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依言入座时,却听右佥都御史道:“上皇陛下且慢,请听臣一言。”
大臣们早知会有这一出,均是打起精神来仔细瞧着。当今可不是个软柿子,刚上位就敢诛甄家九族,今天那午门外还有四个人在被片肉呢。
太上皇闻言看去,见不过是正四品的佥都御史,拧眉道:“讲。”
他态度不卑不亢,直言道:“常言道:‘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如今在位之君乃陛下,陛下当坐正位。臣以为上皇陛下当坐偏位以示王已避位。”
下面亲新皇派的心里已经暗暗叫好,退位的皇帝还算什么皇帝?他们可不答应这事儿,万一陛下真被太上皇拿捏住了,本就风雨飘摇的乾朝也不用救了,直接拾掇拾掇埋了算了。
太上皇有些不满的看着佥都御史,心中满是怨愤。自己不过退位月余,这满朝文武便都叛变了。若是自己再躺几天,只怕天下就没与自己的容身之处了。
他的目光扫视到一些出身勋贵的官员,冷不丁和站在前面的北静郡王对上。
旧勋贵家族的官员悄悄对了个眼神,还是胆大人傻的柳芳出列道:“大人所言差矣。乾朝以孝治天下,有道是父为子纲。上皇陛下乃陛下之父,为何当不起正位?便是陛下也要主动谦让,不然也无法使天下万民信服。”
这话说得很是合理,太上皇听了便嘴角微翘,很是和蔼的看着柳芳。这是个懂事的,也不枉自己叫他袭了一等子。
柳安闻言出列,语气轻缓道:“御史大人言之有理,上皇地位显耀尊崇便更要注意自身言行。否则若被万民误以为父子失和,岂不是...还望上皇仔细考量,莫要因小失大。”
柳安出面反驳柳芳的话也是为了避免被赵钰认为自己和父亲是一派的,心里有些苦涩。自己与谢齐志同样是父子同朝为官,境遇却大不相同。
不过他也早已习惯了柳芳这样混账,只当自己没这个爹就罢了。毕竟连袭爵之人都不是自己,可见自己这个嫡长子在父亲眼中的分量。
大臣们都清楚他们是父子俩,虽然柳安的话是对的,但有些较为顽固的大臣心里不免有些不得劲。天下哪有这样的儿子,父亲出来说话便要反驳。
心里暗暗记下,准备日后得了机会便参上一本。
赵钰见是柳安出面说话不由一愣,正准备说话的刘修也不知自己到底该不该继续说。赵钰回过神忙给刘修使了眼色,刘修这才继续开口劝解太上皇退步。
像是触发了什么信号一样,一群大臣均是劝起太上皇来,把原本预备着坐龙椅的太上皇气了个倒仰。他当皇帝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了不容人违抗的霸道。
“放肆!”太上皇扬声,原本穿在身上就有些空荡的龙袍更显得空荡,“你们一个个是什么意思,逼朕坐在偏位不成?朕为父,本就该朕坐正位。”
旧派臣子一个个力挺太上皇,整个朝堂登时像养鸭场一样吵闹。原本常朝都是一派清净有序,大朝会就混杂了不少修养不过关的臣子。
赵钰无聊的站在原地,目光却一直跟着柳安转动。在众人面前反驳父亲,这是极大的勇气,至少他也无法做到。哪怕都知道太上皇荒唐,可就是因为父亲的身份,他不能有一句反驳之语。
柳安...
朝堂上吵得乌烟瘴气,旧派臣子有多少科举出身的还不好说,自然比不过大部分是科举出身的亲皇派。压倒性的胜利来得没有丝毫意外,赵钰神态自若的将太上皇请到偏位上坐定。
太上皇本想开口,但到底也是要脸面的人。大臣摆明了不欢迎自己,他再开口只显得自己自讨没趣儿。
这么一场骂战下来,群臣原本都要忘了戎狄进京一事,但赵钰可没忘。正要提起时太上皇却忽然插嘴道:“听闻昨日你诛了甄家九族?”
赵钰神色有些古怪,他没想到太上皇连装都不愿意装一会儿。摆明了要给甄家翻案,但该杀的都杀得差不多了,现在拦不是太晚了吗?
这话一出不等赵钰阻拦,户部尚书首先便不干了。他可是等着甄家的钱入库的,要是到手的钱飞了他可不干。毕竟军事、农事、赈灾、俸禄哪样都要钱,万一国库没钱还是他吃挂落。
太上皇话锋一转,开始提起当年诸大臣扶持□□皇帝登基的旧事。言语间满是感念,把在场的勋贵之后感动的直抹眼泪。
“你看这些勋贵子弟只觉得是不学无术,但当日他们的先祖是如何忠君侍上的。只看这点我们就不能忘本,如今反要去寻他们的晦气。这成了什么人呢。”
他说着眼中也多出些许泪光,看着极为真挚。旧派大臣一见上皇如此做派很是感动,做臣子的能这般被君上惦念,此生也算无憾了。
不少科举出身的臣子听上皇如此说也很是感动,那些勋贵祖先都死了这么多年,上皇竟还是心心念念。若是自己百年之后也能得陛下这般怀念,后人得到荫庇,只怕也是情愿为他卖命的。
赵钰闻言也有些动容,这可是父皇坐稳皇位这么多年并且办了那么多荒唐事还能活得好生生的秘诀啊!旁的暂且不说,就这份追忆往昔的劲头也让大臣不自觉对他宽容些许。
他冷笑着看向避重就轻的太上皇,勾起嘴角道:“那父皇是觉得甄家卖官鬻爵、科举舞弊、贪污受贿皆可原谅?”
