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最后一门课考完的那一天,梁佑安给了一人一张门票,请他最最亲爱的舍友到相辉堂看戏。谢雨浓看了票子上剧目的名字,不是《星期五》,而是《红楼梦》,主演梁佑安。
叶颂恍然大悟似的说:“怪不得他身边最近总是一堆女孩子,原来是十二金钗啊?”
陈铭缩在他的床上,看着那张票子有点为难:“我要去吗?我怕传染人家。”
“侬老早好了好伐,”叶颂下意识脱口而出一句上海话,察觉他听不懂,于是走到陈铭床边又换了普通话,“你下半学期病假太多了,形策那个老师挂不挂你还是回事……你也是,一个感冒,哪里有那么严重……真那么严重,你那个女朋友呢?怎么不来看看你?”
他的话一说完,陈铭的眼眶唰的一下就红了,张了张嘴,却没说得出口话,哇啦一声竟然哭了出来。叶颂吓了一跳,谢雨浓也站起来看他,而陈铭依然沉浸地痛哭流涕,他们两人相看一眼,有点尴尬。
原来陈铭不只是感冒伤风,而是伤心。
最后的最后,陈铭还是去看了梁佑安的第一场大戏。只不过他看到贾宝玉新婚夜,黛玉在病榻上悄然离世的桥段时,又忍不住大哭一场,引起了一小片骚动。还好舞台远,听不太清,演员们倒没被影响。
结束时,全宿舍上去给梁佑安鲜花,陈铭扑倒在他怀里哭,一米九的林黛玉,着实是第一次见。梁佑安莫名地看着另外两个人,兴奋地问:“我演得就这么好啊?这么感动的啊?”
叶颂拍了他的脑袋一下,咳了一声:“是林妹妹演得好。”
“元春演得不好吗!”
众人回头望去,看见叶青穿着一身正红的凤冠霞披姗姗而来,那些珍珠翠簪簇拥着她,让她看起来比平常更加珠光宝气,容光焕发。新闻社的新晋小花,金融系的新任系花,她是被请来客串的。
叶颂嫌弃似的把一把康乃馨塞到她怀里:“有点一般。”
叶青一手接过康乃馨,一手扶着头上的一只冠,惊呼道:“要死了,我几岁啊,送我康乃馨!”
谢雨浓这才把手上的一把白玫瑰递给她,笑着说:“康乃馨是老板送的,我们买的是白玫瑰。”
叶青微微蹲了一下身子,笑意盈盈地接过了白玫瑰:“谢谢!”
话音刚落,天上飘落星星点点的几片花瓣,谢雨浓的眼上落到一瓣,他揉了揉眼睛,再睁眼时,舞台上方飞舞而落一片白色的花瓣雨,雪一般淋得人满头满身,铺满舞台,女孩儿们的欢笑声让他如临大观园真境。
恍惚间,他听见有人大喊,演员再谢一遍幕!
下台却已经来不及了,谢雨浓被拉着一起挤在演员堆里谢幕。欢呼声和花瓣雨盖过耸动的人潮,他看见观众席里有个人好像一直看着自己,只是花瓣还没落完,他看不清楚。
他眨了眨眼睛。
花,渐渐就落尽了。
那个身影逐渐清晰——
他在所有演员鞠躬的时候,抱着叶青趁乱塞给他的那束白玫瑰呆呆地站在那里,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他看见那个人笑了一下,随后张大口型说了四个字——好久不见。
那是高考之后,他们第一次见面。
谢雨浓曾经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他。
下雪了,他淋到过别人的心事,他疑心那是错觉,谁知道那是真的,如今人家来讨回自己的心事了。
填志愿的那天,宋林兆言在第一志愿删除了北京大学,填上了同济大学,医学院。
【作者有话说】
本文所有人的学历五毛一斤!一切高校相关,纯属虚构!切莫当真!
第81章 28 无心
有的人天天见面也还是会紧张,有的人长远不见,忽然见面也依然一如过往。谢雨浓一直以为宋林是他后一种朋友,再见面才知道,其实不是。
“您好,您的两杯伯爵奶茶。”
服务员瞥了眼桌上那把新鲜欲滴的白玫瑰,微微一笑,默默把两杯奶茶端放在桌上,又把靠边的一只瓷瓮推到桌子中间。谢雨浓总觉得服务员小姐的眼神别有深意,那束白玫瑰是叶青跑得太快,被十二金钗的小姊妹拉去庆功,所以阴差阳错只得被他带走。
谢雨浓垂着头匆匆向服务员说了谢谢,慌乱间刚要端起自己的奶茶喝一口,手却被摁住了。他浑身一僵,盯着那只手一动不敢动。然而宋林并没有其他动作,几秒之后,谢雨浓听到叮咚两声,瞥见自己的奶茶表面还泛着波纹,一圈一圈如同他心上涟漪。
宋林收回手,又从瓷瓮夹了两颗方糖,丢进自己的茶杯里。
茶匙轻轻搅动,浅棕色奶茶的表面有一缕极细的烟雾般的白色渐渐弥散,最后消失。
于是谢雨浓也学着宋林的样子搅动茶杯,只是他心中有事,茶匙总是磕碰到杯子,碰壁时叮当脆响。
“这学期怎么样?”
