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丛道:“去年放榜时,殿下送了他几匹料子,他嫌外面的绣娘手艺不好,来咱们府里量身段,请府里绣娘做了两身。”
我回忆了半晌,似是有这件事,便道:“今日左行舟也算帮了我忙,他的身形瞧着比知言小一轮廓,你去挑几匹料子,给他做几身衣裳。”
李丛笑问:“是做冬衣,还是四季都做几身?”
我翻开折子,思忖道:“先做冬衣吧,等日后给他量了身段再做其他的。”
李丛轻轻笑了笑,问道:“殿下,不生气了?”
我蓦地愣住了,面露不悦道:“一码归一码,他讨人厌是一回事,帮得上忙又是另一回事。”
李丛讪讪道:“奴才多嘴,奴才多嘴。”
我睨他一眼,继续批折子,心里又生不悦,我给他做什么衣裳?真真是被他乱了心智,只是既已吩咐了下去,不过几身衣裳罢了,也无甚关系。
*** ***
萧慎赶在小年前把绣花鞋的案子破了,又派人去查了玲珑成衣铺,说是那傻子在成衣铺买了几身衣裳,约好了在小年去拿。
我在府里坐立难安了半日,晌午前赶着出了门,急奔去那间玲珑成衣铺。
本也不是想与谁偶遇,只是想起左行舟说的话,那掌柜似是打着我的幌子做生意,百姓的事情再小也是大事,如今歇年了,我手里事情也不多,左右也是闲着,不如去看一眼。
下了马车,我仰头看了眼店铺匾额,门面朴实无华,又只巴掌大的地方,我迟疑了半晌,萧慎凑近说道:“左小公子进去了。”
我淡淡应了一声,抄起折扇缓步往里走,刚走进去就见那傻小子似是在与人吵架,急得满头大汗,嘴里结结巴巴说道:“可这衣裳也太大了,我分明与你说,我兄弟与太子殿下差不多身形,你怎能把衣服做成这么大?”
掌柜的瞪起眼,凶神恶煞道:“嘿,你这小子,别是来讹衣裳的吧?你见过太子殿下吗?跟这胡说八道?太子殿下金尊玉贵,自然是个脑满肠肥的大胖子,我还多费了布料,便宜你了,快把银子拿来!”
我蹙起眉看向那掌柜,他似是没有看见我,仍与左行舟在较劲。
我缓步走到左行舟身后,却听他气急败坏道:“才不是脑满肠肥!太子殿下分明玉树临风英武不凡,你才脑满肠肥!”
我忽的愣住了,心尖蓦地颤了颤,整个人飘飘然一般难以言语。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又觉羞恼,连忙拿出折扇掩住笑脸。
左行舟未觉我在他身后,跌跌撞撞倒了过来,我顺势扶了他一把,他转头看向我,面色倏变,惊慌失措要跪,我连忙将他捞进怀里,拢起折扇敲了敲他的脑袋,笑说:“你这蠢小子,嘴巴这么甜,平时怎么不知道恭维我?”
他的脸忽然涨得通红,又羞又怯,嘴唇嗫嚅道:“您怎么来啦?”
我冷眼看向那掌柜,阴沉道:“本王来瞧瞧,是谁打着本王的幌子招摇撞骗。”
侍卫陆续冲了进来,掌柜自知不妙,跪地求饶道:“贵人恕罪贵人恕罪,草民口不择言不是故意的,贵人恕罪!”
那小傻子忽然着急起来,走上前道:“你不认识他吗?他是太子呀,他不是常来你这里买衣裳吗?”
我当真是好气又好笑,骂道:“这种谎话亏得你相信。”
左行舟讪讪然道:“可、可他衣裳做得也不难看,就是略大些罢了。”
他跑去把衣裳捧起来,又走回我身旁,讨好着说道:“衣裳挺好看的,太子殿下,咱们走吧,他以后不敢了。”
我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这小傻子倒是好脾气,被人骗了也不计较,虽是有些窝囊,却不免叫我心生爱怜。
我见他不想生事,也不欲他为难,又听侍卫道:“这衣裳每件十两,看料子,与其他成衣铺差不多。”
左行舟怔了怔,又跑了回去道:“啊?十两?你怎么卖我五十两呀?”
掌柜眼神闪烁道:“衣裳大些费布料。”
左行舟着急道:“那二十两也该够了呀!你得退我一百二十两。”
我哭笑不得,这小子还上赶着被人坑四十两。
掌柜退了银子给他,左行舟却不走,突然拉住我的胳膊走到掌柜面前,笑眯眯说:“如今你瞧见太子殿下了,就按照这个身段给我兄弟再做四身衣裳,只是得稍微快一些,我等着要拿的。”
我无奈至极,骂道:“你还要做他生意!你真真是无药可救!”
