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玩意也不消停,怎么找下咒的人啊?”猫九郎愁道。
顾山青又对鹭飞飞微微一笑,道:“我倒有个办法,只是需要飞飞兄弟配合了。”
他微笑起来一向是翩翩佳公子一般,温柔又和气,然而这一次,鹭飞飞却分明看到了一丝恶作剧的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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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牵思戒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鹭飞飞被猫九郎托在手上,对着他乐不可支的大脸,只觉得生无可恋。
方才他稀里糊涂地同意试试顾山青的“办法”,只见顾山青对他轻轻一招手,他身子一轻,就飘了起来。
起初他还觉得新奇,居然不扇动翅膀就能飞,结果一回头就吓了个心胆俱裂——在他的身后分明还有另一个他,而那另一个他,明明双眼圆睁,却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等定下神,再低头一看,形依然是他原来那个鸟形,现在却只剩下个半透明的轮廓,还泛着金灿灿的微光。边上的猫九郎也看得呆住了,眼见他的身体马上要脑壳着地,才想起来要手忙脚乱地把他接住。
顾山青的笑容更大了,看向鹭飞飞的脸上是不容错认的愉悦:“回答你之前的问题,不错,我确实会驱灵术。”
鹭飞飞:“……”
这个人果然在记恨他。
“稍等片刻。”顾山青又道,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手指翻飞,须臾间叠出一个纸鹤,尾巴竖直,脑袋尖尖。他把叠好的纸鹤举到鹭飞飞身前:“可能会有些奇怪,你忍一忍。”
鹭飞飞不由自主地躲了躲,余光里看苍殊没有插手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让那奇异的触感穿透他的灵体。一股不容拒绝的吸力传来,瞬间他就动弹不得,正式给装进了纸鹤里。
顾山青放大了的脸依然笑眯眯地道:“这是用千年定魂木做成的定魂纸,绝对能遮掩住你的气息,又保你灵魂不散。”
说完,转手将他交给猫九郎,看向锁在光球中的怪物。
果然,没过多久,那怪物渐渐安静下来,似是因为失去了目标,又昏头昏脑地乱撞了几下,开始慢慢旋转着缩小,直缩至一个正常核桃大小,才在光球中静静不动了。
顾山青手轻轻一挥,一缕缕金光从光球中剥离,四散而去。苍殊警惕地盯住它,防止它突然暴起,但直到所有金光消失,核桃直直掉到地上,也再没发生什么意外。
苍殊几步上前,捡起那核桃,举到眼前。
鹭飞飞终于适应了纸鹤身体,在猫九郎手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艰难地扭过了身,于是连他一道,四道视线一齐投了过来。
苍殊皱起眉:“这……”
这核桃壳上一丝异样痕迹也无,摇一摇甚至能听见果仁晃动的声音。
苍殊将核桃递给顾山青,眉头皱得更紧了:“你可见过类似的情况?”
顾山青摇头,肃然道:“我曾听说有术士咒术臻至化境,下咒了无痕迹。但思杀咒下到物上本来就闻所未闻,想不到竟然也没有任何痕迹!”
猫九郎探头瞅了瞅,见顾山青无意阻拦,伸爪拈起核桃,看了两看,反手就丢进了嘴里。
鹭飞飞一声尖叫,猫九郎噎了一下,又急忙把核桃呸了出来:“腥,有血味。”
哪怕变成了一只纸鹤,鹭飞飞依然在猫九郎手上愤怒地跳了起来:“你在想什么!说你只知道吃,你还真就只知道吃啊?这东西吃了三个人,三个人!能不腥吗?你竟然还要吃它?”
猫九郎自知理亏,嘟哝道:“我没想吃,我只是想把它咬开看看,看咒术是不是下在了核桃仁上。”
鹭飞飞声音不减:“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你说说,你都干了多少次这种事了!”
猫九郎本来就笨嘴拙舌,此时更是哼哼唧唧说不出话来。
顾山青压住笑意,要揭过这个小插曲,却见他突然皱起眉,歪过头又砸了砸嘴,问鹭飞飞道:“你说这个东西吃了几个人?”
他这么茫然地一问,鹭飞飞立时着恼到了顶点,扯得嗓子也尖到了顶点:“三个啊三个!三个!你想让我重复几遍?三个!!”
猫九郎疑惑地看他:“那为什么这个核桃,有四种血的味道啊?”
他话音一出,另外三人登时一愣。
鹭飞飞首先不信:“一共就死了三个人,你搞错了吧!”
