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还有亲戚,不会一个人都不管你吧?”
“我只有一个姑夫,两周了,他依旧对我拒而不见。”
森森已经仰躺在地上,露出肚皮给陈宝笙蹂躏,一只爪子不断向上抬起,一人一狗玩得挺欢乐。
王初站直身子,在狭小的剩余空间里走动,每一次呼吸和脚步声相呼应,类似倒计时的秒表,也在逼他做决定。
良久,“你住下来吧,你...你们,住吧。”
王初的柔软和善良,接受了这个曾伤害过他的男人。
那一刻的他,说不上是英雄主义或者圣母心泛滥,他只知道自己拒绝不了他了。
但是,后来很多时刻的他,都在后悔那时的决定。
“陈宝笙!你能不能出去!带着它一起出去!”
主卧室里,仅有的一架老旧空调工作着,空调下面的床上躺了两个大男人,地下还有一只呼哧呼哧的大狗。
“你让我们出去,你自己在这凉快,你好意思?”
“当初你自己说的,我妹住过的房间你不稀得住,是不是你说的?”
“当初你也没说只有这个屋里有空调啊?这都什么年代了,空调很贵吗,就不能两个卧室都有吗?”
王初沉沉叹气,不愿跟他解释太多,之前不是没尝试和他沟通,但明显和他这样的人讲道理完全讲不通。
更何况,他比自己还小2岁,一个没吃过苦的24岁的男人,堪比幼稚的孩童。
“再说了,我都自降身份跟你躺一块,没把你赶出去就不错了,你还嫌我?你知道有多少年轻小男生等着爬我的床吗!”
王初干脆翻过身,背对着他,一声不吭。
“你拿屁股对着我我对你也没兴趣!”
王初只能用被子蒙住头,乌龟似的把自己缩起来,好不用面对这个厚颜无耻的人。
可是折磨不会只有这一个。
“陈宝笙!我的拖鞋是不是它咬坏的?是不是它!”
“是它又怎么样!再买不就完了!”
“陈宝笙!电费怎么会这么多!你是不是白天也开空调了?”
“你这不是废话吗!不开热死我啊!”
“陈宝笙!这是什么?你拿着我的钱出去买什么了!”
“给它洗个澡怎么了,它都臭了!”
这些折磨,说到底是陈宝笙没有收入导致的。
王初可没有钱足够他挥霍,这样下去迟早会交不起房租,工资也要透支,到时候两人一狗一起饿死。
有必要和陈宝笙好好聊聊了。
“你每天在家干什么?”餐桌上,王初放下筷子,盯着还在狼吞虎咽的陈宝笙。
“打游戏,看电视,遛狗,怎么,有问题?”
“你不打算赚钱吗?”
“哼。”陈宝笙把食物一扫而光,餐具一推,直接起身,两步又歪坐在沙发上。
对,除了没有收入引起的折磨,还有些折磨是陈宝笙这个人本身带来的。
他在家里什么家务都不做,就算王初可以帮他洗衣做饭,但每次吃完饭,他干脆起身的样子,总能让王初怒不可遏。
他身上穿着王初的衣服,不合身的裤脚卡在脚脖,实在别扭。
王初左右看他不顺眼,走过去质问,“你说话啊!”
“老子想赚钱赚钱,不想赚钱就不赚钱,用得着你来管吗!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敢管我?!”
陈宝笙从小到大没吃过苦受过累,陈海洋任由他野蛮生长,不管不训。
顺利的人生走到一半突然什么都没了,很长时间他都缓不过劲,在王初这里这么久,每天被他抱怨训斥,起先他还心不在焉,慢慢地便烦不胜烦。
“我也不想管你,可我没有那么多钱供得起你们两个花,你吃多少,它又吃多少,你该有数,再什么也不做,单吃就能把我吃空了!”
“谁吃你了?你能好吃吗?”
“陈宝笙!我没跟你开玩笑,你也不要再跟我开这种无聊的黄色玩笑!”王初叉腰站着,“你再这样逼我,就别怪我鱼死网破,反正我也要被你逼死了,还怕什么视频被人看到呢!”
“我怎么就逼你了?住你这里吃你两口就是逼你了?你不是有工作吗!至于就逼死你了!”
“我是有工作,可我工资才多少钱,经得起你吃两口吗?”
“那你多少工资啊,说来我听听。”
“底薪三千。”
“什么?”陈宝笙掏掏耳朵,满脸的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加提成也就六千吧。”王初本不想加这一句的,对方是什么人,用得着什么都说嘛。
可还是…哎,说了就说了吧。
“六千?真就六千?没其他的?”
