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一个声音似乎自黑暗中响起。
“只要将毒下在这里,你就能报仇了。”
“两世的仇,今日便能报!”
“宣离会死,这些人都会死!所有吃过那碗馄饨的人!都会死!”
他们都会给阿梦陪葬!
宁镜垂在袖中的手摸着手心那个精致的圆瓷盒,那是他从阿梦身边拿到的,宣离给他准备的毒。
他想让他死。
但他要拉着所有人一起陪葬!
这个认识让他混沌的意识兴奋起来,唇边甚至流露出一丝有些扭曲的笑来。
萧玥一路问着人,宁镜那样的状态,见到的人都感到意外,不多时便已经跟着来到了大厨房,他还没进去,便有人看到了他,连忙说道:“将军?你是来找宁公子的吗?”
白银一见,立刻抓住了人:“宁公子人呢?”
那个手里拎着几个食盒正要送出去,指着里面:“宁公子今日好生奇怪,正在里头呢。”
白银连忙要进去,可萧玥却突然一把抓住了正要离开的人:“等等,今日的饭菜送出去几份了?”
那人不明所以,答道:“还没有,我这是第一份。”
萧玥将人拉过交给黄金:“今日大厨房所有的饭菜先不送各院,晚一个时辰再送,带人守住大厨房。”
黄金接过人,将手中的食盒缴了,应道:“是,将军。”
萧玥跨进院中,抬眼便看到了正站在灶台前的宁镜,他脚步一顿,喊道:“宁镜。”
宁镜的身影微微怔了一下,缓慢地抬起头看过来。
那涣散的眼光在看到萧玥的身影时,终于是有了几分神采,他迟疑着张了张口,但却没有发出声音。
萧玥想过去,可他才抬脚,突然便看到宁镜慌张抬起了手,喊道:“不要过来!”
他的脚步立刻便定在了原地。
可他看到了他手中的东西。
一直被他紧紧抓在手中的那个东西,是一个精巧的圆形的瓷盒,可那瓷盒之上,一朵熟悉的红色花朵却让萧玥心头骇然。
“好。”萧玥声音不由地放柔了许多:“我不过去,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我,好吗?”
这时众人也都看到了这边的情况,见萧玥在那里,便都纷纷退开,目光却还是一直看着他们。
宁镜的神情更加恍惚,他将手收回,看着那个瓷盒,张口正要说。
“姜老的药是苦。”萧玥出声,打断他将要出口的话,朝他一笑:“你若是想吃点别的,可以让白银来拿,若是嫌苦,便给我,我还给姜老,咱们不吃这么苦的药。”
萧玥的语气已经不自觉变得温柔起来,几乎是带着哄的口吻了。
宁镜听着他的话,却是笑了起来,他抓着那小小的瓷盒,神情越发恍惚:“……对,这是药,吃了……就能好,就再也不会苦了。”
死了,一切可能再重来呢?
不,不要重来了。
老天给了他机会,可他还是一败涂地,还让最亲的人付出了更大的代价。
他救不了所有人,也救不了自己。
师傅当年不该救他,就让他死在那个冬天,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萧玥几乎心胆都在颤,他生怕宁镜真的会将那药吃下去,已顾不得有人在场,声音都止不住地颤起来:“宁镜!”
“看我!”
“看着我!”
宁镜在他一声声的呼唤中终于是抬起了眼,他望着眼前的萧玥,可又模糊地认不了是不是在梦中。
“我是萧玥。”
萧玥。
宁镜身形一晃,是熟悉的声音,随着这个名字入耳,似乎寒风中带来一股暖流,冲到了冰封的心湖之中。又像是一束光,在他满是灰败的天空中照了下来。
光下,少年一身红衣站在水中,眼神专注,手中高举着一杆银枪,正在捕鱼。
“爷给你抓鱼,你一句感谢的话的都没有,还在可惜枪,到底有没有眼光。”
那是萧玥。
少年的胸膛那么炙热,隔着轻薄的夏衫贴着他的背脊,手臂揽在腰间将他牢牢地护在怀中,像是护着珍宝。
“你往前看风景,身后我护着你。”
那是萧玥。
少年小心地执起他的手,带着忐忑将一圈指环套入他的指间,一尾红线拖拽在他手中,他拽着,不肯放手。
“与尔重生,与尔同生。”
那是萧玥。
那颗似乎死了许久的心终于跳动了一下,带来的热意似乎顺着血脉开始在全身流转。
对,那是萧玥啊,是他挚爱的少年。
他怎么忘记了呢?
