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方舟在后头叫他。
宁镜回身,昨夜暴雨刚过,晨起时还有些寒意,但晨光照在身上,却令人心情分外愉悦:“今日是个好天气。”
而萧玥这边,好好吃了一顿饭,吃完洗漱后,什么也没说,就在榻上好好地睡了一觉,连外面的瓢泼大雨,惊雷电闪,都未将他吵醒,一宿无梦。
萧玥晨起时,整个人的精神都好了许多,一早便去了玉龙院给萧国公和国公夫人请安,国公夫人见他精神焕发的样子也放下心来。
大小张相的逝世,张府众亲守丧一年,受过大张相教诲的弟子门守孝七天,而许多百姓却是自发地守起孝来,这几日,连长街上的吆喝声都没有了,摊贩的旗帜上,还挂着白布,以示哀思。
这七日里,萧玥也未出府,在院中拉着黄金白银练功,从清晨到黄昏,一身使不完的劲儿,白银坚持了三天,后面每天到了申时便躲到宁镜院中来。
第五天,黄金也躲到白露院了。
萧玥一个人在院中,练完一套枪,浑身已被汗水湿透,他随意地甩了甩额上的汗,看向白露院的方向,心想着,下次要不要带着宁镜过来练练,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宁镜在白露院莫名地打了个喷嚏。
七日过,第八日一早,萧玥去玉龙院请了安,随后便带着黄金白银出府去了。
黄金看着前面的春燕坊,连忙伸手将萧玥拉住:“爷,爷,你去这里干什么?”
萧玥被拉住,转回头:“去查秦杜鹃啊。”
黄金拽着他,一脸的震惊:“就这么去?”
那估计一个个时辰,萧三公子逛青楼的消息就会传到国公府,乃至整个永安,到时国公爷哪怕身体再不适,也得亲自扛着那杀过无数鞑靼的大刀将他们都剁了!
萧玥皱眉:“不然怎么去,你们都去得,我去不得?”
黄金连忙将他拉到一边,让他尽量离春燕坊远些,小声道:“爷,我们都是从集雅坊乘小舟过去,而且白日里太引人注目,若你真要查,我们晚上再去吧。”
萧三公子从未逛过青楼,之前查秦杜鹃也一直是交给了黄金,但此事事关宁镜,若真依宁镜所言,各勋贵世家中还不乏有如春姨娘般的人物,这让他不得不小心以对,亲自来查看一翻方能安心。
“不错啊,陆路不通知道走水路。”萧玥称赞。
白银在一边道:“哪里是我们想的主意,集雅坊那边使点银子,这样的法子多的是。”
此时才刚到巳时,离夜晚还早得很,几人便找了间茶楼坐下,看着低下长街上又重新热闹起来的人群,白银磕着瓜子,不由感慨道:“这不过七日,感觉就和之前没太大变化了。”
黄金白了他一眼:“逝世已逝,生者还要生活,又能如何呢?”
白银撇撇嘴,没再说话。
黄金却是转向萧玥:“爷,这些事真的都是桓王殿下做的?平日里见他不显山不露水的,而且我们也没有证据证明是他做的啊。”
萧玥喝着茶,说道:“这才是最可疑的地方。”
他这几日将事情重新想了一遍,才发现这其中确实有很多可疑的地方。
春猎第一日,他与太子便遇到了狼,那日在林中他简单问了太子,他们都是逐鹿而来;他一向为了避开麻烦,不会与人群同行,那一日却因逐鹿与太子撞到了一处,然后遇狼。
若说此事是上林苑的疏忽,这疏忽也太大了,春猎结束,上林苑一共斩了十一人。众人都在猜测这到底是雍王为了杀太子而引狼入室,还是太子为了拉拢萧玥自导自演了一出戏,毕竟最后太子没有受伤,连一直跟在太子身后的齐王都被怀疑了一通,但无人提及桓王。
他们都忽略了,到达当日晚,被皇帝派去巡围场的桓王。
后大小张相之事,若非宁镜提前提到过张诗的荷包有问题,他也会如众人一般猜测,是不是雍王为了夺权而做出此事,毕竟此事在明面上,雍王是最大的受益者。
但是皇权争斗中,真的有完全无辜,完全清白的人吗?