刀不砍到他身上他不觉得疼。
他的语气带着些许怅然,又带着些许郁愤。闭了闭眼说道:“甄家罪无可赦。并非朕不念旧情,而是甄家太过了。今日宽宥甄家,明日可还会有第二个甄家这般作乱?”
群臣听赵钰这么说才清醒过来,差点被忽悠瘸了的谢桂昌上前道:“陛下言之有理。上皇陛下,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君主之爱臣也当为其计长远。还望上皇陛下深思。”
严尚早就看不惯太上皇总是一副体恤下臣的样子,你到时体恤臣子了,那被祸害的百姓该如何?他面容严肃出列道:“国有国法,又有言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还望上皇陛下深思。”
大理寺卿和严尚对上眼神,出列道:“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还望上皇陛下深思。”
太上皇被反驳的脸色青红交加,这不仅是在说甄家罪有应得,更是否认了他执政这么多年来的方针。赵钰轻轻咳嗽一声,将满殿的火药味儿消下去。
他有些玩味的看着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他们两个这些话倒是有些意思。很快回过神,大朝会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件事上,便将此话悄悄带过不提。
太上皇几次说话都被无视,阴沉着脸坐在一旁。往常不是没有察觉不对的,但自己作为皇帝也无人敢反驳。现在有了这个小崽子撑腰,他们也硬气起来了。
“好了,既如此甄家之事等忠顺郡王从江南返回再论。鸿胪寺卿,你还未回完话呢。”赵钰拍板定下,群臣也自然转移了目光。
被点名的鸿胪寺卿颇有些战战兢兢的出列继续回话,大臣们听到具体安排后均是不敢相信,满眼都是“你疯了吧”看着鸿胪寺的一干人。
赵钰却很是愉悦,点点头肯定道:“战败就要有战败的样子,他们在边关屠杀我乾朝百姓,我们若是善待岂不是寒了百姓的心。”
谢桂昌犹豫半晌还是没有出列,毕竟就如陛下所说,若是对戎狄太过礼待未免助长他们嚣张的气焰。
下面大臣打着眉眼官司,互相推攘着想让别人出头反驳。但四位阁臣和六部尚书不说话,其他谁也没底气直言反驳。
况且陛下这样的说法也有道理,虽不符合大国的胸襟气度,但对百姓却更显得仁爱。
太上皇一向是个好面子的,单是猜测戎狄使臣在背后嘲笑自己便已经浑身难受。想开口却又想起被踩在脚下的难堪,嗫嚅半晌还是决定当没听到。
他心里安慰着自己,好歹笑话的是新帝不是自己,还省得自己闲操心。
赵钰没想到就整这么两出戏就让太上皇这样安分,不免有些诧异的挑挑眉。他还以为父皇会更硬气些,比如直接让北静郡王和自己杠上。
勋贵家可还有些隐藏的兵权,看着是零零散散的,但总数恐怕也不少。为大事计,他还是会让步的。
他微扬下巴示意,刘康便迅速唱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赵钰站起身扶起太上皇,心里估量着毒药的药效什么时候发挥到极致,面上笑道:“父皇请。”
太上皇看这时候过来充大孝子的赵钰冷冷一下,搭着赵钰的手离开。柳安和赵钰的视线对上一秒,很快便错开。
等送走了太上皇,一行人慢慢走回宣政殿。刘康压低声音道:“可要派人让上皇知晓?”
赵钰摆手制止,意味深长的说道:“再过八天,记得把尾巴都打扫干净了。”
“是,陛下。”
赵钰想起方才柳安的神色,猜测是有话要与自己说,便提前命人沏茶来。果不其然,不一会儿柳安便在外求见。
“臣见过陛下。”柳安微微拱手,面上带着些许活泼的笑意道:“昨日臣拿起先人所著书籍,忽然看到有用动物的毛纺线制作衣物的记载。只是因为梭织的面料更紧实耐穿,这种针织却极有弹性却不利裁剪,这才少为人知。陛下一直发愁如何用羊毛,这不就是现成的法子吗?”
