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真是无奈至极,曾几何时要我去哄人,左知言这般讨好我,虽耍手段,却从不敢当面甩我脸子。
我忍着怒气道:“我叫你陪我说说话。”
左行舟慢吞吞放下栗子,看了我一会儿,问道:“殿下,你为何经常待在刑部,当太子要会查案吗?”
我气恼道:“叫你陪我说话,不是叫你陪我说公务。”
左行舟嘀咕说:“那我跟你也没什么好说的呀。”
我当真是被他气笑了,方才来时还好好的,一转眼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我忽然想起方才提了左知言,我原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不曾想过他们兄弟之间竟不睦至这般地步。
这小子比我这主子还难伺候,与他说话还得掂量着,半点不能说错,说错一字半句就与你生气。
我眼巴巴地来讨好他,他不仅不把我当回事,还要我来伏低做小哄着他。
我心情不悦,见他不喜听,越发要问,想了半晌,实在无话可问,随口问道:“知言和他小姨娘相处得好吗?”
左行舟板着脸道:“我如今晚上办差,白天睡觉,我也不知道他与小姨娘好不好,毕竟男女有别,我也不常见到他小姨娘。”
我冷下脸道:“知言偶尔提起你,都说你嫉妒怨恨他,如今看来你确实与他关系不睦,我每每说到他,你都会动气。”
左行舟吃板栗的动作一滞,他缓缓放下板栗,眼眶倏地发红,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我见他落泪,顿时手足无措,恨不得把我这根舌头咬下来,他吸了吸鼻子,许是也觉得不好意思,别过身去自己把眼泪擦干净。
我懊恼万分,凑上前哄着他道:“别哭了,兄弟不睦也是常有的事情,未必是谁的错,我与几位皇弟也并不亲近,你若是不喜欢我提他,我以后不提他就是了。你脾气倔,不懂曲意逢迎,他说的话我也未必信。”
本是想哄他几句,却不想他又恼了起来,说道:“你现在这么说罢了,之前还为他不分青红皂白打了我四十大板,把我打得皮开肉绽在床上躺了三四个月。”
我怔了怔,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这件事情我说不清楚,当日我也并非为了左知言打他,不过是随意寻了个借口罢了。
只是无论如何,他今日实在过于骄矜,与我又吵又闹,我耐着性子哄了他几回都哄不好,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情,饶是我再喜欢他,这样的性子我也不愿收做赤子。
“你现在会顶嘴,当日为什么不解释?”我冷冷道,“你当我是什么人?左知言我再怎么宠他,他都不敢给我甩脸子!你活该挨这四十大板!”
我不等他说话,站起身便走,他一边扒衣服一边追上来,我转头怒瞪他一眼,冷声道:“身上的留着吧,其他我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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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这年过得一点都不顺心,开了年赵北辰要来刑部领差事,母后对此事颇有微词,赵北辰如今方十四岁,开了年也不过十五,父皇有意要提拔重用他,母后自然是不痛快的,待赵北辰领了差事,也必然要给我找不痛快,他性格跳脱又顽劣,张扬又刻薄,每每看见他都头疼。
还有那左行舟,简直可恶,屡屡给我甩脸子,狼心狗肺!
我窝在府里生了几日闷气,左知言来给我拜早年,他近来倒是听话许多,不再似从前那般托大,对我恭顺有礼,办差也尽心,事情既已至此,我也拿不出话来压他,倘若他日后能踏实度日,也算我与他相识一场。
看见左知言,我不免又想起他那令人糟心的弟弟。
真真是叫我恨得牙痒痒,想起他柔媚动人的脸,总是心动,想起他梨花带雨,又心疼无比,想起他顶嘴的样子,又叫人愤恨,我究竟是哪里让他不满意,非要这般骄矜。
那日从卷宗库回来气了一宿没睡着,晨起叫李丛偷偷帮他把炭火换了,拿我的炭去给他用,若是正大光明送去必然又不肯要。
这脾气也不知是像了谁,左百川稳重,左知言圆滑,偏他像块顽固的石头。
我活活煎熬了几日,就像被人放在火上烤一般,到了除夕那一日终究是熬不住,赶在入宫赴宴前,命人做了几个小菜亲自去卷宗库看他。
我摆了几个人在卷宗司里,他何时出门何时值守,我自然清楚,知道他除夕不回家过年,总怕他一个人受委屈。
李丛掩着嘴笑了一上午,自不必说,我如今这不值钱的模样,谁看了都笑话。
我一路惴惴不安,上次不欢而散,也不知他消气了没有,若是又这般与我闹,我真是半点主意都没有。
我脚步匆匆往庭院宝塔走,行至拱门处,却突闻一阵清脆笑声。
我的身体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动不能动,左行舟与夏九州一道坐在廊子上,夏九州不知说了什么,那小傻子笑得满面通红,我从未见过他笑得这般绚烂动人,今日还穿了一身新衣裳,雪白的段子,衣摆袖口露出一截红,更衬得他肤色白里透红。
夏九州彼此正在剪窗花,他将剪好的窗花递进左行舟手中,又替他拢了拢衣裳,亲热摸了摸他的脑袋。
他每日穿得老气横秋,也不愿与人笑,总是温温诺诺怯生生的样子。
原来他有好看的衣裳,也有好看的笑脸。
我忽然觉得心情沉重无比,怪不得我总是哄不好他,他原也不想要我哄。
我垂下眼转身离去,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心如刀绞又无可奈何的滋味,那是比从前孤独寂寞更让人难熬的痛苦。
我茫然困顿,埋头往前走,突然有侍卫跑来禀道:“殿下,小公子追来了。”
我心里闷得难受,连忙转身走去,却见他攥着手站在我面前,似是在出神一般眼神木讷。
我逐步走向他,按捺住心中苦楚,笑问道:“发什么呆?追出来干什么?”
