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夏风拂面,程筠却感到冷意流连全身,远处的礼堂在此刻爆发出一声喧哗,程筠下意识抬头,进食的鸽群在此刻四散开来,她这才发现,一只白鸽坠落在鲜花里,早已死去了不知多久。
“应许……”
穹顶高昂,当悠扬乐曲正式奏响,有人指引顾青竹可以迈入礼堂时,她突然紧张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夜光熠熠,碎光化作星芒落在她的裙角,顾青竹从未有过这样庄重的时刻,下意识想看应许的反应。
后者却格外专注般,凝视着前方,直到顾青竹再次轻声呼唤,才侧过脸。
只是一个问询的目光,也让顾青竹情绪舒缓许多。
她有些赧然,第一次这样直白承认自己的情绪:“我有点紧张,你可不可以……”
“牵着我?”
凝视她的目光带了些许笑意。
下一秒,手心被轻轻牵起,继而是十指紧扣。
指腹被摩挲着,仿佛被珍重对待的珠宝,顾青竹心下一软。
“我好开心。”她突然开口,说的话,再次将应许的思绪牵引回多年前。
“……我好开心,许应。”
炎热的午后,顾青竹穿着制服,她与许应刚从医院出来,尽管检测结果依旧不容乐观,她脸上笑意却相较起过往更明媚。
“生病,为什么开心?”少女注视着检测报告,在数据库内搜索分析,却依旧难以得到治愈的方法。
“不是病。”顾青竹说,“就算是病,你在我身边,我就会变好了。”
应许静静抬头,注视她,仍然不解其意。
但在下一秒,顾青竹却突然小心翼翼的贴近了她,双臂贴拢在她的腰际。
列车呼啸而过,掩盖了她说出的那句话。
——“我喜欢你。”
应许并不理解喜欢的含义,那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听见这个词汇。
她以为那是偶然,但没几天,许应突然在某次回程路上问询:“你喜欢顾青竹吗?”
应许抬起头,双眸无神的注视许应。
后者却说:“我查看了你最近的数据库,你搜索Omega、焦虑症、喜欢的次数太过频繁,顾青竹对你做了什么?告白?”
得到肯定答案后,许应突然笑了起来,应许以为这是一种肯定,她却突然讥讽道:“在顾青竹眼里,你就是我,就算喜欢,也只是因为我。”
“这么廉价的东西,你也想要?应许,她分得清楚你和我吗?”
应许不懂Beta大发雷霆的原因,但在车停靠于许家前,许应还是不忘提醒应许:“顾青竹下次告白,记得答应。还有,今天也不要被人发现。”
卫映雪走失后,许应生了一场大病,再醒来时淡忘了许多记忆。等她时隔十年,再见到顾青竹时,早已忘记二人曾在年幼相识。
前者越对她抱有好感,许应便越发轻视,顾青竹喜欢在她眼中更是一文不值的东西,偏偏卫胥言却格外重视顾家,勒令许应一定要接近她。
一开始,许应未将A3与顾青竹扯上关联。直到某个午后,二人单独相处时,顾青竹突然向许应道谢,谢谢她在几天前救下自己。
她说出的时间清晰,不似作伪。
可那一天,许应根本没有去过顾家。
直到当夜,许应再次踏足地下室,这才发现,A3那张让她陌生,却又想不出来源的脸,早在不知多久以前,便变得与自己一模一样。
四目相对时,她甚至以为自己望向的,是一面镜子。
……
能调整A3的,只有卫胥言,她不可能反驳卫胥言的任何决定。
毛骨悚然后,许应接受了这个事实。
但在那天之后,她逐渐开始将A3叫出地下室。起初,只是让对方帮自己应付顾青竹,久而久之,她开始为许应上课、考试,像是真正取代了许应,与许家人相处。
许应本该感到满足,可当她发现没有人发现自己与机器的区别后,她第一次忤逆了卫胥言。
她为它取了个名字。
应许,许应。
始于许应,一辈子,也只会是许应的倒影。
礼堂钟声隆重,牧师郑重宣告着誓词,应许抬起头时,灯光璀璨,难免让她想到了那个雨夜,陡峭山路上,那盏过于刺眼的车灯。
顾青竹眼中与许应的命定缘分,不过是卫胥言阴谋下最不起眼的一环。
重逢后,许应再次故技重施,让应许替她应付大部分时间的顾青竹。计划十分成功,Omega对她格外信赖,不曾发现问题。
许应难免放松下来,看顾青竹,如同砧板鱼肉,格外不屑。
直到那个雨夜,陡峭的山路上,在察觉汽车失控的一瞬间,她才骤然意识到。
原来在卫胥言眼中,她和顾青竹,从来就没什么不同。
“我以为我已经做得够好了。”
许应喃喃的口吻在雨夜里格外低冷,应许每走一步,那些低哑的、带着不甘与茫然的声音便会在耳畔响起。
她盯着应许,像是看她,又更像是通过她的眼睛,和屏幕后的人对话。
“为什么,为什么?”