“真就六千!最多了,有时候还拿不到六千!”
“你是干什么工作的?”陈宝笙忍不住上下打量他,“每天穿得人模狗样出去,原来就拿这么点工资啊。”
王初频频吐气,忽视他的嘲讽,“陈宝笙,我不是来跟你聊天的,你也不用管我是做什么工作的,你要觉得这工资少,你去工作去,让我看看你能拿多少回来。”
“我也没想跟你聊天。”陈宝笙跷起腿来,声音低下去,“就是…没人说话,快憋死了。”
“那你就去工作啊!工作了总有人跟你说话吧!”
工作!工作!工作!
这男人说了多少句工作了!
他要想工作,那能不去吗!这不就是不想去工作吗!
“跟你说了,你少管我!别当我现在脾气好了就不会弄你,王初,你在我这里连一玩意都算不上,连我的狗都不如,你再敢叽歪,老子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弄得了你,也弄得了你妹妹,到时候你们都得陪着我完蛋!”
王初心惊胆战,双手用力握着,指甲在手掌心掐出深深痕迹,好用这痛感提醒自己,他们本就是有着千仇万恨的冤家,而非一起过日子的朋友,怎么就一时分不清关系了呢。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陈宝笙话不多,王初也不是爱说话的人,他们之间还有分寸和距离感,而且陈宝笙还没有从低谷中走出来,表情总是怔然而阴郁的,王初便有了几分同情。
可人总是得寸进尺,你对他好他便觉得理所当然,陈宝笙越来越将他当钱袋子,当佣人,现在竟是说连玩意都算不上,连狗都不如,自己再没尊严也用不着在他面前如此低声下气。
“行啊,反正我也说了,你都要把我逼死了,我还怕什么,大不了我们鱼死网破,你也别想祸害我妹妹!”
王初并不擅长吵架,他又不像王晴那样伶牙俐齿,他会的只有父母教给他的那套老实本分,是以在工作上他也只能做到平庸,每个月能拿到三千提成已是他竭尽了全力。
他很累,工作累,连活着也累,最后喊出的这句话看似无惧无畏,却实在耗掉他所有气力。
王初再不想和陈宝笙对峙下去,转身冲向主卧。
“操!来啊,鱼死网破啊!你倒是说说,怎么个鱼死网破法!”
陈宝笙中气十足地冲着主卧吼,没有换来一丝回应,倒是原本趴在地上的森森站起来,正面蹲在主卧门前摇尾巴。
“你干什么!”陈宝笙怒斥,“他跟我吵吵半天了你没听见吗,你不吼他还坐他门口是什么意思?”
陈宝笙越说越气,“不会是他喂了你几口饭你就叛变了吧,你这个黑毛畜生,谁他妈是你主人啊,你过来,给我过来!森森!”
他声音越来越大,隔着门板听得一清二楚,王初干脆拿被子蒙住头,想要清静一下都这么难么。
“哦…你是看他这里凉快是吧,我倒是忘了!”陈宝笙提溜着拖鞋过去踢门,“开门!快点开门!又自己享受是吧!”
王初忍着满腔怒火,从床上一跃而下,开门之后更是不带一丝停留,转身冲出大门。
“操!你他妈有病啊!”陈宝笙觉得他真是脾气好了太多,要是以前,他能容忍这么一没趣味的人在自己面前蹦跶?
“哎?森森!你干吗去啊!”
谁知森森竟跟在王初身后从未关合的门缝里溜出去,陈宝笙大叫几声没有喊回来。
本来还不至于那么生气的,可狭小的房间转瞬只剩他一个人,就算走进主卧享受冷风,也没觉得多痛快,反而天灵盖都鼓鼓地胀痛。
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失去控制的感觉,也终于明白,自己再没了呼风唤雨的本事。
吃吃不好,玩没得玩,穿也要穿别人剩下的破衣服,太窝囊,太他妈的窝囊,这日子实在太他妈的窝囊了!