他仰头望着我,小声说:“我以为看错了,出来瞧瞧。”
我敛起笑道:“嗯,我碰巧路过,进来看看。”
他应了一声,却不再说话。
我垂首望着他,寒风四起,他似是穿得单薄,白嫩的脸颊冻得泛红,我痴痴望着他看了半晌,又忍不住心中酸涩,淡淡道:“你与夏九州倒是关系要好。”
他点点头道:“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
想起他们方才亲热的模样,忍不住道:“我听人说过,只是没想到你们这般亲密。”
左行舟不吱声,仍是那般无精打采站着。
我忽然想起夏九州即将外放当官,堵着的闷气瞬间消失了大半,见他今日打扮的好看,柔声道:“你今日这身衣裳倒是好看,不似之前那般灰扑扑的。”
左行舟突然眉开眼笑:“是九州哥哥给我买的,我也觉着好看,他还给我做了几件春衣,费了不少银子呢。”又撩起衣袖举给我看,抱怨道:“你看,就是这里沾了些朱墨,也不知道能不能洗掉。”
我抿住唇死死咬着牙,咬得下颚发疼,一件破衣裳罢了,竟就这般喜欢,我给他做的衣裳却不屑一顾,简直荒谬!
左行舟见我发怒,小声说:“小人啰嗦,殿下不要见怪。”
我瞪他一眼,负气离去。
*** ***
初五迎财神的日子,按惯例各处都要发赏赐。初五前几日,李丛来问我,今年各处如何发赏。
我近来没心情,日日躲在书房里批折子,把年关里攒的公务陆陆续续都处理了。听他问,便随口答道:“按照去年赏就是了。”
李丛笑笑,凑近了问:“那左公子的怎么赏?”
我蓦地愣了愣,拧起眉道:“他又不是我谋臣,我赏他作甚?”
李丛讪讪道:“奴才问的是左二公子。”
我晃了晃神,沉着脸骂道:“你如今本事了,连我也敢揶揄,左知言的照旧赏,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李丛摸摸鼻子,笑说:“那小公子?”
我气极反笑道:“我敢送他东西?他日日穿着夏九州那几件旧衣裳不知多得意!我送他的衣裳,一日也没听说他穿过!”
李丛笑笑说:“穿得旧一些也未必不好,日前奴才听说卷宗司有位侍郎大人相中了小公子,因着殿下半年前打过他四十大板,近来又骂过他几回,如今旁人都以为您厌恶他,怕引火烧身才作罢。”
我当真是有苦说不出,我还厌恶他,我巴巴地追着他跑,他都不肯理我。
我把纸镇拍在桌子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骂道:“对我脸子都摆上天了,这般恃宠而骄,我给他送点炭火,换点茶叶都要小心翼翼,生怕他这个不肯要,那个不喜欢。”
我骂了几声,缓了缓怒气又问:“他才去了卷宗库几个月,怎么就有人相中他了?”
