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环屿不怕从头再来,但她认准了什么东西,就很难接受要去改变。
疯狂回忆自己拍过的几部网剧,试图将所有细枝末节都整理下来,从自己的经验中提取能写进论文的信息,却寥寥无几,舒环屿恨不得有人能来将自己电晕,把脑子里深藏的记忆全部电出来。
放在她电脑旁的手机响起铃声,来电是杨湖本地。
接个电话也当是换换心情吧。
“舒环屿小姐您好,我们是《疑城》剧组,恭喜您试镜本剧的女主角宁澜许成功了,我们将于七月中旬开机,更详细的消息已经通过邮箱发给您了噢。”
刚刚还一团浆糊的大脑仿佛炸出烟花,将她刚才的思绪炸得一干二净,烟花过后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空白,她试图找回自己的思绪,或是捋一下现在发生了什么,却发现自己像把脑筋炸断了一样,无论如何都想不了任何东西了。
她压根没想到自己会试镜成功。
她努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嗓音,吞咽了一下,“请问,能问一下你们选我的理由吗?”
毕竟试镜那天,她看到了许多演技在网络上口碑不错的小演员,论演技,她不如那些人出彩,论知名度,她也只是刚刚出现在大众视野。
噢,甚至不是大众,是小众才对。
电话那头的女人的话语一字一句敲进她的脑中。
“您在试镜时代入的情绪和女主剧本的人设融合得非常好,并不是在自己的基础上去演女主,而是抛开了自己,让自己成为了女主。另一方面,您的长相与女主人设有一定反差,在情绪上却表现得非常好,符合女主的成长历程,也能将女主每个阶段的变化都恰当表现出来。”
她用侧脸夹着手机“嗯嗯”地回应几下,火速将她说的话在电脑上敲了下来。
挂断电话后,她从这几个角度出发延伸,火速拉出了四个小标题。
或许是天助自助者,这次的论文审核总算是通过,甚至还被老师夸张地赞扬了,说她演过的那几部戏可算是没有白费,能让她挖出这么实践有用的经验,可见舒环屿的用心。
毕业答辩时,座下的几位老师问得也都是相当实践的问题,好在她对论文从头至尾就没糊弄过一分,回答得真诚又顺畅,最后顺利地高分毕业,甚至被问这篇论文能否授权送去会议并编入论文集。
让她焦虑许久的毕业这事儿总算是以好的结果落下帷幕,她舒了口气,却不敢长舒。
还差一个月就要开机,这是她第一次接正儿八经的剧目,用膝盖想想也知道一定要比之前演没人看的网剧更用心对待的。
毕业时事情总是格外多,答辩顺利通过的十几位同学打算组织聚餐,毕业后同为一个圈里的人,舒环屿再忙也不得不去。更何况舒环屿并不算班里混得最好的,这些同学中比她优秀的大有人在,比她忙的也多了去了,甚至有位叫严施含的同学在大一艺考时就在网上小火过了一次,入学起就被人找上,四年里大剧小剧拍摄不断,毕业后摆脱了学业束缚就更不必说。
人家没说不去,她又怎么说不去呢。
聚餐的地点定在离学校不远的杳山路,以杨湖最好吃的东南亚融合菜而出名,舒环屿不负责组织聚餐,去的时候,位置和餐食都已经定好。
圈内如同官场,明明都是大学刚刚毕业,初入社会的新人,客套与礼节却不比别的地方少。
舒环屿恰巧在楼梯口碰到严施含,两人打了招呼一同进包厢。
包厢里男男女女已经来得差不多,戏剧大学的好处就这一点——人人都养眼得很,放眼望去,都是俊男靓女,随便一个走在路上都是让人忍不住驻足的颜值。
众人见到她俩进来,纷纷站起来要她们往里坐。
酒桌上,越往里坐的人地位越高,俗称“上座”。
严施含穿得精致漂亮,银色的连衣裙贴身闪着钻石般的光芒,趁得她整个人仿佛发光。
她连连摆手,笑得美艳,“不了,我是后来的,怎么往里坐,我在门口这边随便坐坐就好。”
已经被大家起哄着坐进靠近上座的是位男生,头发后梳,浓眉大眼,是标准的电视剧男主长相,眸子里无一分正气,满满的不可一世。
他叫刘子亚,家里小叔是圈内著名导演,手握资源,天不怕地不怕,在班里也是众星捧月,人人巴结的对象。
舒环屿一向看不起这样的人。
刘子亚抬眼往二人这边看了下,手拍拍旁边的座位。
“刚好两个,大家都坐下了,就差你俩了,你俩不坐,难不成让别人起来,让位给你们?”