他还有他。
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宁镜这时才迟迟地感觉到自己早已浑身冰冷,手脚都已冻得没了知觉,只有脸上流下的泪是温的,是热的。
那是人间才有的温度。
“萧玥。”宁镜恍惚的神情终于是清明过来,看着大雪中红衣黑裘的少年,被冻得僵硬的身体摇晃着,哑着声音,几乎救命般地喊道:“萧玥!”
萧玥的心狠狠一痛,同时大大松了一口气,大步便走到了宁镜身边,在他倒下之时将人接在了怀里,触手的温度冷得他浑身一颤,立刻脱下身上的大氅将人裹了进去。
宁镜抓着萧玥的前襟,如同抓着救命的稻草般蜷缩在萧玥的怀里,不敢松开一点,亦不敢离开一分。
萧玥将人裹得严实,也不顾多少人在场看着,直接便将人抱了起来。
“没事了,有我在,我带你走。”
我带你走。
宁镜在温暖而熟悉的怀里压抑地啜泣着,不住地点头,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这一点可以让他抓住的温度。
在熟悉的气息里,终于是敢真正地在人间张眼,泪眼朦胧中看向熟悉的脸,可却突然看到了那身后一道寒光。
“不——!”
宁镜猛地挣脱萧玥的手臂,翻身将萧玥扑倒在地。
“宁镜——!”
“滚开!”
一阵无法形容的极痛从背上炸开,然后涌起无尽的热意,像是让人置身于温泉之中,暖得不可思议。
纷乱中宁镜感觉周围吵闹起来了,萧玥慌乱抱着他,拼命地要往外跑。
可他却慢慢感觉不到颠簸了,眼前师傅和师娘正牵着阿梦看着他,朝他伸出了手:“好了,小镜子,该走了。”
该走了。
温泉水流到了垂落的手上,让他感觉自己刚才冻僵的手似乎有知觉了。
宁镜笑了一下,好的,师傅,我马上来。
一只带着血的手抚上萧玥的脸颊,靠在他肩上的人突然轻声开了口,那声音传入耳中,却令萧玥瞬间便停下了脚步。
“以命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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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HE!HE!
大虐之后,必有大甜!不要打我,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发誓!
今天有二更,老规矩,九点见!
第八十八章
萧玥将宁镜抱回房中时,哪怕是跟着萧国公在战场数十载的姜老也看得心下骇然。
“再燃一个火盆,准备热水,烈酒,干净的纱布和棉花!”姜老拉住萧玥:“将他放到榻上,我要看伤口。”
萧玥几乎是茫然地听着姜老的话,在听到“放”字时,下意识地便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不!”
“萧玥!”姜老向来待他如亲子,极少有严厉的时候,此时的声音却是极为严肃,连声音也大上了许多,似乎要喊醒他:“将他放到榻上,我要救他!”
听到“救”字,萧玥这时似乎才清醒过来,看清眼前的人是姜老,他将宁镜放到榻上,看着姜老拿起剪刀剪开宁镜的衣裳,一道几乎横贯整个背部的狰狞伤口往外冒着血水,很快便将整个榻上全都染透。
他看着再次浸在血水里的宁镜,似乎那一刀不是砍在宁镜身上,而是砍在了他的身上,由里到外将他整个人劈裂,五脏六腑都被碎成齑粉。
“让开。”姜老推了萧玥一把,将直接将他整个人从榻上推了下去,连姜老都一惊,但此时他顾不得萧玥,立刻便开始处理宁镜的伤口。
“将他抬出去。”姜老招乎愣在那里的方舟:“过来。”
此时萧国公和国公夫人也听到了事情经过赶来了,随后宣煊也赶了过来,才来,便看到萧玥被人从房内扶出来,他浑身都是血,而侧脸上那个血手印在苍白的脸上更是清晰。
“玥儿。”国公夫人连忙走过去,看着萧玥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疼地抱住他的头:“不怕,玥儿,娘在这里,娘在这里。”
萧玥浑身颤抖着,满身都是宁镜的血,此时那血中那抹极淡的芬芳此时变得极为浓郁,浓郁到无法逃避。
提醒着他,刚才为他挡刀的人是谁,此时躺在榻上生死未卜的人是谁。
以命报之。
萧玥抱住国公夫人,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巨大的恐惧让他哭得难以自抑:“他是为了救我,娘,他是为了救我,可我不值得,我不值得,我不值得!”
当初宁镜跪在他的面前,求他护住自己。
此生唯有二愿,一愿阿梦平安,二愿大仇得报。为此二愿,我牺牲一切再所不惜。
大仇得报之日,宁镜愿以命相报。
我既没能护阿梦平安,亦没能替你报仇。
如今却连你都没有护住,让你鲜血流尽,生死不明。
我不值得你以性命相护,我不值得,不值得啊!
