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还是很多,赵景深则仍然在物色更好的拍照位置,两个人正走着,迎面碰见一个穿着军装的军人,离得近了,那人叫了一声:“引宣?”
陶知看过去,这是一位眉眼深邃身姿挺拔的少校,看起来年龄比他们都稍微大一些,赵景深也有些意外,叫了一声:“四哥。”
家里人吗?
赵景深对陶知道:“这是我表哥。”
陶知点点头,说了一声:“你好。”
赵景深没有想介绍陶知的意思,但那男人的目光一直在陶知身上,赵景深便干脆道:“我男朋友,你知道的。”
陶知当即瞳孔地震,拽了一下赵景深的袖子:“你说什么?”
“在闹矛盾。”赵景深又补充了一句。
那少校一脸无语,说:“你迟早给爷爷气死。”
但他对陶知很友好,说:“引宣死犟,脾气也不好,人又冷,还要你多担待。”
陶知不知道怎么接,就说了一句:“我知道的。”
“我听说那些年也是你带的引宣,真挺辛苦的,后面有什么困难你随时都可以找我。”
陶知没想到他会提这个,这是第一次钟家的人对他表示感谢,他一时心里涌上很多话,觉得周边嘈杂都通通退却了,但那么多话在心中囫囵轮转,最后也只说出一句:“谢谢。”
那男人抿了一下嘴,对赵景深说:“你多用心,长大了,要知道怎么对人好。”
赵景深浅浅“嗯”了一声,岔开话题,说:“你给我们拍张合照吧。”
恰好后面一棵古树边空了出来,赵景深将手机递给表兄,就拉着陶知走了过去,拍照的时候赵景深非要拉着陶知的手,这里游客这么多又有熟人在,陶知拉不下脸,最后赵景深只能好兄弟一般揽着陶知的肩膀拍了几张照片。
表哥将手机还给赵景深,说:“没钱了跟我说,别流浪大街了。”
“怎么会。”赵景深只顾着看手机,摆摆手:“你去上班吧,我继续逛了。”
表哥翻了个白眼,和陶知打了招呼就走了。
陶知看了看那几张照片,拍得还不错,只是光线过强有点失真,他又看看表哥离开的背影,有点好奇道:“你家人很多吗?他是你四哥。”
“嗯,我外公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四哥是我二舅的二儿子,我上面是大哥二姐三姐四哥,我排行第五,大舅的三老婆还有一个女儿,加上苏业洲,另外我小姨有个养女,虽然没在身边,但是算我家人,这加起来......同辈有七个还是八个?”
陶知已经听迷糊了,但他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真的好奇钟家的家族构成,他道:“你外公最喜欢你?”
“只是因为我丢失过,一种亏欠罢了。”
“亏欠不应该让你一辈子衣食无忧吗,为什么给你更大的压力?”
“他不这么想,他觉得让我继承一切,将我培养成最优秀的外交官才叫补偿。”
陶知虽然也希望赵景深能有更好的前途,但真正面临选择,他还是会尊重赵景深的意愿,他心软,怎么能为这种事情逼得赵景深钱也没有住处也没有呢?家人应该是互相扶持的才对。
所以旅游期间,陶知看似放松,心中却一直在盘算着见钟家外公一面,他试探过赵景深,赵景深的态度是不愿意让他卷进这件事,可是陶知放不下,到了最后一天的行程结束之后,他直接对赵景深道:“我觉得我要见你外公一面。”
赵景深正在给他们两个订票,闻言将眼睛从手机上移开,道:“你说服不了他的。”
“我没想说服他,我只是觉得他在欺负你。”
这是陶知的真实想法,如果钟家人和赵景深是家人那就应该互相理解,如果不是家人那就更没有权利干涉赵景深的未来,他是为赵景深打抱不平的。
“那你要以什么身份去见他?”赵景深问。
“你的兄长,曾经抚养过你的人,就算只是面子功夫,他们也该见我一面。”
可赵景深摇摇头:“我不同意,你现在明明是我男朋友。”
陶知瞥了他一眼:“分了。”
“那好,且不说分了这件事我同不同意,你觉得我外公和家里其他人会信吗?”
好像是不会,陶知想起赵景深的表兄,那模样显然是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就算他现在长了八张嘴,大概也说不清楚他和赵景深之间的关系。
赵景深不想再和陶知讨论这件事,他环着陶知的腰,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说:“看看照片吧,我想发朋友圈。”
陶知却动了心思,他一定要见一面钟家外公。
晚间赵景深睡熟之后,陶知拿了他的手机,解锁密码一直是他的生日,随后他找到了手机里赵景深外公的号码,用自己手机给对方发了一条消息:【我是陶知,我想见您一面】
这条消息第二天早上才回复,钟外公发给了陶知一个地址,是个公园,并对陶知说:【我会支开引宣,你一个人来】
中午赵景深接了个电话就走了,陶知后脚也出了门,到达见面地点之后,他还在东张西望,就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姑娘过来:“你是陶知吗?”
