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了过来。一个老人坐在她的床头。他说,他是镇异司提刑司的司台,不过现在是他的徒儿在管事——她的剑已经使得比他更好了。他说,是他帮助木清理顺了经脉,让那团水火彻底融入她的身体,不过归根结底,还是木清自己命大,竟能在两样奇物侵入肺腑之后依然活着。他说,从此以后,你可以以此为基,进行修炼了。
木清这才知道,原来,他的父亲在带她焦急地四处求医无果之后,听从人家的建议,来到了王都,带着她拜倒在了镇异司的门下。
他们暂时住在了镇异司。
没有了那团清水和火焰,父亲似乎一瞬间苍老了很多。他坐在镇异司的院子里,总是神色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久之后,他生了一场大病,没有来得及赶回家,便去世了。
木清在那位老人的陪伴下将父亲的棺木送回了老家。
当年的老宅早已易主,一个个陌生人在她曾经无忧无虑玩耍的宅院进进出出,好奇地望着她。
她又来到他们出发前暂住的地方。在她母亲曾经躺过的那间小屋子里,当时送他们离开的那个姐姐正一个人安静地绣花。
姐姐的眼角爬上了皱纹,头上长起了华发。她抬起头,看到木清,在短暂的怔愣之后,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原来,木清的母亲已经走了许久许久了。在他们离家不久之后,她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木清并不恨她的父亲。她知道,他只不过是个被执念和恐惧蒙蔽了双眼的可怜人。
她也不怪罪自己。且不说在来镇异司之后不久,她便明白了所谓“五行丸”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哪怕那是真的,发生的一切也只不过是偶然中的必然。
害死她父亲的不止是希望落空之后的失望,也是他深种在自己心里的心魔。
在往后的日子里,她只想尽她所能,用力地活着。
很久以后,当木清被锁在不知名处的铁链上,在自己的血肉和静脉里又感觉到那股熟悉的酷热和寒凉,她没觉得痛苦,只有一种“啊,早该如此”的理所应当。
她其实知道将她绑走的人是张文典。
在猝不及防的惊诧之后,她很快认出了他。哪怕蒙住了面孔,隐匿了身形,他的行为和动作木清也太过熟悉。
但她并不怪他。
她甚至有几分感谢他。
她从小到大的前半生,似乎一直便被那道士的谎言,被她父亲的妄念,被这所谓的“逆天五行”绑架。而当他将它们逼出,感觉到那股陪伴她许久的火热和冰凉从她身体里彻底离开时。
她想,她终于获得了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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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叫魂
葬礼过后,顾山青埋首工作,从王都外出跑了好几个地方办案子。
不止是为了换换心情,也确实是没办完的案卷已经堆积如山了。
好在那些案子也都不难处理,他出去了几日便回来了。可镇异司缺人的问题却完全摆在了明面上。
叶司台让他们在外出时多加留意招揽人才,也放出了求人的布告,只是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招到合适的人来。
一日,顾山青正走在路上,突然被叫住了。
叫住他的是一位王都的小官,之前顾山青曾在处理案子时与他打过交道,就此相熟,没想到会在路上遇到。
见来者是他,顾山青笑着行了一礼,打招呼道:“是您啊!近来可好?”
那人也回礼道:“托福托福!一切都好。”
两人寒暄几句,那人顿了顿,道:“其实……说起来确实有一件事,我一直犹豫要不要写成案子报到贵司,不知该如何是好。今天遇到了,可否向您询问一下?”
顾山青道:“哦?是什么事?”
那人迟疑了片刻,道:“您知道,何为‘叫魂’么?”
顾山青凝眉:“叫魂?”
那人点点头道:“是。”他想了想,叹了一口气,“既然您都不知道,想必这也不是什么正经的说法,只是民间以讹传讹罢了。”
顾山青追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人道:“您可能有所不知。最近啊,民间有不少人都突然发了疯病,整日大吵大闹,人事不知,就好像见了鬼似的。因为发疯的人数太多,城里的百姓就开始有一些风言风语,说这是王城里有精怪作祟,如果半夜一个人走在路上,身后有东西叫你的名字,你应了声,魂魄就会被它带走。这些人的魂魄都是这么被叫走的。所以叫作,‘叫魂’。”
他这么一说,顾山青瞬间想起王伯的外甥和他那位搬走的旧邻居,连忙道:“我似乎也知道这样两个人!这么说来,有这种症状的人很多吗?”
