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妃和太上妃两个不服,但也不敢到赵钰面前说什么,只敢跑去明章宫哭求。
宫人们自然不敢在上皇那里闹事,只能暂且将两位娘娘的东西挪过去。太上皇昨日喝了甄妃一晚药,今日精神格外足些。
昨日是甄妃侍疾,他又是个迷信的人,心下便觉得甄妃对自己有些助益,更念起她往日的好处来。老太妃更是抚育过他的人,上皇自己都是殷勤侍奉,自然不许赵钰怠慢。
他此时精神足,使唤得宫人们团团转。宫人们哪怕心里瞧不起上皇,但这也是陛下的亲爹,自然也是好生去做事。
太上皇瘫在床上将近一月,还是头一次脚踏实地的站着。他坐在桌旁,看着老太妃和甄妃姑侄两个抱头痛哭,嘴上也忙着安抚。
甄妃眼睛肿得跟桃子一样,哭了一下午泪都干了。声音沙哑道:“陛下要为臣妾做主啊,臣妾的兄弟您都是知道的,最是忠心的。求陛下为臣妾家人做主!”
老太妃也是呜呜咽咽,哭泣道:“当年姐姐先去了,我拿你当亲儿子一样养大。我父兄也只当你是亲外甥恨不得肝脑涂地,现在却被太子呜呜呜。”
太上皇听了一下午耳朵都起茧子了,但也不得不好生安抚。眼前两个女人一个是自己养母,一个是陪着自己历经风雨的妻妾,看她们这样伤心也难受的紧。
“混账东西,皇帝还没回来吗?再打发人去请!”他狠狠摔了茶杯,愤恨着咆哮着,“还不快去!”
下面宫人们对视一眼有些不屑,还是出了一个人往宣政殿去。不大会儿就回来道:“陛下,那边儿说陛下正见朝臣呢,见完了就来。”
太上皇这才有些顺气,冷哼一声就安抚老太妃两人道:“你们快别哭,等那兔崽子来了朕好生教训他。必不会让甄家蒙冤而死,让他恩封甄家后人。”
赵钰刚走进明章宫就听见上皇这样说,有些嘲讽的挑起嘴角。父皇为什么会觉得已经成年的自己还是那个年幼无依的太子,难不成身体好了脑子坏了?
他调整好面部表情,带着些许委屈与悲痛进了正殿。周围的宫人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齐齐见礼。
“父皇万安。是儿子不孝,竟让罪臣之女惊扰父皇圣安。”
赵钰语气颇为自责,又将姿态放得颇低,使得原本还在大放厥词的太上皇一下哑火。他如今势弱,虽然占着父亲的名义却也不敢轻举妄动,无趣的摆摆手道:“起来吧。”
太上皇未尝不知道甄家私底下做了什么,只是自己四下江南都是甄家接待,险些掏空了甄家,自然也是要补偿一二的。
这让谁知道了都要骂一声荒唐,既然要补偿甄家自己掏腰包补上也就算了,由着甄家搅浑官场大肆收受贿赂算什么?
赵钰又将目光转移到一旁站起身的姑侄两个,佯做疑惑道:“两位娘娘都是甄家九族之内,朕特赦你们免于一死,为何不在朝夕殿待着竟跑出来了?”
老太妃闻言原本强忍着的恨意骤然喷发,泪水珠子一般往下落。
她捂着心口跌坐在地上,大哭道:“先帝啊,你都怨你去的太早,留下我和兆儿两个活着,现在竟被孙子辈的骑到头上去了!先帝啊!你睁开眼睛看看,你们赵家的后代就是这样对功臣之后的!”