让位二字在圈内谁听了就觉得晦气,严施含蹙眉,不再推辞,拉着舒环屿的手腕就坐了进去。
严施含坐在最上的座位,身侧分别是刘子亚和舒环屿。她抬手揉揉眉头,仿佛也心有不满。
莫名其妙地坐到了众目睽睽之下,舒环屿总觉得除了聚光灯下的地方,在其他地方被人关注都让她有些不适应。
上起菜来,气氛就活络起来了,大家都是同班同学,即使四年里地位已经各有千秋,也有的人没说过几句话,好歹同学一场,仍是有说不完的话。
刘子亚时不时地和严施含说几句话,听的人似乎不太想理,推脱说自己今天身体不舒服,头昏昏的,一说话就脑子嗡嗡响。
那人于是将劲头转到了舒环屿这边。
“小舒同学,咱们好像还没说过几句话呢,听说你最近接了徐导演的戏,恭喜啊。”
他眼神调笑,手里举着酒杯凑上来,舒环屿不能喝酒,杯里是茶水,便举起茶杯和他碰杯。
谁知他将手往回一收,眼神扫视一圈,“别怪我说你啊,桌上谁不是喝酒,你以后正式进圈,各种应酬,哪个不需要喝酒?就你喝茶水,怎么?就你特殊?”
舒环屿手一滞,她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合,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严施含悄悄伸手把她举杯的手按了回去。
“子亚,圈里这么多人,肯定也有不能喝酒的,喝酒喝茶都不算什么大事,总不能有人连这都体谅不了吧。”
刘子亚将眸子转到她身上,轻嗤一声,“不是说不舒服吗?我看你这张嘴挺会说的,内涵我?我气量小是吧?活该我刚刚体谅你身体不适,你护着她,那就你喝!”
他说着话激动起来,三人这边瞬间成了全场的焦点,班里人人都不敢惹的两个人都成了这场闹剧的主角,没人敢再说话。
舒环屿念着严施含为她说话,也想帮她一回,便对她说:“你不是不舒服吗?”
她自认确实不会说什么话中话,也不指望严施含能一下子听出她的画外音,却没想到听者十分配合,一个后仰就躺到了椅子上,微皱着眉毛,拽住舒环屿的袖子。
“我头好晕。”
她话音虚弱,脸颊通红,演员的修养体现的淋漓尽致。
舒环屿顺势将她扶起来,跟大家打声招呼,“她身体不舒服,念着跟大家聚餐,硬撑着来的,我带她出去透透气。”
离开包厢,严施含一个激灵就精神起来,回头瞥了眼包厢紧闭的门,舒了口气。
“还好你帮我,我就知道坐那个王八蛋边上没好事。”
舒环屿笑笑,“没事,你也帮我说话了。”
严施含想起刚刚的事情就烦躁,用手在耳边扇着风,手指在手机上敲打着,片刻后对舒环屿做了个眼色。
“我打个电话找人接我走,你最好也别回去了,他仗势欺人,现在我们招惹不过他,等我们日后高处相见,我高低得把他踹下去。”
语气威风凛凛,不忘朝包厢大门翻个白眼,说罢就顺着楼梯走了。
也是,身体不舒服的是她,舒环屿也只是借着她这个借口将她送出来,才得以脱身。
严施含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开,她却还是要回去的。
她不像严施含小有名气,即使扭不过刘子亚,也不太可能被他背后使花招,刘子亚多少要顾及一下。而她自己却刚刚起步,顾虑太多,刘子亚想搞她,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
舒环屿转身打算朝包厢走过去,却看到走廊尽头有道纤长的身影,那人正抱着胳膊看向这边,不知道站了多久。
她心里跳了一下,脚步不自觉的顿住,却不敢确定那人是她,又朝那边走了几步才敢辨认。
“江老师,您怎么也在这里?”
7.近
江瓷今晚与电影翻译协会的人有饭局,一晚上连赶两场活动,这边吃了一半就得走,恰好碰见舒环屿搀扶着一个漂亮女生出了包厢,两人面色不耐,仿佛烦躁什么。
她今天似乎也有局,穿的白底青提色印花的吊带连衣裙,还做了花苞状的编发,江瓷头一次看她悉心打扮,转过头来后更是妆容精致,与自己印象中的女大学生形象相差甚大。
她还没问小姑娘在烦什么,她倒先问自己怎么在这。
江瓷,“有饭局,”她顿了下,“看上去不太开心,怎么了?”
这一问仿佛打开了舒环屿的话匣子,她正愁无人诉说,索性江瓷不是圈内人,总不会告状,她反倒觉得江瓷离自己更亲近些,便情绪激烈地将刚刚的事情说了一通。
“刘子亚?”江瓷微微偏头,仿佛在回忆这是谁。
舒环屿站在她的对面,被她的身形挡住,头顶一片阴影。她抠着手指,点头委屈道:“对,就是叫这个,大学同学,没说过几句话,今天才知道这人这么讨厌。”
“周澍的外甥。”
江瓷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听的人却身形僵硬了。
江瓷明明是做翻译工作的,不该对娱乐圈里的事情知道如此之多,她知道的这么多,那——她岂不是又一次在江瓷面前招惹到了她认识的人?