宋林冷不防抛出问题,还好是谢雨浓接得住的。
“还好……我没加社团,学习的时间比较多。”
其实像谢雨浓这样,连大学语文都认真学的人属实罕见了。而他说的还好纯粹是谦虚,学期末出成绩,他的每一门课都是95分以上,如果这都是还好,梁佑安那种平均分在65到75之间徘徊的人,真不知道怎么活了。
宋林点了点头,了然一笑:“那就是很好了。”
谢雨浓没有否认,毕竟他也没有想要过分掩慧的意思,他们一起拼搏了三年,对方什么人性什么水平,彼此心中都有数。
“那个……”谢雨浓把茶匙放下,问道,“你现在在哪里读书?没有去北京吗?还是你是来上海玩的?”
宋林沉沉望着他,从前那双眼睛总是藏在玻璃镜片后面,好像总是看不真切,现在镜片没了,谢雨浓才怀念起他戴眼镜的好处。谢雨浓被他看得心慌,低下头去又开始叮叮当当搅动茶杯。
“我没去北京,我现在在同济大学医学院,准备分科学临床。”
搅动的茶匙停下,奶茶表面汇出一个小小的漩涡。宋林瞥了眼谢雨浓停下的手,抬眼继续盯着谢雨浓。谢雨浓的表情依然看起来分不出喜怒,只是眉头微微有一点点不易引人察觉的皱起。
同济是好大学,同济医学院也是广大学子的向往之处。可是谢雨浓知道宋林当初考了多少分,他是良学的理科第一名,数学只扣了五分,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去北大医学院,包括谢雨浓。他没有理由不去,可是他就是没去。
谢雨浓心里有个荒唐的猜测,他抬起头看向宋林,宋林也望着他,两个人久久无言,只有目光交汇,瞳孔中冉冉的光是心神波动的踪迹。
最终,是谢雨浓先低下头,茶匙,又搅动起来。
“挺好的,同济的医学院也挺出名的。”
宋林并不意外他的态度,如果谢雨浓再追问些什么,反而不像谢雨浓了。
“是挺好的,他们在精神病学上有很多专利,我未来有研究脑科学的打算。”
谢雨浓忍不住抬头看他,却见他神色如常,一点破绽没有,反而让自己开始怀疑人生。他以前只知道宋林嘴毒,没想到他这么会斡旋关系,反客为主。谢雨浓放下茶匙,轻轻咳了一声,把手伸向自己的包。
“我就先——”
“我学医是因为你,你知道吧?”
谢雨浓怔怔看着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不,不知道……”
“不知道?”
宋林定定看着他,忽然自嘲似的笑了一声,随后抓过身边的外套,缓缓站了起来。等谢雨浓回过神来,宋林已经穿好他那件驼色的羊毛呢大衣,臂弯里挂着一条白色围巾。不过半年未见,宋林却变了许多,眼镜,衣服,谈吐,还有一些……是谢雨浓不愿多想的东西。
宋林勾了勾嘴角,眼中有一种温和若春水般的笑意:“那就等你想起来了,我们再见面。”
临走前,他瞥了一眼那捧白玫瑰:“花不错,走了。”
谢雨浓下意识把手放到花上,扭头用眼神去追他的背影,冬天咖啡馆雾蒙蒙的玻璃窗中映出那抹暖色的身影,谢雨浓看见那条白围巾在风里飘起来,像一个风帆,再一个转弯,就消失在地铁站的入口,一个尾巴也没有了。
他回过头来,盯着手里的白玫瑰,玫瑰上冰凉的的水珠沾湿了他的指尖。
那个六月的雪,如今终于化了,一切心事又有迹可循。
说实话,谢雨浓确实想不起来为什么宋林说自己学医是因为自己,直到他接到了张之泠的电话。
“喂?雨哥?”
谢雨浓一个学期没有他的消息,接到他的电话号还挺高兴的:“喂,之泠,最近怎么样?”
“就那样呗,你还不知道我,混混日子……”张之泠吸了吸鼻子,说话的口气轻飘飘的,听起来有点不好意思,“那个,雨哥,我这个寒假要去饭店实习了。”
“实习?那,那你妈知道吗?”
“你还不知道我妈?她只听算命的,我给那老头子弄了一瓶五粮液,搞定!”