“……你就这么恨我吗?”
站定于牧师眼前,应许看见了不远处摘下手套的女人,她身形高挑,双手覆在一起,像是刚结束鼓掌,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嘲弄。
而她的右手,只有四根手指。
顾青竹或许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许应之所以连夜回国,根本不是因为她的颁奖典礼。
而是在同一天,同一个城市。
她正在追求的人于学校毕业。
乐声骤然静了下来。
牧师宣告祷词后,顾青竹开口,这是应许第一次听见她这样兴奋而颤抖的声音。
她轻声念着:“我会忠诚的爱你,无论未来艰难或安乐,都会陪你一同度过。”
每念一句,顾青竹眸中水意便不受控制的泛滥些许。应许凝视着她的脸,想弯唇安慰,却控制不了丝毫弧度,像是这具身体的控制权正在被一点点剥夺。
她看向程映雪,女人低声说了什么,下一秒,在应许耳畔,程映雪的声音响起。
“顾青竹好感增加了多少?不管怎样,恭喜你,应许。”
“你成功完成了系统的任务。”
“现在,可以选择离开世界的方法了。”
应许看见程筠指尖把弄的刀刃。
她似乎等候这一刻太久,即使指缝被割破,也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选吧,应许。是要按照卫胥言的计划,亲手杀死顾青竹。还是顺应我的安排,死在这场婚礼,让顾青竹彻底恨上许家,发现一切的真相?”
“反正,你只是一堆数据。”说到这,程映雪语气终于漫上几分笑,“就算死了,也有一万种方式能被重新启动。”
应许知道,程映雪说的是对的。
她之所以误认为自己‘重活’,不过是车祸之后,拥有操控权限的程映雪清除了她的数据库。留给她的数据,只有程映雪想要她见到的那些。
只要数据不清空,应许就能重活第二次、第三次……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镜花水月,人为捏造的梦境。
而在这彻头彻尾的虚幻中,顾青竹成为了应许唯一能触及的真实。
应许没有回答,只是注视着顾青竹从旁人手中接过戒指。
Omega伸手牵起她的右手,将那枚戒指珍之又重的推入她的无名指。
“应许。”
顾青竹温声说:“我爱你。”
这一刻,应许突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可只是数秒时间,所有过于迅猛的情绪,又被她下意识理解排列为一串数据 。
毕竟,机器怎么可能拥有自己的情感?