没有任何人怀疑,恰恰是最可疑的。
“但是就算他们斗得再厉害,又关我们什么事。”黄金靠在椅子上:“那把椅子上最终坐的是谁,那是他们的本事,国公爷说过,萧家有萧家所守之道,万不可有搅弄皇权之心。”
萧玥抬眼看他:“黄金,你最近出息了,动不动就拿父亲出来压我。”
黄金神色严肃:“我只是觉得,宁公子出现后,爷你就变了,泥足深陷,终会招祸。”
萧玥并不生气,黄金本就比他长一岁,再者,他们之间的信任从毋庸置疑,但他考虑的却是更深些:“之前三方势力尚且均衡,但如今大小张相一死,这种平衡便被打破了,那失势一方必定要尽快拉拢其它势力来填补大小张相之死的威胁。”
永安中多数人已经站好了队,而独立在外,且能与大小张相媲美的就只有萧家一个选择,之前他们势均力敌,尚不急迫,但大小张相一死,填补这个空缺就变得迫在眉睫。如今形势已经不一样了。
“那任由他们怎么做,我们不做理会不就好了。”黄金说道。
萧玥摇摇头:“此时不一样了,之前有张相约束着太子一方,但如今两相一去,谁知道张诗会裹出什么乱子来。”
张诗玩不过雍王,张家越是着急想要拉笼萧家,那对萧家来说就越危险,到时雍王必定会出手,到那个时候,拉拢还好应对,但若是发现萧家不能为自己所用,怕是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出来。
得不到,就毁掉。
毕竟毁在自己手里,也总比为对手所用的好。
之前他尚且不知,但小张相一事后,他不得不对这些人都做最坏的猜想。
“我们先查秦杜鹃,她若是查清楚了,应当就会有结论了。”萧玥不再多说,但突地想起什么来:“不对,我们去错地方了。”
黄金和白银看向他,萧玥脸上有些不自在,清咳了一声:“青楼里的姑娘,都……破身了,但那些送进官宦府中的女子,定然是要身子清白的。”
三人都未经人事,谈论起这事儿来,难免都还有些脸红。
几人正要动身,黄金说道:“但是我们怎么确定我们找的人是不是桓王手下的倾世之花?总不能找一个就划一刀,沾了血再拿回去烧吧。”
白银却没想那么多:“宁公子不是说了吗?这种人又不是想有就能有的,多半都是些瘦马脔童,我们先找到人再说。”
于是乎,不到三日的功夫,全永安都知道萧三公子恩师孝期才过,便耐不住寂寞,将复音坊,妙音坊,庆音坊逛了个遍。第四日便被萧国公关在府中揍了一顿,第五日便又跑去了羽音坊看舞姬跳舞,完全不知悔改。
而朝中自大小张相之事后,相国之位空缺,雍王和太子就相国之位在朝堂之上争执不断,群臣相互攻讦,口水乱飞,乱成一团,皇帝怒而退朝,此后三日未上早朝,众臣不由惶惶。
趁着这股混乱,暗藏在水面之下的暗流也终于是动了起来,不负萧三公子近一个月的努力,不止将音律六坊,歌舞六坊,连十坊绣楼都逛了个遍。
六月暑气开始浓重,天热起来了,夏衫一件薄过一件,却仍然止不住汗,夏炽伴着蛙声而来,连国公府院中的树盖都更多了几分浓绿。白露院里的花木虽遭暴雨,不少红艳都零落成泥,但日光一起,新的花苞又重新绽放出一片繁复,竟是比之前还要富丽些。
这日傍晚,艳云尽吐,晚霞未尽,黄金带着最后一份名单过来回来了,萧玥看罢,将其余所查之事一起整理了,带着这一个月以来的努力成果,来了白露院想找宁镜。
方舟一见他,便迎了上去,显得有些紧张:“三公子来了?”
萧玥本就聪慧,在宁镜身边呆得久了,连这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更精进了三分,一眼便看穿了方舟的紧张,目光望向了内院紧闭的门。
这才酉时三刻,已经紧闭门扉,这么早就休息了?
“三公子,公子他有些不舒服,便早些休息了,若是有事,明日再来吧。”方舟站在他身前,挡住了他的路。
这个位置作为侍从来讲,挡主人之路,是极不敬的。
萧玥闻言眉头轻皱,将拿着东西的手背到身后,目光凌厉:“不舒服?找大夫了吗?”
方舟仍一步未让,说道:“旧疾,已服过药了,睡一觉就好,公子已经睡下了,三公子明日再来吧。”
萧玥的目光越过他,看着那紧闭的门扉,斟酌半晌,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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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进不了院,不代表看不了,萧三公子蹲在人屋顶上,悄悄掀开了一片瓦,却见屋中静悄悄的,床幔紧闭,什么也瞧不出来。
难道真的已经睡了?