“江老师......”她甚至不敢抬头直视她的眼睛,“那我今天说他这些,你能不能别告诉他啊......”
头顶上却传来一声轻笑,“你当我是不讲道理的人,只分亲疏,不分对错?”
舒环屿没吭声,站在漫长昏暗的走廊尽头垂头默默玩手指,脸侧垂下的发丝打下一片阴影,倒显得她更可怜。
背后的包厢门却被人推开,房间中的喧嚣声迸发出来,将走廊的沉默静谧瞬间打破,随后是一个醉酒的男性声音从脑后噼里啪啦地打过来。
“我就说你们两个怎么出去这么久还不回来,好你个舒环屿,宁愿站在门口也不愿意进来是吧?”
他说着,就走上前来拉扯舒环屿的肩膀,却在碰到她之前被一双纤细却有力的手抓住了手腕。
他那处背光,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隐约看出是个个字高些的女人,身形纤长,还穿着礼服裙,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也不知道是谁,真没眼力见。
刘子亚扯唇笑笑,一甩胳膊把手抽出来,挑衅地看过去:“你谁啊?你知道我谁吗?在这儿跟我叫板?”
江瓷不恼反笑,垂眸看着他,从背光的阴影处朝他走过来,将舒环屿挡在身后,朝他伸出右手。
“刘子亚,周澍导演的外甥,我们今年二月份在新加坡的电影节见过。我叫江瓷。”
刘子亚嘴角那抹讥讽停留了一瞬,迅速换成了略带尴尬笑容,双手和江瓷握了握手,翻脸比翻书还快。
“江教授,您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这儿背光,没认出您,前几日我母亲还提了您,说我小叔前年拍过的电影短片要通过您母亲在英国的公司进欧洲市场,可惜我只有幸见您一次,咱们以后得多走动来往才行。”
江瓷却全然不接他的话,握着他的手重重的捏了一下,“舒环屿是我朋友,碰巧在这儿见到,打算出去小聚,一块来吗?”
刘子亚忙摇头,“不了,我这儿也有聚会,替我跟江阿姨问声好,江教授再见。”
舒环屿跟在江瓷的身后从他一旁路过,瞥到他恭恭敬敬的模样,仿佛是几分钟的功夫,就从无法无天的炸毛狮子变成了温顺绵羊。
憋到下了楼梯,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江瓷摇曳走在她的前方,她这才发现江瓷今天穿得是一身小礼服,抹胸设计却没有戴项链首饰,而是以一条墨绿色的长丝巾向后在脖颈处系扣,给纯黑的礼服点缀几分,贴身的黑色布料垂在小腿,从一侧开衩到大腿中央的位置,随着步伐露出笔直白净的肌肤。
舒环屿耳尖红了,挪开眼睛,又掩耳盗铃地补了句,“江老师,谢谢您。”
江瓷今天挽了发,露出修长的脖颈,她转过脸来,在灯光的添补下白得像颗名贵的珍珠。
“你一直叫我老师,我自然把你当做我的学生,帮你是应该的。”
舒环屿心里仿佛有钟被撞响,让她恍然发觉自己和江瓷还差着辈呢。
江瓷是自己好朋友的导师的好朋友。这么一想,关系倒是够远的。
她扯扯唇硬挤出笑,“是哦,上次就听那位导演说了,江老师爱学生如命的。”
前面的人倒是忽地停下脚步,害得舒环屿险些撞到她的背上。
“那些人为了奉承,什么都说得出,这你也信。”她从鼻腔里哼笑,“在你们这个圈里,不能太天真,可天真与否是天生,没人教得来你,以后再有事情,拿我做挡箭牌就好。我自认不是你们圈里的人,但说名字出去,倒也能唬住几个懂行的。”
“那江老师做挡箭牌,我要怎么说?”舒环屿的鼻尖传来她身上的清香,是大吉岭茶的后调,清澈悠远的香气让人顿觉鲜活温暖,“我是说......我说您是我的老师吗?不合适吧,毕竟是个人就知道,我不是学翻译的。”
片刻的功夫,两人已经绕到了街边昏黄路灯下,江瓷的车就停放在不远处,她的裙摆和垂落的发丝在夜风里温柔飘动,回头驻足看向舒环屿,面容清雅柔和,让舒环屿莫名想到了某部法国电影中的女主角,浪漫潇洒。
“既然是做挡箭牌,朋友之上,什么关系都不重要,能骇得住人才重要。”
言辞真切,她真的只是想为她做做挡箭牌而已。舒环屿却逼迫着自己改变想法,能与自己崇拜的译者成为近乎朋友的关系,还不知足?做人切忌太过贪心!
江瓷打开车门,却并未邀请她上车,而是抬腕看看时间。
“今晚有事情,不能送你,这里离你们学校公寓不远,注意安全。”
“江老师,慢走。”舒环屿应得很轻,声音被裹挟在风里,不知道有没有传到她那边去,而回应舒环屿的只有汽车扬长而去的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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