陶知点点头,女孩伸出手:“我是引宣的表妹,我爷爷在那边,我带你去吧。”
陶知一想,果然这一家人都认识他。
从花园小径中穿过就到了一个宽阔的健身场地,几个老爷子在打太极拳,老太太在使太极剑,陶知莫名就有些紧张,他观察着那些人,试图从中猜出哪个是赵景深的爷爷,但女孩将他带在凉亭中,叫了一声:“爷爷。”
陶知一看,是一个独腿的坐着轮椅的白发老人。
老人须发皆白,眉眼深邃,和赵景深的骨相几乎无差,陶知觉得自己似乎能看出赵景深老去的样子,他向前走了一步,不知道怎么称呼,只说了一声:“您好。”
老人抬起头,朝陶知笑了一下:“你比照片里好看。”
陶知没想到第一句是夸赞,他有些尴尬,说没有,又说:“我打扰您了,其实也没什么事情。”
“你说吧。”
“我觉得我不说您也能猜出来……”或许是老人的气势并不迫人,也或许是陶知觉得最坏也不过是他带着赵景深离开这里,他觉得自己能够承受一切,声音才大了些许,“我希望您不要在给景深压力了,他从小叛逆,越让他做什么他越不愿意,我不想他那么难。”
钟老爷子停了一会儿才说话:“你比我了解他。”
“也不算吧,他性格简单,不是那种高深莫测的脾气,就是犟了些,虽然这样,他其实特别清楚自己的目标,从小他就跟我说过以后要回老家建……不好意思,我说的是我们那个村子,我们那儿不好,条件艰苦,他就有志向要做些事情来改变,我和您一样不愿意让他回去的,但那是他的理想。”
陶知不免就说得有些多了,他又停顿,看着没有表情的钟老爷子,也捉摸不透这番话他到底听进去多少,但对方没有反馈,他就更想多说,又道:“现在他跟我在西南那边,您不知道他做的有多好,每个人都喜欢他,他能吃苦,肯做事,心肠又好,您又为什么一定要逼他离开呢,难道不应该给他最大的支持吗?”
钟老爷子偏头,说:“你把景深教得很好。”
“……没有,我也没怎么教过他,只是养活他而已。”
“但是你不恨他吗?”
钟老爷子忽然问道,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中投射出一抹犀利的光,那种压迫感瞬间就顺着陶知的脊背爬上来,陶知几乎要弯腰低头,他并没有理解对方的意思,下意识反问了一句:“什么?”
“你们的事情我知道,景深骗你、他妈妈骗你、你那个前对象也骗你,这些事情我都知道,所以我才问你现在又为什么要为景深说话,你不恨他吗?”
陶知先是愣了一下,才想明白钟老爷子的意思,但他竟无半点情绪波动,只觉得对方知道这些也是正常的,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才道:“我没读过什么书,但是我知道有时候爱和恨是一起的,他欺骗我我当然 恨他,但这辈子我不可能不爱他,无论我们是什么身份。”
这些词这样自然地说出口,出口之后陶知才觉出一些赧然,但钟老爷子的神情中没有嘲弄,他看着陶知,一双眼洞悉世事般冷静。陶知稍微偏了一下头,说:“他爱撒谎,但我说的都是真话,我从小教他要说真话的……过去我不提,我来找您是为了赵景深的未来,这其实和什么爱啊恨的都没有关系。”
钟老爷子重新看向前方:“他的钱……”
“这不重要!”陶知有些不礼貌地打断了对方的话,他说:“我只希望您别干涉他的工作,他能做好,能做的特别好,钱和前途只能二选一的话,我帮他要前途。”
陶知深知钟家这种极限N选1的常规操作,也是怕了,说完之后只顾看着钟老爷子,生怕对方说出个不字,结果钟老爷子并没回答他的话,而是对陶知身后站着的表妹说:“引苏,你干什么呢?”