猫九郎仿佛受到了冒犯,委屈地回嘴:“你怀疑什么,也不能怀疑我的味觉啊!”说着,又举起核桃舔了一口,“没错,四个人的血,一个很浓,另外三个几乎尝不出来,但是肯定有。”
“……”哪怕没鼻子没眼,脸上空白一片,装在纸鹤里的鹭飞飞也不知怎地成功具现了心中的嫌弃。
“你最近从镇异司收到消息了么?可听说别处有与此相关的案件?”苍殊凝眉问道。
顾山青摇头:“并未。”
“难道还有人死了,没被发现?”鹭飞飞问。
“不是没有可能。”苍殊道。“你们两个抽空去周边几个镇查一下。”
猫九郎和鹭飞飞点头应是。顾山青却在一旁思索起方才猫九郎的话。如果血真的是受害者被杀时溅上的,那为什么会有很浓,和淡到几乎没有的区别?又或者…
“这个核桃上的血腥味,真的都是被杀者的血吗?”
杀人害命的恶咒往往并不是那么好下的,施咒人也要在下咒时付出代价,这代价,从超然法力到生灵魂魄不一而足,其中最常见的,便是施咒者的精血。
寻常恶咒无形无体,精血献祭于天地间凶神恶鬼,但假若恶咒有了形体呢?这核桃上的血腥气,难道不会来源于它的施咒者吗?
念头一起,顾山青立刻望向苍殊,正和苍殊看过来的视线对上。一只小隼瞬间化出,苍殊道:“不妨试试。”
小隼拍拍翅膀,扑到猫九郎手上,落也未落,叼起核桃,头也不回向一个方向飞去。
这个反应大大出乎几人预料,苍殊也一秒也没耽搁,当即变回原形,让顾山青爬到背后,同时无视猫九郎和他手里纸鹤嗔目结舌的表情,一爪子抓起他们,跟上了小隼。
飞过参差错落的房屋院落,小隼很快降落。顾山青一落地就皱起了眉——他认得这个地方,这里分明就是王五的家!
苍殊率先走向门口,刚刚靠近,登时脸色一变,冲进了院里。剩下两人见他脸色不对,赶忙跟上,一进到院中,也不用小隼,便是鹭飞飞的纸鼻子也能闻出屋里传来的浓浓血腥味。
苍殊猛地推开茅草屋的木门,果然映目一地鲜红。王五的哑子老婆躺在鲜红正中,连衣服都被血浸透。她腕上的伤口又长又深,已经干涸,手里松松地握着一把豁了口,满是斑斑锈迹的镰刀——她竟是用这粗钝的砍柴刀割了腕。
苍殊几步冲到她身边,伸出两只手指去探她的鼻息,而后脸上微微一松,向连忙跟进来的顾山青和猫九郎点点头。
虽然气若游丝,但人到底还活着。
他毫不心疼地扯下一条衣摆,灵巧地将王氏腕上的伤口密密缠住。
顾山青蹲到他身边,一手扶住她的脉搏,一手向后一招,一道光流从大门缓缓地淌进屋里,又顺着他的手指潺潺流入女人的身体。苍殊没来得及包住的伤口肉眼可见地一点点闭合,似是被极细的金线缝上。
猫九郎目不转睛地盯住流过空中的袅袅金河,语气中尽是叹服:“顾大人您怎么什么都会啊!”
顾山青微微一笑:“就这些了。”
说完,突地又听猫九郎一声惊呼:“啊!是她!怎么是她!”
顾山青奇道:“你见过她?”
猫九郎:“是啊!她今天一直站在赌坊对面,挑着一个担子,我只当她是趁着赌坊开业,在那卖吃的呢!”
顾山青挑眉:“你确定是她?”
猫九郎道:“错不了!我一直想着等收了工去找她买窝头呢,结果没来得及买,她就走了。这怎么突然就自杀了呢!”
他手里的鹭飞飞也啧了一声:“顾大人您放心吧,只要什么事沾上一个‘吃’字,他说的肯定就错不了!”
苍殊打好了最后一个结,把王氏放到了屋内窄小的床上。
一直守在屋外的小隼探头探脑地跨过窗纸的破洞,扑翅飞回到他手里,乖乖变回了一根羽毛。
这小隼提醒了苍殊,他拧紧眉头道:“凶手是她?”
顾山青问:“你的小隼嗅觉可是万无一失?”
苍殊答道:“十拿九稳。不过有些人的血气味相近,也不无认错了的可能。”
顾山青眼神闪烁了一瞬:“下咒的不是她。虽然没有证据,不过我似乎知道是谁了。我们现在只需要在这等着,就可以了。”
鹭飞飞吵着闹着要关店的时候已近日落,又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天色便渐渐暗下。
一阵脚步声打破了小院仿佛陈年累积下来的寂静,一个低哑的男声对着屋内喊道:“阿女!爹回来了!”