我叫侍卫拿着衣裳,提着左行舟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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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左行舟将银票叠起来小心翼翼收进荷包里,似是心情好极了,忽然仰头,朝我露出了甜美可爱的笑容。
我心跳如鼓,抿着唇一语不发别开脸去。
这臭小子真是有手段,一边讨好着章之桥,一边又来朝我撒娇撒痴,简直可恶。
许是见我板了脸,左行舟缓缓敛起笑容,模样看起来颇有些拘谨。
我看他一眼道:“怎么不说话?走快点,要我等你吗?”
左行舟闷闷不乐跟在我身后,我瞥他几眼,兀自走进一间酒楼,这间酒楼味道并不如何,只是碰巧在附近,也不必费腿脚再去别的地方。
我领着左行舟上了二楼包厢,待我落座,他却站去一旁,小声说:“这间酒楼生意一点都不好,殿下还是不要在这里吃了。”
“这是我的酒楼,只招待我一人。知言喜欢吃这里的翡翠豆腐,我买下这间酒楼,让他随时可以过来吃,你坐吧,陪我一起吃顿饭。”想起左知言,总是忍不住有些烦躁,面色也难好看,本想叫左知言吃个哑巴亏,如今却是我吃了这个哑巴亏,都当我喜欢他,还当我对他求而不得,我有苦难言,总不能四处宣言我被左知言给戏弄了。
且我与左知言到底没有明说过什么,原本也有十几年情谊,如今只要他不来烦我,我也愿意给他一条活路。
我看了眼左行舟,见他神情忽然低落,似是有些不高兴,思忖半晌,哄着他道:“这里有几道菜只有宫里吃得到,你一会儿尝尝,若是喜欢以后自己过来,我吩咐他们招待你。”
左行舟摇摇头道:“不用了,家里与卷宗司都有饭吃。”
我见他不领情,心里气恼无比,方才还好好的,对我笑得那么可爱,一转眼又对我冷冰冰,我抿了抿唇,口不择言道:“我若是罚你,你就诚恳求饶,我若是赏你,你就感恩戴德受着,就是因你笨嘴拙舌不会说话,才活该挨四十个板子!”
左行舟一瞬间红了眼睛,望向我的眼神委屈至极,我心中懊恼无措,打岔说道:“怎么不给自己做几身衣裳?你穿得是什么玩意,十几岁的年纪就穿得像个老太爷一样。”
他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又看了看我的,问道:“殿下,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说了你也不懂。”想起他问我衣裳在哪里买,我便知道与他说不明白。
我不出声,他也不开口,两人干坐着,待菜上齐便开始吃饭。
我日前打了他四十板,他见了我虽战战兢兢,却也不曾恨我怨我,方才还在背后夸我玉树临风,甚至还对我撒娇,可一转眼却又与我生疏,似是讨厌我至极,半点不对我亲近。我思来想去不明白,见桌面上那道没人碰过的翡翠豆腐,整桌菜他全部吃过,只这道一口未碰,我豁然明白过来,他是恼了知言,顺道也恼了我。
我心中不确定,见他停了筷子,问道:“怎么不吃了?”
左行舟随口道:“我吃完了。”
我心念一动,突然想试一试他,便道:“光吃饭不吃菜!你虽是知言弟弟,却与他一点都不像,他吃饭斯文,素菜吃得多,米饭与荤腥却少进。”
这小子果然变了面色,一瞬间就恼了,埋着脑袋再不肯与我说半个字,兀自生了会闷气,突然瞟了眼窗外,眼神一亮,扬起灿烂笑容朝着楼下大喊道:“太尉大人!太尉大人!”
我面色铁青,怒骂道:“你陪我吃饭,喊他干什么?”
左行舟倏地敛起笑容,怯头怯脑道:“我、我喊喊,他没听见。”
“坐下吃饭!”我瞪了他一眼,叫人给他添了半碗饭,逼着他再吃一点。
这小傻子就是个蠢货,光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脑袋里面空空如也!
当朝太子坐在他面前,他不来捧,反倒对章之桥伏低做小,简直匪夷所思!
吃过饭我便放他离开,见他松了口气欢腾而去的模样,心里真是一百个不痛快。
临近年关,虽是闲下来了,却更是心烦得厉害,李丛如今也老了,没有半点眼力见,明知我恼了左行舟,还来与我说衣裳做好了,要不要给人送去。
左右也无事,便叫他把衣裳拿来看看。
我坐在偏阁的贵妃榻里,懒洋洋吃着茶,等侍女捧衣裳过来。
李丛喜笑盈盈,把衣裳一件件举给我看,时间紧迫来不及做许多,只做了十件冬衣,只一两件是喜气的艳色,其他都是不打眼的浅色。
我兴致缺缺看着,抿了抿唇道:“我赏他做什么?他不过顺手帮我多找了几份卷宗,本也是他该做的,也未必帮上了什么忙。”
李丛笑笑说:“奴才看您近来心情好了许多,还当是他给殿下逗了乐子。”
我喝了口茶,躺回榻子里。
李丛佯装懊恼,拍了拍脸道:“奴才不长眼,会错了意,还当殿下想添新人,该打该打。”
“你胡说什么?”我沉下脸道,“三品学士的庶子哪里与我般配?”