李丛笑道:“这种事情如何说得清楚,有时候看一面就喜欢,有时候看三两年也未必看出花儿来。”
我烦闷不已。
李丛又道:“初五那日,夏九州大人就要动身了,奴才听说小公子在打听杂役房,许是想在卷宗司里找个床铺住下。”
我阴沉着脸道:“他真是会给我找麻烦,你去给他空间房出来,别让他傻乎乎和别人挤一间房。”
李丛含笑道:“奴才明白。”
我喝了口茶,睨了李丛一眼淡淡道:“你倒是会打听。”
李丛面色从容道:“奴才就是觉着,小公子瞧着清俭,在家里必然也过得不痛快,否则也不会等夏大人离开,就各处找仆役房住,殿下既然心里有他,也没必要为了赌气让他受委屈。”
我闷叹道:“我与左百川左知言相熟,对左无涯自然也了解几分,他喜欢会读书的儿子,那小傻子读不好书,必然也受冷落。”
思及此,我心里也不痛快。那小子娇憨,我见了他无端就喜欢,左无涯却偏不疼他,实在叫人唏嘘。
好不容易熬到初五,打算亲口问问他想要什么赏赐,李丛突然就来说,左行舟被人打了,赵北辰去卷宗库坐了半日,临走提着左行舟一起离开,不消两刻又将人送回来,额头上起了一个大包。
我连忙叫李丛拿了伤药,坐上马车赶去卷宗库。
我板着脸一路疾行去了塔内,进门却不见人影,又着急上楼去找,走至四楼才见到人,彼时他正在整理卷宗,手里拿着毛笔,神色不见异样,只额头上确实起了一个大包,他本就肤白,如今更显得红肿。
我跨上台阶,走近他,沉着脸道:“赵北辰打你了?”
左行舟怔了怔,连忙又摇头。
我冷着脸问道:“他们说你被赵北辰提走,不肖两刻又被侍卫送回来,额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左行舟恍然道:“我在路上认错了人,所以被打了一记,三殿下本是想带我出去玩儿的。”
我细细打量他半晌,见他语态轻松,还含着些浅笑,不像是说谎,只是路上认错人挨了打,真真是叫人哭笑不得,我叹气道:“你真是个呆瓜。”
他问道:“殿下,您要找什么卷宗,我帮您拿。”
我抿了抿嘴道:“我自己找吧。”
他淡淡应了一声,转身又去架子前整理,我垂着眼眸想了一会儿,逐步向他走去,柔声道:“今日初五,你想要什么赏?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他转身望着我,摇首道:“我不缺什么。”
我当真是无奈至极,我这辈子好不容易喜欢谁,偏碰上一块硬石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想哄一哄都不知如何下手。
我兀自气恼了半晌,见他今日穿着旧衣裳,冷笑挑眉道:“怎么不穿你九州哥哥给你买的新衣裳。”
左行舟看了我一眼,嘀咕道:“弄脏了,想来还是穿深色的衣裳方便。”
夏九州到底是走了,衣裳也弄脏了,我不由得心情好了起来,笑骂道:“你这么笨手笨脚,活该只能穿这些丑衣裳。”
左行舟又不理我,只自管自整理,往不同的卷宗上描朱圈。我随手拿了一本来看,问道:“你理了许多日了,到底在理什么?”
“这里都是未结案的卷宗,我把定凶未结案,与未定凶的分开。”他忽然抬起头看我,柔柔说道,“以后你来挑案子查会方便许多,等我都整理完,我再慢慢读那些未定凶的悬案,兴许还能帮上些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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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我恍然怔住了,我哪里能想到他竟是为了我,他整个年关都在忙着整理,还当他是搞什么名堂,却不想是为了让我查案方便,我那日随口一句戏言,他却为我忙了一个年关。
我越看他越是喜欢,心潮澎湃连呼吸都变得凌乱,这小子真真是要了我的命。
我揽着他往墙边的椅子走,按着他在椅子里坐下,掏出袖中小瓷瓶道:“我替你擦药膏。”
左行舟捂着额头道:“我已经擦过了。”
“重擦!”我忍着笑意拿出手帕,轻轻擦了擦他的额头,见他吃痛,露出可怜的表情,又放缓了力气,越发轻柔擦拭他的伤口。
我将帕子随手塞给他,用指尖捻一点膏药,小心翼翼擦在他红肿的伤口处。
我捧着他的脸,微微颤动的眼睑近在咫尺,我仿佛能闻到他呼吸的味道,只要再靠近一步,就能触碰他柔软的嘴唇。
我不禁心猿意马,难以自持向他靠近,却忽见他落泪,我倏然停住了动作,小心捧起他的脸,替他拭去眼角的泪珠子,笑问:“怎么又哭了?是不是弄疼你了?”
我看着他那张明明稚气未脱却又含柔媚的脸,半点挪不开视线,即便穿着灰扑扑的衣裳,即便躲在幽暗的塔内,依旧仿佛浑身上下都泛着光亮,眼睛永远是水润润的,笑起来的时候却十分甜蜜,他难过时,怯生生望着我,我便心疼,他快乐时,露出迷人笑容,我便心动。
我仿佛是魔怔了一般,不过认识他数月,便被他躲去了心魄。
他紧紧攥住了我的帕子,软绵绵唤道:“殿下。”
我轻笑问道:“怎么了?”
他突然说道:“这帕子真好看,我好喜欢,您把这帕子赏给我吧,或是多少银子,我买下来,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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