第四章
王初想一个人安静待一会,一会儿就好,可是,身后跟着那么大个家伙,寸步不离的,他哪还有心思忧伤了。
陈宝笙带森森来时没带牵引绳,所以每每遛狗时,王初都很为楼下的大爷大妈担心,毕竟这个家属院的住户大多是老人,树下,单元口随处可见花甲老人坐在椅子上发呆,如果森森冲撞了他们,后果不敢想象。
“你快回去啊!”虽然天色已晚,周围没人,可王初没有胆子带着它瞎溜达,他不断摆手,期望森森能听懂他的意思。
“回去,上楼去。”连连摆手换来的只是森森蹲坐在地,脑袋左歪右歪,很懵懂的样子。
“哎。”如果是之前,王初一定转身带它回去,可是今天,他实在不愿意回去面对陈宝笙。
家属院正中有几棵大树,长得不高,也不繁茂,手掌大的树叶片子,稀稀落落的,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树,被细心用石灰砌了围起来,外面贴上瓷片,供人坐下休息。
王初双腿迈上半米高的石座,蹲在上面,森森马上乖巧地趴卧在他脚下,黑色毛发和夜色融为一体。
真好,这里空气微凉,没有蚊虫,连森森都不再哈气,很享受似的。
王初抬头,看着树叶边缘黑漆漆的天空,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楼房里一点灯光的反射,氤氲着,似雾气,似云朵。
再往旁边看,是高耸的豆腐块写字楼,看着距离不远,实际上每天要40分钟路程才能到。
这一段路程他已经走了3年。
三年的上班,下班,身心疲累,但为了挣钱,他依然选择坚持。
王初家庭普通,成长也是极普通的,普通财经大学毕业,普通公司实习,最后在普通公司就业安定下来,做的还是普通的销售,就是帮别人代开资质的。
工作接触的人也大都是普通人,同事跟他一样是地市来打拼的普通人,客户也是底层爬上来有了第一桶金或者预备有第一桶金的普通人。
干了这个,王初才知道,原来这个城市每天有源源不断的人在成立新公司,当然也有源源不断的人在申请破产,即使不知道未来是否光明,很多人依旧选择踏出第一步。
他和他们一样,靠着执着和毅力吊着自己,一天,又一天,在陷入黑暗的时刻,在即将倒下的时刻,他就会想,有多少人还在坚持呢。
突然,森森猛地站了起来,两只耳朵机警立起,王初被吓一跳,只来得及抱紧身子,才缓缓发现,前方有一位老人带着他的小泰迪走了过来。
小泰迪也看到了森森,试探性地往前匍匐,老人叫它一声,它便乖乖回去了。
直到老人和小泰迪再看不见踪影,森森才转过身来,坐卧在王初面前看着他。
“你想回去了吗?”王初低低问它,“你能自己回去吗?”
森森这时摇了摇脑袋。
王初扑哧就笑出了声。
陈宝笙的逃难只带了森森,看似珍重它,实际上在王初看来,他未必对森森有多好,因为他总对森森呼来喝去,从没细声和它说说话。
明明它会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不是吗。
王初尝试着伸出手悬在它脑袋上方,但迟迟没有落下去。
森森太大了,只是个脑袋就比刚才的小泰迪还要大,王初尝试的手想要退缩。
森森却是往前挪了挪屁股,主动往王初脚下钻,嘴巴还向上顶,吓得王初跳起来,“你干吗!”
森森继续顶自己的嘴巴,一扬一扬的,张大着嘴巴哈气,好像要说话似的。
它好像...是要自己摸它?
王初再次尝试伸手,在它的脑袋上方停留,森森的嘴巴咧得更大了,这是王初第一次觉得,狗也是有表情的。
终于,王初的手碰上了它的脑袋,毛毛的,茸茸的,好软啊。
森森激动的摇尾巴,那样大的尾巴在地上忽闪起来,连树叶都能扫飞。
王初顿时觉得自己的忧伤也要被它扫光了。
“呵呵,森森,森森。”他大着胆子碰触它的耳朵,刚一碰,耳朵就动了动,再一碰,又动了动,好像很敏感。
“哈哈。”王初好笑地点着它的耳朵尖,问它,“你是痒痒吗,哈哈,怎么这么可爱。”
王初怎么也想不到,半小时之前自己还歇斯底里的像个疯子,现在又嘻嘻哈哈的像个傻子。
大抵,他的人生自见到陈宝笙开始就已经全乱了。
回去的时候,陈宝笙没心没肺地在主卧睡着了,王初帮他关了灯,挟着自己的夏凉被进了次卧。
是他太善良、不坚定,也是他太懦弱、没脾气,才会被陈宝笙一步一步逼到这幅境地,还是要让着他。
鱼死网破,呵,他哪里敢。
自那天后,王初和陈宝笙如两个不认识的人合租一样,除了在一个餐桌上吃饭,谁也不会主动理睬谁。
那样激烈的争吵,竟是换来这样的结果。
好在之前他们在这个屋子里就形成了某些默契,用不着多余交流。
只是,看着日益干瘪的钱包,王初陷入深深困顿。
陈宝笙才仅仅来住了两个月。
不过,他每一天都在告诉自己坚持,他就不信,陈宝笙能在这里赖一辈子!
这一天下班,王初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看着门口一摊堆积的外卖盒,抚额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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