我坐起身又道:“脾气也坏得很,又别扭又可气,我看见他就烦。”
李丛遣人把衣裳收起来,待人走光了才说:“那孩子看起来年岁还小,许是不经人事,也不懂什么人情世故,殿下若是实在看他不喜,也别往心里去,日后再不去卷宗库就是了。”
我不置可否应了一声。
李丛走去拨了拨炭火,又拢了拢屏风,随口道:“那卷宗库也不知烧的什么炭火,阴恻恻的,这寒冬腊月的,夜里宿在里面,他父母倒是不心疼。”
我心里不踏实,胸口也堵得难受,又想起他对我甜甜笑的样子,如坐针毡般立了起来,神情不自然道:“那些衣裳既然做了,不给他也是浪费,他虽不知好歹,我却未必要心思狭隘。”
李丛笑说:“那奴才去传侍女回来。”
我点了点他,骂道:“我看你才是人精!”
李丛讪讪笑了一声。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又道:“叫侍女去作甚,叫嬷嬷去。”
我如今真是着了魔了,日日对那小傻子牵肠挂肚,也不过见了他几回,更不曾与他亲近,偏就是对他念念不忘,李丛还说什么纳他为妾,我愿意他也未必肯,左知言对我虚情假意,他连虚情假意都不肯,眼里哪里有我。
马车到了卷宗司,李丛先去打点,清走了无关人等,免得人多嘴杂多生闲话。
我脚步匆匆往卷宗库去,如今已是夜深,也不知那傻子在做什么。
我跨进门,却见他趴在桌子上,将糖栗子一颗颗排开,似是无聊极了,正拿手指头点着糖栗子玩儿。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仰头看向我,猛然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我面前,跪下就要行大礼。
我连忙将他捞起来,目光盈盈望着他笑:“不必每次见了我都行大礼。”
他眼神木讷望着我,看上去傻乎乎的,极是可爱。
我心神荡了荡,笑说:“我叫人给你做了几身衣裳,你试试看。”
他惊慌摇头道:“不用了,我有衣裳穿。”
我瞪他一眼道:“忘记我那日怎么同你说的?”
未等他回答,有嬷嬷去关门,其余人伸手扒他的衣裳,他似是懵住了,眼神里充满了不知所措。
他身上粗制滥造的棉衣被剥下来,我微微撇过脸,不去看他衣衫凌乱的模样,待嬷嬷给他套上新衣,唤了我一声,我才缓缓转过头去。
藕荷色的束腰长袍,用银线绣了莲叶纹,近看似莲叶,远看却似波光,浅葱色的细腰带勾勒出他盈盈一握的腰身,他原本就模样貌美,如今这般更是楚楚动人,眼睑微微打颤,目光含羞带怯望着我。
我几乎看痴了过去,无意识向他走去,放柔了声音道:“你穿这件衣裳多好看。”
他忽然红了脸,又怯生生眼眸润润看着我,模样说不出的羞赧。
我心神不定,见他穿着大小正好,无意识说道:“我叫他们按照知言的身段改小一轮廓,竟是正好。”又对嬷嬷道:“再给他试别的。”
左行舟蓦然敛起笑,板着脸慢吞吞说:“无功不受禄,我还是不要了。”
方才还好好的,一转眼又发脾气,我自然心里也不痛快,冷下脸道:“又给我摆脸子?”
他似是见了我害怕,又与我生疏起来,小声说道:“小人不敢。”
我打发人出去,他连忙又说:“谢谢殿下,衣裳很好看。”
我敛了些怒气,走近他问道:“为什么不喜欢?”
他攥着手,垂着眼睛说:“我寻常都在家里,或是在卷宗库,这么好的衣裳给我穿糟蹋了。”
“蠢东西,这是什么好衣裳?你若是觉得不好意思,再帮我找几件案子来破,你喜欢什么好东西我都赏给你。”我缓缓在四方桌前坐下,垂眼道,“你既不想试就算了,过来陪我说说话,我难得来一趟,总不能一盏茶都喝不上。”
他垂头丧气去倒茶,然后闷不吭声站在我身旁。
我看了他几眼,握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说道:“剥几颗栗子给我尝尝。”
他依旧心情抑郁,闷闷剥着栗子,一副拒我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我心里恼怒,拔腿就想走,却见他不高兴,又忍不住想哄哄他。实在无话可说,问道:“你每日待在这里,不无聊吗?”
左行舟仍是不肯理我,闷闷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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