原本就红肿的眼睛更显得可怜,嘴上口口声声念着太宗皇帝,又不断提及娘家所做的功绩。至于甄家的罪名都是被有心人陷害,他们甄家就是清清白白的白莲花一朵。
周围的宫人们早在她开始哭诉时便跪了一地,有些胆子大性子活泛的撇撇嘴,看老太妃的笑话。甄家究竟是个什么样,他们这些宫人不是十分清楚也有八九分。
端看甄妃这些年在宫中的花费、带着的人手、处事的手段就知晓甄家不是个什么好鸟。
太上皇却对甄家有着十足的滤镜,在他看来甄家不过是贪了一点,还能犯什么大错不成?他极为心疼的去搀扶地上的老太妃,听着听着也不免抹起眼泪来。
赵钰颇有些无语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比听戏还热闹。见他无动于衷,老太妃顺着太上皇的力道站起身,语气悲愤道:“我甄家为你们皇家当牛做马这么多年却落得如此下场,你赵钰心里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说着便要一头碰死在柱子上,原本整齐的鬓发也被弄得松散。甄妃死死的拉住老太妃,跪着哭求道:“姑母别这样,这原是我们的命啊。”
她便是这般哭求也是美得心惊动魄,太上皇看着便十分心疼。
姑侄俩便又抱做一团哭起来,太上皇劝了许久忽然觉得心口疼,转眼一看却发现宫人们仍跪在原地不曾动弹,狠狠踹了内侍一脚道:“狗东西,还不把你们娘娘拉开。”
赵钰悠哉悠哉的站在原地,嘴角甚至还带着一抹笑意。太上皇咬了咬牙,扬声道:“把你祖母逼到这份上你很高兴?不孝的东西,早知今日就不该留下你!”
宫人们悄摸对视一眼,到底不愿意听关于新帝的八卦,便在管事姑姑的带领下悄悄出去。
“那真可惜,谁让父皇只生了四个儿子呢?大儿子有勇无谋,三儿子纨绔成性,四儿子疾病缠身,您若不留下我只怕还要一把年纪再生个出来。”
赵钰嘲讽的语气险些气死太上皇,还不过瘾,又说道:“皇爷爷要是知道父皇这样被后宫牵制,只怕恨不得让你死在皇祖母肚子里。”
太上皇气得浑身发抖,却一口气上不来险些厥过去。赵钰盯着还喊着要去哭太庙的老太妃道:“太庙不是您这样身份的人去哭的,不然祖宗的棺材板怕是都压不住了。”
甄妃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讽刺道:“陛下凉薄至此,只怕祖宗不安。”
“这便不劳甄氏女费心了。”赵钰转了转手上的珠子,“父皇若当真喜欢,不如将甄氏留在明章宫伺候?”
太上皇冷哼一声,有些冷硬道:“甄家是被冤枉的,你若是不查清,就不要怪朕上朝亲自查案。”
赵钰轻轻啧了一声,自然清楚太上皇话中的意思。他带着几分怜悯的看着执意要保下姑侄俩和甄家的太上皇,轻声道:“既然父皇身体大安,不如明日亲自临朝听政。只是忠顺还在江南查案,只怕没那么快回来。”
听闻此言老太妃心里瞬间拉响警报,下意识就要阻止。但太上皇却以为赵钰年轻,还是抵不住自己作为父亲的压力才让步。
他只觉得精神前所未有的好,犹如回到三十来岁时的样子。赵钰见鱼儿已经咬钩,便随口吩咐道:“既然如此两位娘娘就先留在明章宫,待父皇查清再迁宫如何?”