那人忧愁地道:“是呀!按理说,发疯的人每年都是有的,但我们从来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见过这么多个!人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可我们也不知道这事是不是真的与什么妖邪有关,所以也一直不敢往贵司那里报。”
顾山青沉吟片刻,道:“这样吧,还是烦请您把事情的原委记录下来,另外,把这些发疯的人的住处写下来给我,越多越好,我去亲自调查一下!”
那人脸上一喜,道:“好!那就麻烦您稍等一阵了!”
没过几日,那人果然把顾山青索要的资料送到了镇异司。
顾山青草草翻看,便发现发疯的人遍布王都,哪里都有。
他也没有惊动别人,而是自己一家家地前去调查。调查了几家,问过了每个人的状况,并在他们的屋院内外探查了一番,他便意识到这些发疯的人几乎毫无规律可言。他们之中有贫穷的,也有富贵的,有鳏寡孤独的,也有家庭完满的,不论是职业、兴趣、来处、住所,好像全无任何共同之处。
唯一可以一说的,便是这些人中青壮男子居多,少有女子、老人和孩子。
将这一点暗自记下,顾山青便去找了林神医。
他去了两次,林神医都不在家,连一归堂的门都锁住了。直到第三次,才见到林神医本人。
顾山青进门时,他正在收拾他的医箱,慢条斯理地将一些稀奇古怪的器具拿出来,又将另一些放进去。听到顾山青进来了,他微微一抬眼,道:“你来得正好,我一直想找你,可最近太忙了,总是腾不出空来。”
顾山青心中略微闪过一丝疑惑——这一归堂里一个病人也没有,莫非林神医一直在外出行医吗?还是说有哪位重要的人物病了,林神医一直守着他,或者她,没回来过?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他能置喙的事了。
林神医很快便收拾完了箱子,道:“走罢!去你那个管家的外甥家看看!”
这一次王伯没在,仍是他的妹妹守着意识不清的虎子,身形似乎更加瘦小了。
虎子依旧如同他们上次来时那般不停地狂呼乱叫,但只观察了片刻,顾山青便察觉,他分明比之前要虚弱了许多。
林神医对他的母亲温言说了几句什么,王伯的妹妹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等她出去之后,林神医招呼顾山青帮助他把虎子身上的衣服剥掉,露出四肢和胸膛,又将绑着虎子手脚的绳子寄得更紧了些,接着,拿出数根长长的银针。
这些根针长而中空,十分像之前林神医从顾山青手臂中逼出残余息壤的针,只是更加粗大,看得顾山青隐隐心惊。
林神医将这些针一根根地插在虎子周身的大穴上,顾山青正思忖他要用这些针做些什么,就见林神医打开医箱,从中掏出一个盖得严严实实的木盒,小心地掀开了。
看到里面的东西,顾山青心中愈发惊骇——那盒子里竟是几只黝黑发亮的细长蜈蚣,正悉悉索索地在盒中爬动!
林神医神色不改,用两根筷子夹起一只蜈蚣,塞入银针之中。银针的粗细不大不小,刚刚好够让它爬行通过,于是,那蜈蚣稍作停留,便摇头摆尾地钻入了银针深处。
塞完了一只,林神医如法炮制,往每一根银针里都放入蜈蚣。
之后,他从医箱的另一格间掏出一捆事先配好的艾草,打火点燃。
一股股呛人的烟气从艾草条中冒出。林神医举起艾草,向那一根根银针的针尾熏去。
下一刻,就见虎子的身体猛然绷直,双手双脚瞬间僵成了四条笔直的棍子,剧烈地抖动着。他两眼上翻,只剩眼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从外表来看,分明比他疯癫发作时更加可怖!
顾山青这下算是明白,为何林神医要让他的母亲先行回避了。连他这个外人都看得心惊肉跳,更何况他的母亲呢?
林神医不慌不忙地从箱中取出一片薄薄的银刀,一手拿着银刀,一手拿着筷子,就那么冷静地看着虎子。
没过多久,虎子全身的抖动停止了,然而,在抖动停止的同时,只见一股股浓稠发黑的液体从他的眼角、鼻孔、双耳流了出来。紧接着,他□□的胸膛之下,似有什么东西微微一鼓。
这情状太过诡谲,顾山青本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只大气不敢喘地紧紧盯着。
可那果然不是错觉。
不过须臾,他的胸口便又蓦地高高凸起一个鼓包,就好像有什么异物蠕动着想要冲破他的胸腔一般!
顾山青呆住了。林神医眼疾手快地夹住那个凸起,用银刀在鼓起之处划了一个十字,又势如闪电,伸筷夹住了那冲破皮肤的异物!