一切都只是模拟人类情绪中,产生的错觉而已。
山呼海啸的掌声中,应许开始自己的婚誓。
“我会将我的生命交付于你,你爱的人将成为我爱的人。”
你在哪里死去,我也将和你一起在那里被埋葬。
接过那枚婚戒时,应许突然想到了自己曾问过顾青竹的那个问题。
“你甚至分不清我和许应。”
顾青竹从没回答过这个问题,但此时此刻,注视她含泪的双眼,应许却突然想再次问询一次这个问题。
只要顾青竹愿意回答。
怎样的答案,应许都可以接受。
可直到应许接过那枚婚戒,牵起顾青竹的手时。
那句话却依然徘徊在唇后,开不了口。
时至今日,再去追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无论有没有区别,属于应许的命运,都在遇见顾青竹那一刻开始,被彻底改写了。
在戒指彻底被推入指节前,礼堂外却突然传来剧烈喧嚣,无法烟花彩带在这一刻迸裂开来,光束折射于彩绘玻璃与一望无际的穹顶,宛若一场永不停息的盛宴。
“顾青竹。”
应许的声音,在这场烟花秀下显得格外微弱。
顾青竹却依旧有所感般,第一时间看向应许,女人勾唇一笑,顾青竹弯起眼睛,想让应许不要分心,就算想看烟花,也要在仪式结束后……
可最终,她也只是回以了一个笑,还没将那些所思所想尽数脱口而出,身体骤然失重。
血花在她眼前迸溅时,顾青竹以为,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可下一秒,那把锋利的刀刃却再度深入应许的腹部。
顾青竹愕然看向持刀的陌生女人,开口想要阻止,却在这一刻彻底失声。
能看见的,能叫出的,唯有应许一人的名字。
“应许。”她喃喃道,“应许?”
思绪逐渐游离,飘忽,应许不懂,为什么自己明明是机器,被刺伤时,还是会感到疼痛。
顾青竹的哭声太过刺耳,应许从没想过她能哭的这么大声,甚至心软到想要安抚她几句。
可她都要死了,再去安抚,又有什么用?
苡華 心思迅速淡化,最终,演变为一个带着嘲弄的笑。
“青竹。”
顾青竹抓住她不断流逝温度的指尖,越发俯身,任由洁白的纱裙沾满了灼热的血,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传递给应许:“应许?医生马上——”
烟花灿烂的光影还倒映在应许眼瞳,但她能看见的,已经微乎其微了。
她用最后的视力,尽力凝视描绘着顾青竹充斥惊惧的脸,语气带着茫然与不舍,近乎小心的问询。
“现在,我也要死了。”
“在你眼里。”
“两个死人,谁更重要?”
第73章
车停在陵园外, 在吊唁的车流中并不显眼。自应许被埋葬在这的消息传出,便有许多粉丝自发前来吊唁。
“下车吧。”顾青竹开口,语气很轻,她脸色平静, 怀中抱着一簇盛放的白花。
陆助理有些犹豫:“外面还有粉丝……”
距那起血色婚礼, 已经过去半年。
杀人者被当场抓获, 对犯罪行径供认不讳。她年纪极轻, 刚成年不久,杀人理由也滑稽的可怕——婚礼太过盛大, 她觉得两人太幸福了, 想毁了这一切。
而她原本的下手对象,是顾青竹, 谁知道应许会莫名其妙为顾青竹挡下这一刀。
庭审时,她叙述理由时平静的可怕, 甚至笑出了声。当视频被发到网上, 立即惹来无数谩骂。鱼龙混杂的舆论中,还有人以此开始攻击顾青竹。
毕竟,如果不是她将一切做的那样张扬, 应许不会被盯上,一切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如今正往陵园内走的粉丝,半个月前,才寄给顾青竹一份死亡威胁的信。
陆助理想过报警,顾青竹却说:“她没有付诸行动, 只是说说而已,不用计较。”
何况, 如果她真的这样做了,顾青竹反倒要感谢她, 给了自己结束一切的勇气。
目光垂落,顾青竹注视着花中安放的一张照片,那是应许右眼尚未失明前拍下的。应许笑意温柔,问询她在做什么,说着便探头,像是要看她的屏幕。
玩闹中,顾青竹拍下了这张照片。她仍记得那天的天气,和煦的阳光照到身上,是最平凡的一天。
她以为她与应许会有很多个这样平凡的一天。
可那样鲜活的记忆与身影,如今却只成了眼前这张黑白的三寸照片。
“没关系。”她再开口时,语气飘忽,任由对方为自己围好围巾。
即使陆助理进行了简单的隐蔽,却依旧有人认出了顾青竹。她们说了什么,因为突发性的耳鸣,顾青竹没有听清,雪纷纷扬扬落下,她终于看见了写着应许名字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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