当然不如何,她们不会有搬出去的那一天。
老太妃和甄妃对视一眼,心里着实不安。但想到京中四王还暗藏的兵马,以及皇儿底下剩余的人手,仍是决定放手一搏。
赵钰的目光从她们身上扫过,拱手道:“儿子不便打搅父皇安睡,还望父皇保重身体。”
说着也不等人回话就大步离开,刘康等连忙小步跟上。
走出一段距离,刘康便皱眉劝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陛下何苦这般。即便暗中筹谋,也不能这般损伤您的威严。”
虽说上皇迟早是要崩的,但有这么一段两皇同朝也足以让人怀疑陛下的威信了。赵钰听了有些不以为然,随口道:“这才好,让朝臣们都看看谁才是他们如今的皇帝。”
经过御花园时,赵钰神色一凝看向前方,心跳忽然加快。刘康等人见了也是唬了一跳,禁军哗啦啦往前护住赵钰。
前面的人似乎被惊动了,缓缓停下舞步转身,一回头便一副受惊的模样请安道:“奴婢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一群人这才松了口气,刘康抹去头上的冷汗。他看着那一身在月光下显得渗人的米白色长裙,扬声训斥道:“大胆!入宫时没有女官教导你宫规吗?不办差事在御花园干什么?”
赵钰渐渐平复自己的心跳,见这是人才松了口气。从他这个角度看那女子简直是在凌空起舞,有没有美感不知道,但他真的要被吓死了。
他见那人妖妖娆娆求饶还不忘仰头看自己,默默挪开了眼。刘康见赵钰没有留下的意思,便示意内侍道:“把她送走,触犯宫规当罚。”
“陛下,陛下饶命啊陛下。奴婢仰慕陛下英明神武,陛下!”那女子还颇有些不甘心,嗲着声音呼喊。远远就听到压着她走的内侍声音尖细的骂道:“你是什么东西咆哮内宫!”
刘康小心翼的看了赵钰一眼,低声道:“咱们走吧。”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劝道:“陛下如今都快要及冠了身边却没有伺候的人也不像样,不如先指几个人伺候着?”
陛下不知为何不愿娶妻纳妾,以前还能说是怕甄妃动手脚,现在皇位都要稳固了应当无碍。他虽是个阉人却也清楚陛下这般大的男子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若是一直忍着岂不是要憋坏了。
那义忠亲王不过十五就给了教导房事的宫人,再怎么算陛下也该有房里人了。
赵钰脑海中下意识浮现的却是柳安的身影,有些逃避的避开刘康的目光。刘康眸色深深的看了一眼赵钰才垂下头,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赵钰见刘康不再追问也是闭口不言,他心知和臣子只见保持明君贤臣的距离最好,但有些事并非自己能够控制的。
今晚的事提醒他要尽早做决定,明日这事传出去后必然会有大臣再次上折子催促。
他心里极为纠结,柳安无论哪里都好。论武能在战场上立功,论智谋能出谋划策洞察人心,论样貌又是拔尖的美男子。
可就是因为他太好,自己才不忍拉他下泥潭。他甚至无法保证自己在柳安年老色衰时仍然爱重,都无法确认自己的情谊能维持到何时。
他们才刚认识一月而已。
不一会儿辇轿就停了,刘康扶着赵钰下辇。一行人沉默的收拾好赵钰便让人都退出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自古以来分桃断袖之类的事儿便没少过,也有不少皇帝和臣子间有着暧昧关系。但赵钰却看得很清楚,他们之间并没有真正的爱情。
不过是皇帝刚好对男子感兴趣,大臣长得刚好合心意。等不感兴趣了便一脚踹开寻下一个,看不出一丝真情,本质不过是君对臣的压迫而已。
他看着柳安眼底一日日增多的情愫心中悸动,但又迟迟不敢真正去问。他怕自己询问得到的回答也只会是“遵陛下圣命”。
便是当真在一起,也难保他想拥有一个亲生子嗣,自己又该如何拒绝?
赵钰辗转反侧,将心底窜起的火苗狠狠压制下去。也许做一对儿明君贤臣才是最好的结局,若是相爱最终却不得圆满还不如只将这段美好停留在这一步。
胡思乱想了半夜,到三更才勉强睡去。
第二日刘康一大早便叫醒赵钰,张罗着要好好打扮。他让宫人为赵钰净面后看了半晌,语气有些微妙道:“陛下的气色不好,昨晚怕是睡得不好。”
说着取出一件杏黄色的龙袍,又对比另一件朱红色的龙袍来回看,纠结道:“陛下觉得哪个颜色称得气色好?”