屋里没有任何回应,来人也不在意,仍然自顾自道:“爹给你买了你喜欢吃的点心!快出来吃吧!你看看你,怎么又没有烧饭。”
一阵锅碗瓢盆碰撞,接着是鼓风的声音和木柴的噼啪声,那人点燃了灶火,又道:“怎么还不出来?又闹脾气了?”
似是终于没了耐心,脚步声渐近,“咣当”一声,大门打开,屋外的人和屋里的三人一纸面面相对。
一阵沉默,来人低低笑道:“顾大人,你们不是已经走了么,怎么会在小女的家中?”
不是别人,赫然正是那酒馆中的说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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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牵思戒
不过几日,原本就干瘦的说书人竟益发形容枯槁,仿佛只剩了一层皮的骷髅。仅剩的一点余晖从他背后透过,照得他的神情模糊不清。
苍殊举起手中的核桃:“你可认得这个东西?”
“这不就是个核桃。大人需要问我?”说书人嘲道。
顾山青道:“不错,这就是个核桃。只是不知你愿不愿意同我们讲讲,你是如何用这个普通核桃杀了三个人?”
说书人面色不变:“我不知道顾大人在说什么。”
顾山青道:“当初我问你有关怪物的传闻,你别的不提,单单提起吴老二,是因为你知道吴老二会在赌坊四处找‘核桃’,怕引起我的注意吧?你将他打成一个笑话,这样我就算真遇到他,多少也会受你的暗示,不把他的话当真。”
“顾大人想得未免也太多了。”说书人讽刺道。
“多吗?”顾山青道,“其实最初我同你交谈时,就隐隐有些奇怪,只是当时并未在意。现在回想起来,你从头到尾也没有露出你的左手,哪怕是在讲完书,我请你坐下来喝茶的时候。”
说书人哼道:“不渴罢了。”
“不只如此罢!我猜你的左手该是有什么能道出你身份,或者曾经身份的地方,而这个身份正和当下这个案子相关,比如……”
苍殊拖起说书人的左手,那腕上有一道深深疤痕,手上,只有四根手指!
顾山青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一个被剁掉了小指的赌徒。看来传闻是真的,王氏正是被她的赌徒父亲卖给了人家当丫鬟。”
这时说书人才发现猫九郎身后躺在窄床上的王氏,脸色一变,推开猫九郎扑到她身上:“阿女,阿女,你怎么了?醒醒!”
他注意到缠在王氏腕上的黑色衣摆,脸色铁青地转头质问:“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顾山青反问道:“现在才来关心她,不觉得晚了些?而且,这个问题不该问你自己?”
“问我?”
“不错,看见地上那把镰刀了么?连割草都嫌钝,你心爱的阿女却硬生生用它割开了手腕。”顾山青道。
说书人颤抖着摸上王氏苍白的脸,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为什么?明明都已经……”
顾山青立即道:“已经什么?已经把她的混账丈夫杀了,是吗?”
说书人不语。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苍殊和猫九郎仿佛都融进了小屋肮脏的墙里。
顾山青从袖中掏出火折子,将屋内唯一一盏残旧油灯点亮,火光颤抖,照得屋子里忽明忽暗。
“在客栈里,那位羊大爷说你说书说了半年,而不到半年前,王五赌瘾愈重,离了陈府,却不再打老婆。想来是你发了一笔小财,不知从哪得知女儿下落,无论是良心发现,还是为了养老送终,你找到这里,拿了钱给王五。你能用钱逼他不打老婆,却拦不住他去赌场把钱输光。你下定决心要把他除掉,正是因为他扬言要把你女儿卖掉,就像你当初做的一样。”
顾山青声音越来越轻,却句句直透人心,说书人霍然站起:“你以为我不后悔吗?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后悔!王五算是什么东西?我好不容易找回来的阿女,他居然敢威胁我?他该死!他们都该死!”
顾山青神色悲悯地看着他。
仿佛一口气嚷出压在心中太久的话,说书人整个人又慢慢泄了下来。
顾山青却没有放过他:“他们是该死。但无论你杀死谁,也杀不死曾经卖了她的那个你。你以为王氏为什么割了腕?因为她那个死了的赌鬼丈夫?不,不是的,他已经死了。”
说书人眼中露出一丝不自知的压抑哀求,似是求顾山青不要再讲下去。
顾山青直视着他,一字字道:“她想要自我了断,是因为看见你又走进了赌坊,想到未来还要和毁了她整个人生的罪魁祸首一起假装若无其事地生活,实在是太痛苦了罢。”
“我什么时候……”说书人反问,接着想起了什么似的,“啊……”
真相宛若最后一击,抽走了他枯槁身体里剩下的所有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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