赵钰闻言一喜,听完了却又慢慢坐回去。有些苦恼道:“这话又是从何说,既然咱们的梭织很好,针织怕是也派不上大用场。便是这般说,百姓不买账也是白搭。”
便是自己命人研究出了针织法织出的毛衣,但百姓不买账也没用。还不如只把羊毛填充被褥,还能多填几床。
柳安却笑着摇头,神神秘秘的笑着说:“陛下听臣说。若选了细绒仔细纺成毛线,穿在身上又弹性有软绵,岂不比麻来得暖和?不如陛下先挑选会针织的宫人试验一番,若能成事也是好的。”
作者有话说:
1.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出自《元史-□□本纪》2.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出自《礼记·坊记》3.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出自《触龙说赵太后》4.《野叟曝言》:王子犯法庶民同罪 5.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出自《韩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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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贾元春
赵钰并非愚钝之人, 他转念一想便明白柳安的意思。
动物的皮毛本就比棉麻一类的更有弹性也更加保暖,若是制作成里衣或是中衣都是极好的。不拘什么毛,便是毛稍硬些也可做成中衣,里面再穿上严实的里衣即可。
他有些兴奋的站起身, 拉住柳安的手认真注视着他道:“慧敏之至, 难得之臣。朕有公辅,三十年不患百姓之反矣。”
柳安的耳根微红, 抿起嘴角微微一笑。赵钰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 便拉着柳安一同在一旁的座位坐好。
“刘康, 传内务府总管来。”赵钰扬声吩咐,又亲自捧着一杯热茶作揖, “柳郎中辛苦,还请喝杯茶解渴。”
柳安忙站起身,连连推辞道:“不敢不敢,臣怎么好让陛下伺候。还是臣为陛下奉茶。”
赵钰拉过柳安的手, 心里纯然都是愉悦。他执意将茶杯递给柳安, 强硬道:“这是感谢你为朕解决了一个大难题,不必推辞。”
柳安这才接过茶杯, 抿了一口后忙给赵钰倒上一杯热茶。赵钰喝了口茶水便道:“皇庄上的事本就是你在管着, 日后棉花出来也绕不过你。不如留下同内务府总管商量了,羊毛针织的事儿也劳你照看一二。”
柳安心里大致盘算起来, 片刻就搭起来个架子。他向来不怕事多,况且只是照看一二费不了什么功夫便答应下来。
赵钰见此也很是高兴, 听喜春进来通报才坐回龙椅。内务府总管进殿便请安, 柳安在他请安后拱手道:“见过施大人。”
施举微微点头, 很快便看向赵钰道:“臣来得匆忙, 不知陛下唤臣来有何要事?”
他刚巧也在想着近来陛下的动作, 看样子是要大干一场。只是陛下到底年轻不知事,今日这一出戏任谁都能看得出来,陛下到底有些着急了。
赵钰不知他心中想的什么,示意柳安将刚刚的话给施举说明白。施举皱着眉心里有些不满,陛下独断专行本就将很大一片儿土地划分了种棉花,现在又想起织羊毛衣来。
羊毛粗糙质硬,又油腻恶臭,做出来的毛衣恐怕没人愿意上身。
但他也未曾表露,只是有些犹豫道:“陛下,纺织司刚放出去了一批宫人,一时间也抽调不出这么多人来。”
赵钰定定的看了施举一眼,随后又笑着说:“不必这样麻烦。宫里也放出去一大批人,纺织司应当不至于太忙。便抽调各宫的宫女,让老手带上十天半个月也尽够了。”
施举见赵钰铁了心要做也头疼,无奈道:“陛下这是什么话,您即将及冠宫里也早该进些妃嫔。到时候娘娘们总不能全是内侍伺候,也不雅观。”
柳安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了眼赵钰。赵钰闻言便轻描淡写的略过去,温声道:“那都还是没影儿的事,先留着凤藻宫的吧。现在宫里也没什么主子,留下一两个人洒扫就够了。”
柳安有些失望的收回视线,在手上拨弄着茶杯。他原本见表兄对自己亲近许多还有些高兴,难不成陛下真对自己无意?
施举听赵钰这般说便还是应下,话说得轻松,但这也着实不好调动。万一自己这边刚安排好陛下就要大选,也是白耗费了人力。
柳安便和施举一同退下,他现下是内务府的郎中,正好也是在施举手下做事的。纺织司也有处理羊毛的方法,待自己亲自验证了再着手改进一番也就能用得上了。
太上皇回宫后想到在宣政殿受得一肚子气就难受,抄起桌子上的茶壶就要往地上摔。刚服侍老太妃早点的甄妃回来真好瞧见,忙拉过太上皇道:“陛下这是怎么了,大早上就要摔打东西。”
她心里猜测上皇怕是没能给甄家翻案,但心里气得再狠嘴上还是要哄住上皇。毕竟再如何他们甄家还留了几个后人,自己若是稳不住才是真的全完了。
自从上皇能走动后宫人也不自觉的多了几分讨好,恍惚间就像回到了原来一样。伺候着上皇用过早膳,甄妃便回去寻老太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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