萧玥坐在屋顶一直等到了夜幕降临,繁星满天,屋中却仍旧是一片寂静,悄然无声,只有方舟守在门口,随时等着宁镜叫他。
又坐了一会儿,萧玥见还是没有动静,又觉得自己有点好笑,他这像什么样子,睡了便睡了,那说明并不是什么重疾,这是好事,他一直蹲在这里不是个什么事儿。
于是身姿一展,便又回了长歌院去了。
直到子时,方舟才在内院四下里都转了一圈,确定无人之后,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他走到床榻边,掀开床幔,便见宁镜面色潮红,身上的汗已经将身下的被褥全都湿透了。
他见有人掀帐,眼神一冷,但看清是方舟后,紧绷的身子这才微微松懈下少许,但就是这少许松懈,便让体内的情潮伴着痛楚再次冲撞而来。
“公子你还好吗?”方舟急道。
宁镜没有力气说话,今晨一早,他便感觉自己虚软无力,好在萧玥一直没来白露院,但他算着日子估摸着这几日也快要过来了,若是今日过来,撞见他服药后的模样,怕是要将他赶出国公府,他只能忍着不服药,想着先将他应付走。
只要不服药,暂时他的理智便在,怎么也能也应付一番。
方舟连忙拿出倾世之花,倒了热水将药丸化开,送到了宁镜的唇边。
“我都是按公子的吩咐做的,若是三公子执意要进,便让他进,若是三公子离开时一句话也没说,我便晚点进来,所以等了一会儿,这个时辰才来。”方舟喂宁镜喝了药,想要拿帕子去给宁镜擦擦汗,但却被宁镜避开了。
方舟立刻便收回了手:“对不起,公子,我一时忘了规矩,我这就出去。”
药性发作时是不可以被人触碰的,否则便会更加难以自控。
出了门外,方舟将门关好,并且从外面落了锁,自己则靠在门边坐下,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每一次服药都是一次劫难,却是谁都帮不了的劫难。
萧玥这一宿却是没怎么睡,他虽然回来了,但脑子里却一直都是宁镜那扇紧闭的门。
服药,服的是什么药?之前提到,他们需服一种秘药来保命,但是宁镜出院子时什么药都没有带,只带了……倾世之花。
什么乱七八糟的。
萧玥倏地浑身都热了起来,连忙翻了个身阻止自己胡思乱想。
但是他又为什么要随身携带这种药呢?这几个月里,黄金和白银时刻盯着他的吃食,特别是黄金,每天拿银针试了又试,生怕一个不小心,萧三公子就贞操不保。
但宁镜身无武艺,方舟更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若不是萧玥时常拉他出来走动,他连那个院子都不会出,更不用说下药之类的事了。
第二日一大早,才卯时二刻,晨阳初醒,萧玥便来了白露院,可他来时,方舟已经将所有的衣物和被褥都洗好了,见到萧玥,便笑着道:“三公子来了,公子已经醒了,只是人还是有些疲倦,还在屋里休息,说若是三公子来了,便请进去就好。”
萧玥见他这与昨日完全不一样的脸,心道果然是仆随主变,看样子是没什么事了。
进了屋中,宁镜披着衣裳正靠在榻上闭目小憩,虽闭着眼,却仍然感觉一脸的疲倦。
他听到脚步声,睁眼见是萧玥,唇边扯出一点笑来:“昨晚小舟有些无礼,你不会见怪吧。”
萧玥摆了摆手,他今日并未带那些东西过来,见他面色仍是苍白的,便只问道:“方舟说是旧疾,现下好些了吗?”
宁镜点点头:“已经无事了,你昨日来,可是查到什么了?”
萧玥见他虚弱的样子,便也没说,只道:“你且先休息两天,此事再议也不迟。”
先前因为宁镜叛出,再加之他们去找秦杜鹃处找药,惊动了宣离,一连几月都不曾有任何动静,但大小张相死后,朝中因相国之位众臣相争,乱成一团,他才这才动作,也才让他有机会找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再看到顺藤摸瓜牵扯出来的人,令他们无不心惊。
宁镜坐起身来,虽神情疲倦,眼中却是清明的:“说罢,总比一知半解要强,如今永安的乱才刚开始,不早做防备,万一出事,便是打无准备之仗了。”
萧玥虽未带东西,但这些东西在他脑子里过了好几遍,都清清楚楚。
永安城中大小京官八百三十余人,光以他们现在查到的人数来看,已有两百余人牵涉其中。良妾,美姬,脔童,侍女……凡此类,不一而足,有的是在官员后院,有的则是在家仆后院,不止太子,雍王,连向来被两边都踢出皇位之争的齐王院里也有。
“除了桓王。”萧玥说完,看向宁镜。
宁镜却似乎早有预料,并不意外:“桓王不好美色,人尽皆知。”
“那他好什么?”萧玥问。
宁镜想了想,就在萧玥以为他要回答皇位时,宁镜却说道:“我不知道。”
人皆有好恶,也因此才会有诱惑,才有弱点。但宣离似乎没有,至少前世他看着他一步接一步,一城再下一城,最后稳坐皇位,也并没有露出多少真实的笑意与满意。
这时黄金来了,进了屋见他们正说话,说道:“爷,姜老来了,老爷让你去见见。”
萧玥闻言正好:“姜老到了?那正好,宁镜身子不好,让姜老过来给看看。”
宁镜正要阻止,萧玥已经起身和黄金出去了,他手伸在半空,最后只能无奈地收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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