谢雨浓还是有点担心,默了一阵问他:“之泠,我知道你想将来自己开饭店,可是也要留个退路,你一定要把书读完。”
张之泠笑嘻嘻地回他:“诶呀,知道知道,你现在跟我妈似的了……欸,你跟宋林见过了吗?我听说他没去北京,也在上海。”
提到宋林,谢雨浓就是一阵头疼,真是千言万语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忽然想到什么,问了张之泠一句:“之泠,你还记得宋林为什么学医吗?”
“他?”张之泠有些莫名,不过还是回他,“不是你说他适合学医吗?”
“我?”谢雨浓一愣,“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怎么不记得。”
“也不是你,是我……但你说,你相信他会是个好医生这种话。”
“不是,我没有,我——”
梁佑安忽然推门进来,谢雨浓看他手上都是东西,就跑过去帮他搭把手。啪嗒一声,不知道什么落在地上,谢雨浓还没反应过来,乐声就钻进他的耳朵,那些回忆电光火石般在他的脑海里明灭变幻。
「实在不知道学什么,就去学医呗!」
「胡说,做医生左右的是人命。」
「但如果我是患者,我愿意把性命交到你手上——」
谢雨浓和张之泠不约而同,说出那天他说过的那句话:“因为你是宋林,我相信你。”
梁佑安捡起手机,把音乐关了,连声说抱歉。
谢雨浓却只是缓缓摇了摇头,他把东西给梁佑安放下,听见张之泠在电话对头感慨:“你也还记得啊!你当时那么说,宋哥表面没说什么,心里可感动了!我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我都晓得!”
一切阴差阳错,原来都是因为自己的一句话?
“欸,那个花,叶青没拿走啊?”
谢雨浓顺着梁佑安疑问的视线看向窗台那束白玫瑰,午后的阳光为它增添两分温柔的光华,悄无声息地盛放着,馥郁芬芳像看不见的泉水,又像不着痕迹的烟,静静地流淌着,倾向谢雨浓。
他浑身发了个抖,收回目光,匆匆跟张之泠说了声再见,随后翻开列表不断往下滑,滑到一个名字,咬了咬牙,还是拨了出去。
“喂?我想起来了,我们再见一面。”
第82章 29 芥末章鱼
「小雨,最近怎么样?我要去一趟成都,最近不在上海,你有事打我电话。」
谢雨浓盯着信息看了一会儿,只给戚怀风发了一句注意安全,随后关上了手机屏幕,面对起眼前的人。
这次,是谢雨浓点的单,一人一杯冰美式。
宋林背靠着沙发椅,伸长手臂,一只手在桌上点了点:“你说你想起来了?”
谢雨浓知道这不是重点,宋林想试探的也不是这个,他抬起头直视宋林的眼睛:“你为什么不去北京,来了上海。”
宋林默默承受他的目光,似乎也在揣摩他的心意,某一个瞬间,宋林垂了一下眼眸,再看向他时,眼里有笑意:“你已经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
“我不知道,”谢雨浓皱了皱眉头,重新说了一遍,“我要确定。”
“确定什么?”宋林忽然把两个手都磕在桌上,将二人的距离拉近了几分,目光有些冷冷的,像一层薄薄的冰,“谢雨浓,你有问过他吗?你确定过他吗?”
谢雨浓迟疑地看向他,后背有些发寒,咽了咽才说:“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宋林看了他一阵,认输似的点了点头:“好,我不问……我确实是为了你来上海的。”
谢雨浓忍不住着急地拍了一下桌子,又不得不顾及人的眼色压低声音:“你简直是胡闹!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想考北医考不上?”
“我知道,”宋林想也没想就回答他,眼神像一条蛇一样紧紧咬着谢雨浓,一口也不松,“北医我以后也可以上,但是我知道我不来上海,我们两个一辈子就没机会了。”
谢雨浓一时语塞,他的愠怒最终在宋林的笃定面前不值一提,他缓缓地靠回椅子,心中却动乱如麻,手脚都是冰凉的。宋林到底还是把那层窗户纸挑破了,按照宋林的脾气,他能忍到现在才挑破,不过也是顾虑谢雨浓的心意。
谢雨浓想问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可是那又有什么意义,倒退到那个时间扭转一切不成?不会的,就算正有办法扭转,人还是会不管不顾踏入同一条河流,他很清楚那种无法背对宿命的感觉。
但人总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宋林也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严格来说,谢雨浓从没答应过他什么,追来上海,不留情面地讲,完全就是宋林一厢情愿。可是宋林知道,谢雨浓一定过不了心里那道坎,一向光明磊落的宋林,做了一回小人。
“宋林,我,”谢雨浓狠狠咬了一下嘴唇,才下定决心似的看向宋林,“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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