热水一盆一盆往屋里头送,又换成血水一盆一盆往外端,众人看着那一盆盆的血水,心全都吊了起来,可即使这样,屋中竟是连一声痛呼都没有发出。
宣煊坐在厅中,手指紧紧地抓在椅子上,指节寸寸泛着青白,可自己却毫无知觉。
哪怕出一声,哪面里面出一声都好,起码可以让他知道,里面的人还活着。
可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仍然悄无声息。
姜老在里面呆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出来,整个人看上去像是消耗了极多的精神,额头上都是汗。
“怎么样了?”萧国公问。
姜老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命应该是还能保住。”
屋中众人不免都松了一口气,就连黄金和白银都不自觉得放松了一下,才感觉刚才两个时辰,竟是都紧张地全都肌肉都绷着。
“这一刀当真是冲着性命去的。”姜老皱着眉,拿着干净的帕子擦手:“刀口落是再深一分,就入了脊椎,到时候就算救回来,下半辈子也下不了床了。”
萧玥此时情绪终于是镇定下来,走进去便看到方舟和几人正小心地挪动着宁镜,应当是想将床上早已被血浸透的褥子换下来。
“我来。”他几步跨上去,小心地将人抱起来,让人快点铺好床榻,再小心地将人放上去。
宁镜伤在背上,只能趴在榻上,此时整个上半身都缠满了绷带,胳膊和脸上的血迹都还没被擦干净。
“去打点水。”萧玥吩咐道:“拿两块干净的帕子来。”
怕身上的血将刚刚换下的被褥弄脏,萧玥弓着腰,仔仔细细地替他将身上的血迹擦去,可他才擦了一半,刚才被换下的纱便又已经被血浸湿,通红一片。
“姜老!”萧玥惊骇欲死,跑了出去便拉住姜老:“他又流血了,他又流血了!”
战场上尸山血海里趟过时,他也从未有过如此的惊恐和无助,为了身后守护的人,哪怕死在战场他也不怕。
可是现在他怕,他怕那个人如同玉碎一般就这么离开。
他不要他的命,如果老天非要收走一条命,他宁愿和老天一命换一命!
姜老立刻又转身进去,萧玥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虽早已做了准备,可是当看到纱面被剪开,鲜血如流水一般朝外涌出,似乎已经痛到麻目的心再一次狠狠地痛了起来,痛到他抓着胸口几乎栽倒在地。
“三公子!”方舟连忙扶住萧玥摇晃的身体,将他扶到一边坐下:“你别过去了,三公子。”
宣煊也是随着萧玥进的屋中,还未靠近榻前,屋中浓郁的血腥味混着烈酒的味道便冲得人心直颤,他将萧玥的反应看在眼里,一瞬间便明白了刚才待从来报时那话中的意思。
“萧将军和宁公子之间……感情似乎很好。”
宣煊转头看向榻上,方舟和姜老正在榻前,将宁镜挡得严严实实,只看到不断地有浸满了鲜血的棉球和纱布扔出来。
感情……很好。
好到可以以命相博,以命相抵,以命相换吗?
那是怎样的感情。
宣煊心中一痛。
心中埋藏了许久的种子好不容易才发芽,才探出头,便遇到了一阵惊雷暴雨将其打落。
这时,本来坐在那边的萧玥猛地站起了身,他冲出门,直接便抽出了黄金的佩剑,飞身便掠出了门外。
“爷!”黄金连忙喊道。
“追上去,拦住他!”萧国公连忙喊道。
萧玥眼中赤红,他拿着剑直奔松香院,才来到院门口,那些侍卫见他一身杀气,立刻便出手阻拦,可还没等他们出手,萧玥已经出手。
拦者,死!
但是当他闯进松香院内院之时,屋中却空无一人,萧玥伸手探上桌上的茶水,已经凉了。
萧玥一剑便将屋中桌椅劈碎,满身的血迹此时早已被冻干,双眼中似有鲜血和火焰在烧。
随后跟来的黄金和白银带着侍卫将松香院中所有人都压了下去,萧玥连身上的血衣都未换下,搜完院,便直接到了关押人犯的地牢。
“爷,他们都说不知情,刑也用了,但是还是没有问出什么来。”黄金跟在萧玥身后说着。
萧玥面无表情,只有一双眼睛熬得赤红,眼下乌青,整个人都带着嗜血的煞气,与之前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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