——那是一只类似水蛭一般的虫子。可惜林神医似乎只夹住了一小截,不过一刹那,它便断尾逃生,又钻回了虎子的身体里,只留下一个鲜血淋漓的洞口。
顾山青深吸一口气,忍住隐隐的呕意。
林神医举起筷子,观察片刻,叹了一口气:“果然不出我所料。这是有人下的蛊。”
顾山青重复道:“有人下的蛊?”
林神医瞥他一眼:“是啊,你不是都看到蛊虫了吗?”
顾山青道:“……那,可有什么办法能将它逼出来?”
林神医摇摇头:“这种蛊十分厉害,只要在体内留下一丁点残余,它就能自己长成完整的蛊虫。哪怕不像我刚才那样去夹它,逼它自己出来,它也会在中蛊者身体里留下虫卵,治标不治本。”
顾山青一呆,道:“那怎么办?”
林神医道:“说来难办,但也好办。这种蛊虫必定是分子、母虫的,留在中蛊了的人体内的,一定是子虫,不然也起不到下蛊的效果。只要找到母虫,将它毁去,这些人也就没事了。”
顾山青明白林神医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除非是想置人死地,或对特定的某人施以折磨,通常有人下蛊,就是为了通过母虫对子虫的影响来控制或者威胁中蛊的人。顾山青原以为虎子体内的蛊虫是前者,却没想到是后者。
可是,这就奇了。
一般而言,中了这种子母蛊虫的人大多是知道自己因何中蛊,为谁所控的。能控制毒蛊母虫的人,大多也不会平白给过路的人随便下蛊玩。
那么,给虎子这样与异术异法之类毫无关联的平民百姓下蛊,他到底目的何在呢?
顾山青沉吟不语。另一边,林神医将艾草条踩灭,又点起另一捆药草,在半空摇了摇,让它冒出烟来。
这一回,这草药不是催逼那蜈蚣钻入人体内的了。虎子的身体在一阵战栗之后,慢慢放松下来。不多时,那些蜈蚣似是被烟气吸引,顺着银针原路钻了出来。林神医将它们一只一只地夹回木盒,封好盖子,原样收进了医箱中。
他又在虎子的伤口上抹了些许药膏,用布带包扎好,抬起头来,道:“你不是说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吗?走,带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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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叫魂
他们又一连走访了几家,顾山青以镇异司官员的身份说服这几家人让林神医为病人做一个检查。
在检查之后,他们可以确认了——这几个人也都是中了与虎子同样的蛊。
顾山青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人要费心费力去做一件事,大多是有他自身的目的。
但是这些中了蛊的人身份各异,几无任何共同点,下蛊的人究竟要从他们身上求些什么呢?
难道,有什么隐秘的线索在不经意间被他忽略了?
天色渐晚,顾山青与林神医道了别,回了镇异司。
他不抱希望地去一剑堂晃了一圈,惊讶地发现叶一居然在那里,便敲门入内,向她汇报了此事。
叶一沉吟良久,揉了揉太阳穴道:“我明白了。这几天你先别守门了,不急的那些文书也放一放,先全力调查此事罢。”犹豫了片刻,又道,“这件事你悄悄地去做,不要轻易告诉别人,以免打草惊蛇。”
她没有说具体打什么草惊什么蛇,顾山青心中几丝疑惑,但仍应了是便去了。
之后几日顾山青一连走访了许多家中蛊的人。他们的症状基本都是相似的,顾山青将他们每个人的个人情况、家庭组成乃至生活环境都一一记下,条分缕析,仍瞧不出他们有何共同之处,也同样瞧不出他们有何值得人下蛊之处。
难道这真的只是随机的?
还是说,是某种想扰乱王都平静,激起百姓恐慌的手段,而在这背后,有更大的阴谋?
顾山青思来想去,心中不觉有几分气馁,许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事太多,更生疲累。
但案子仍然是要查的。
一日,他在前往一处人家路上时恰好遇上了在街上闲逛的猫九郎。只见猫九郎在路上走走停停,眼巴巴地望着路边小食摊上的种种美食,垂涎欲滴,又最终依依不舍地把目光移开。
走到一个包子摊前,许是太想吃了,他直接立住不动了,专注的表情,一滴滴往下流的口水甚至吓到了摊子的老板。
顾山青忍住笑意,上前拍了拍他,道:“既然这么想吃,为何不买上几个?”
猫九郎从包子上艰难地移开眼,看到是他,面上露出惊喜之色,道:“顾大人,是您啊!”又委屈地道,“我的钱都被鹭飞飞那个家伙拿走了,他说怕我为了买吃的把老大给的银子一口气全花光了,就替我保管了。不过,我确实也干过这种事了,嘿嘿嘿……”
说着,他的目光又不自觉地回到了那摊主的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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