被点名的钟引苏吓了一跳,手上的手机差点掉下去,在手里翻转几下才堪堪拿住,她转转眼珠看看自己爷爷又看看陶知:“我……没干什么……”
钟老爷子显然不信,一语点破:“和谁打电话,是不是景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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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天开始就是更二休一这样,也快到尾声啦~
第73章 5 最后一次拥抱
钟引苏见瞒不住,将手机扬声器打开,说:“五哥让我开的……”
于是赵景深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是对钟老爷子说的:“五分钟我过来接他。”
陶知先尴尬了起来,不是吧,赵景深在那头听着呢?那岂不是说他刚才说的什么“不可能不爱他”这种话也被听去了?不是,他说的不是爱情的意思啊。
但此时哪里还有让陶知解释的机会,钟老爷子说:“别不懂礼数。”他看着钟引苏,道:“把家里人都叫来,今天在我这儿吃饭,叫鸳鸯记现成的就行。”
钟引苏惊讶了一下,偷瞄了陶知一眼,应了好就出去了。
一个小时后,陶知就已经在钟老爷子家中迎客了,说实话,直到他站在这里看到第一个来客,他人还是懵的,赵景深站在他旁边,对他介绍道:“这是大舅妈,大舅在外地今天不来了,这是大哥。”
陶知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别人,只能说你好,后面又陆陆续续来了二舅二姐钟瑜钟婧等等人物,还有见过面的四哥和几个晚辈小孩儿,没一会儿这不大的三室一厅就挤满了人,赵景深搬了两个折叠桌放在客厅和卧室门口,加上餐厅,三桌才堪堪坐下这些人。
是家庭聚会,也就没那么多礼数,但陶知总归是个陌生人,一直觉得非常不自在,赵景深介绍他的时候只说是小时候收养他的哥哥,但每个人的眼神都透着一股了然,显然心里都门清。
不过钟家人都健谈,过了刚开始那一会儿,他们就和陶知聊起来了,话题从赵景深小时候聊到大舅小时候,时间辈分的跨越不可谓不大,但陶知能感受到大家的友好,渐渐的也就放松了。
吃饭的时候,大舅妈二舅妈和钟婧都拿了一个厚厚的红包给陶知,陶知一看这分明就是见家长的架势,怎么肯收,但这样的场合和这么多笑意盈盈的人,他也实在无法解释自己和赵景深现在这难言的关系,最后只能赵景深代为收下,陶知又拿了些钱给小辈们做了见面礼。
钟老爷子也给陶知了一个小盒子,只说让他回去拆开,陶知拿在手里真如烫手山芋,心中后悔不该说什么爱不爱的话,老爷子肯定也误会了。
但有那么一瞬一刻,他也会恍然觉得眼前一切好亲切,他家人丁零落,从小最热闹的时候就是过年走亲戚,有时候上网看见现在年轻人不喜欢走亲戚他还觉得不可思议,他是喜欢热闹的,喜欢很多人在一起欢声笑语,可从来没有实现过。
但今天不一样,真的不一样,因为这些人对他真的很友好,他也才觉得,钟家好像并不是他想象中那种死板恶劣的样子。
唯一对他不算友好的人就是钟母了,本来陶知都很放松了,但钟母经过他身边时,却用一种怨怼的语气说了一句:“你赢了。”
陶知不解其意,只觉得心里一下发沉了,后面笑容都少了许多。
这顿饭吃了三个多小时,钟老爷子年龄大了,吃到一半就去休息,客人们也陆陆续续离开了,陶知和赵景深走的时候家里只剩钟引苏钟婧钟瑜,看到钟瑜哀怨的脸,陶知心里莫名很刺,便也告辞了。
从钟家离开后,陶知的心情有一阵都是紧张的,他和赵景深并肩走着,走了几百米,他才道:“今天这个饭局,是你设的吗?”
赵景深回头看陶知。
“你不想和我分手,觉得这样做我就无法离开,是吗?”
赵景深偏过头去不再看陶知,眼睛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似乎没有什么焦点,他说:“第一句话是对的,后面不对。”
他低下头踢了一下脚边的小石子,那石子滴滴溜溜滚了很远,然后他问:“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
陶知不语。
并非是他没话,而是话头太多,实在无从拾起那个根源的线头,要从何说起?从当年我送你离开,从我与你五年未见,还是从你欺骗我一次又二次?其实想到这些种种,陶知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愤怒,他只是茫然。
要将这个孩子带成什么样的孩子,才算完成自己的心愿?要找到一个什么样的爱人,才算携手能相伴?这是无法回答的命题。
赵景深朝陶知走近了一步,他们几乎就要挨在一起了,在中州人行种种的繁闹街市下,他张开双臂拥抱了陶知,停顿了三四秒的功夫他便松开,却在彻底离开时用嘴唇轻碰了一下陶知的脸颊,陶知竟然也已经习惯了。
随后,赵景深站回原地,和陶知仍隔了两步半的距离,仍踩着一个小石子,仍看着不知何处的远方,他说:“我的确不知道该怎么爱人,我不会爱我的父母兄弟,也不会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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