赵钰还有些没精神,勉强看了一下便道:“就朱红的那件吧。”
刘康连忙让宫人帮赵钰穿戴整齐,亲自将两块儿油润润的龙纹玉佩挂在赵钰腰间,左右打量一番才满意。
他看了看沙漏,笑着道:“宣政殿都安排好了,陛下作为晚辈不宜在后,不若现在就出发。奴才去催催明章宫那边,倒也不算晚。”
赵钰知晓刘康的意思,心里很是感怀的点点头。又想到今日早朝礼部和鸿胪寺必会将戎狄来京的事拿出来讨论,颇有些玩味的笑了笑。
自己的好父皇若是还看不清形势,怕是要被自己狠狠踩上一脚了。
今日大朝会,大臣们都是早早的到了。虽说因为陛下未曾进殿而等在外面,但也能清楚看到宫人在上面龙椅旁另加了一把椅子。
因着御史在上面盯着,他们只小声嘀咕几句,有相熟的互相交换个眼色。如今陛下无子嗣,那把椅子自然是给太上皇准备的。
勋贵们也都意识到了什么,一个个支棱起来颇为兴奋。只等着太上皇回来掌权一雪前耻,定要给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帝好看。
鸿胪寺的官员都是一脸苦相心里犯愁,凑到鸿胪寺卿身旁问道:“大人,这戎狄来京的事儿不若下朝之后单独呈交,上皇若在,怕是不好交差。”
他们昨晚便碰头商量好了大致章程,就等着今日拿到大朝会上讨论一番。但若是上皇在...只怕会生气,到时候什么也弄不好。
鸿胪寺卿则是微微皱眉,他压低声音道:“昨日我与谢尚书一同去觐见,陛下是知道的。”
他们私下传递眼神,心中知道鸿胪寺怕是要成了新帝踩上皇的筏子了。上皇毕竟执政二十来年,虽说没什么政绩还专干荒唐事,但也凭着仁厚宽容很有一批簇拥。
尤其那些勋贵本就因为祖上建功有些骄傲,在上皇的纵容下更是要捅破天去。远的不说,就是新帝刚处理的甄家可就是上皇的心头好。
鸿胪寺卿看时辰快到了忙整整衣物,低声道:“还是照昨晚商议的报上去吧。”
众人便点头应下,对此也都接受良好。毕竟上皇专爱溜须拍马之辈,他们既被发配到鸿胪寺这个养老的地儿自然是不会殷勤讨好人的。
忽然宫道上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大臣们迅速分作两列站好。刘康扬声唱道:“陛下驾到!”
“臣等叩见陛下,陛下万福。”
赵钰一身朱红色的龙袍拾级而上,坐定后瞥了一眼一旁稍小的龙椅暗自一笑。沉声道:“诸爱卿平身。”
待人都在相应位置站好后,鸿胪寺卿便出列道:“陛下,臣有本启奏。”
说着便将奏折送上,微微躬身道:“启禀陛下,戎狄败币以求和。且明日入都,此为臣与谢尚书所制迎仪,乞陛下过目。”
又悄悄看了眼谢桂昌,正要将仪制一一说出来时外面便有内侍唱道:“太上皇驾到!”
果然来了!众人心中一惊,请安的动作却是丝毫不慢。群臣看着太上皇的脚面,黑色的龙袍本该显得霸气无双,但因为浆洗过几次到底有些旧了。
赵钰站起身,目光淡淡的看着缓缓走过来的太上皇。太上皇一步一步的走近赵钰时,他忙谦卑的躬身请安,又道:“请父皇上座。”
太上皇见先前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儿子当着群臣的面这样谦卑,轻蔑一笑。他就知道,自己身体一好这个儿子就得给自己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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