦无声地在纸上落笔记录兵力分布与布防计划,两人彼此相依静静地一同待在案牍,若从未知晓之中原由,倒真是有种岁月静好,红尘无忧之感。
"何事?"夜倾尘依旧紧闭着眼,语气不温不热地问道。
丹书躬身回报云不知早上收到的消息:
"禀报教主,云楼主得到消息,今早在京郊三涧河,发现大理寺卿赵启之的尸体。"
夜倾尘感觉到锺惟清身躯一震,他慢慢地睁开眼,一双墨瞳讳莫如深的扫过丹书的脸,眼神一转,回到锺惟清那张呈现愕然神色的脸上,轻声问道:
"赵启之,不正是昨日云不知跟将军你提起的那个人吗?"
锺惟清艰难地颔首道:
"就是他,我今早还吩咐阎风派人查这个赵启之,想不到他居然死了。"
"那不是更能说明,赵启之对屠城这些安排,定然知晓甚深,才会遭人灭口。"夜倾尘推敲,定是有人正在一一清除抹去陷害锺惟清叛国通敌的证据,想让锺惟清查不出幕后之人究竟是何人。
"如此这般,更要从赵启之身上查下去。"锺惟清有些不解地看着夜倾尘。"云不知这么快就能知晓这件事,难道你一直派人盯着赵启之?"
夜倾尘回视着锺惟清,不疾不徐地对他说道:
"我不盯着他,还能让他再害你一次?"
抬手揽住锺惟清颈项,夜倾尘窝在他肩上,慢条斯理的向锺惟清表示,从他被陷下狱,他便已让云不知去查这背后的古怪与算计,早早为了救他出天牢做了诸多安排。
"你以为凭焕七带着那几人硬闯天牢就能把你救出来吗?将军,倾尘可是为了你差点倾家荡产啊!"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夜倾尘并不厌恶一些收贿行事之辈,但若收了钱不能办好事,这种人也不需苟延残喘,死了便罢。
闻言锺惟清愣了一愣,凝视着夜倾尘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听他说这些半真半假的话,胸口深处隐约地疼了片刻,紧抿薄唇不知该对他作何言语。
良久之后,夜倾尘才从锺惟清口中听到一句音声虽微,却态度坚定的道谢。
"多谢。"
这让夜倾尘感到意外,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从那个坚忍刚毅,心地良善柔软的锺将军口中说出来的道谢,夜倾尘不会去质疑他说这句感谢之词的虚实,因为,锺惟清从不说假话。
夜倾尘对着锺惟清绽开笑颜,将额际贴在他的脸侧轻轻磨蹭,锺惟清也任由他随意摆弄,如今他对夜倾尘的诸多举动虽仍有无所适从之处,但也不再如初时那般抗拒抵触。
"丹书,告诉知遥,这次路程凶险,让她带几个人跟我们一同出发,暗城这边就先交给云不知,他虽然看不见,但想在他眼皮子底下闹事,那也得看有没有那个胆量。"
原本夜倾尘不在暗城中,都是知遥负责替他打理城中事务,监视各堂主动向,但这趟出门除了山路险峻,路上他与锺惟清都可能遇到各自仇家追杀,多了个知遥,他们背后也多了个人把守。
当晚夜倾尘不似往常那般总是软磨硬泡地缠着锺惟清,他坐在镜前梳头,银发在烛光笼罩之下,呈现烛色一般昏暗的晕黄。
锺惟清和衣躺在床上,脑海里不断想着今晚怎么就如此轻易地答应让夜倾尘留下与他一榻而眠,许是晚膳那会儿,夜倾尘一声声细声低语的『将军』让人心软,这才由着他又是让丹书入内铺床,又是让人打水沐浴,一来一去便也折腾至夜深。
盯着夜倾尘散落在身后的银发,发长覆臀,单薄的中衣被湿润的发梢浸溽出水痕,锺惟清缓缓地从床上坐起身,取过丹书留下的布巾,走到夜倾尘身后一把捞起他仍带着水气的银发,用布巾包覆着轻轻按压。
夜倾尘对镜微微一笑,因为锺惟清这突来的细心举动而心尖微颤。
"你生来便是银发吗?"
这是锺惟清从以前便一直存在心中的疑问。
"不是。"夜倾尘从镜里凝视着锺惟清的每个细微动作,缓缓开口道。"逃出暗城前我受了重伤,加上那半年待在暗城中的毒气侵蚀,虽然终于逃出暗城,但我其实也跟活死人差不多了。"
听到夜倾尘这么说,锺惟清想起白日在暗城地底机关笼看到的那些铁面人,心想那时的夜倾尘,难道也差点就成了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吗?
"我想着就是死,也不能再落入那些害死我外公,又将我折磨如斯之人的手里,逃到湖边不是想洗去一身脏污秽物,而是想把自己沉入湖心,让他们永远找不到我。"
锺惟清手掌不自觉施力,将夜倾尘的发丝紧握在掌中。
"后来?"
"后来,误打误撞被楚长凛救了。他带我去花无山,找医仙柳华升替我治病。"当时除了楚长凛,其他人都对夜倾尘怪物般外表懼而远之。
"即便如此,医仙也治不了我。"夜倾尘云淡风轻地说道,仿若那个从鬼门关前走一遭的人从来都不是他一样。
"最后柳华升心想横竖是死,那不如放手一搏。"夜倾尘将手伸到肩后,轻轻扣住锺惟清的手,将头倚在他的手臂上说:"柳华升的师傅临死前留下一副不完整的药方,他将那药用在我身上,因为药性阴毒,极为寒凉,因此这药又称作千尺寒。"
"服了那药,我身子每日每日的疼。"夜倾尘想起当时那些过程,仍心有余悸。
"发臭的烂肉像蛇蜕皮一样,一层一层的蜕下长出新肉,体内的毒素强逼出体,五脏六腑重塑,日日都吐了半盆的血,这么过了半月,肉长好了,脏腑余毒清了,原本的黑发却逐渐成了银发。"夜倾尘淡然一笑道。
"因为千尺寒虽是药,亦是毒。"
对柳华升来说,拿千尺寒救夜倾尘不过是下下策,虽然见好,但并非万全之法,一旦千尺寒毒性开始作用,每年发作的频率会越来越长,越来越频繁,最后只能如活死人一般,躺在寒冰床上续命,直至老死。
"不过。"夜倾尘站起身子,转身钻入锺惟清怀里,柔声低喃道:"如今有了将军,倾尘便有了解毒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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