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无事真好啊。”梵幽吃着已经放凉的烤串,盯着江面,忽然这么来了一句。
丹阙晓得她指的是什么,笑了笑,道:“我们也准备走吧。”
如今潮退得差不多了,再稍微等上一阵,找个无人处,她们便可乘坐驭浪马潜入江中,渡江到对岸去。
只不过,不等她们离开,一位意想不到的熟人便找了上来。
“我就知道你们在这儿!”海忆诗在轩憬身旁停下,遥望丹阙和梵幽,笑道,“不知三位能否赏脸喝杯茶?”
“你竟能独自来这里?”丹阙讶然走近。
“倒也不能算独自。”海忆诗瞥了眼暗处,“我有些事想跟你们说,就去那边的聆汐茶楼吧!”
“你该不会是来挽留我们的吧?”梵幽面露警惕。
“我不觉得。”海忆诗笑道,“但如果你们听完之后想留下,那就是吧。”
游人和巡逻弟子一时半会儿还散不完,丹阙一行人念着干等也是耗时间,便答应下来,跟着她走向不远处的茶楼。
海忆诗熟练地要了个上等包厢,店内的掌柜认得她,还笑容可掬地道:“一会儿我让小二给仙长送些新出的糕点过去!”
“不必麻烦了,今晚谈事。”海忆诗婉拒,随后拿着门牌,领着一行人上楼。
目睹此情此景,轩憬眸光微变,但她并未说什么。
如果海忆诗的计划当真实现,这间茶楼只怕也无法幸免于难,至少她上辈子微服私访挽澜郡时,并没有在这附近看到过这家茶楼。
她不知海忆诗今晚又有何计划,有没有受某些长老之托来,但进包厢门之前,她还是习惯地在门口铺开剑意,不允许暗中监视海忆诗的人靠近此处。
“先说说宗门对我的处罚吧。”
等众人坐定,梵幽将隔绝屏障展开后,海忆诗主动开口,“因一己私欲教唆皇女放走恶妖,但念在我发现封印破损,且协助除魔的份儿上,罚我护卫皇女前往皇都。途中皇女若出现意外,我便要以死谢罪。”
“这也算罚么?”丹阙嗤笑一声,“看来他们真拿你毫无办法,放走恶妖的罪名,恐怕也不会被公布出来。”
“我在挽澜宗的十六年可不是白待的!”海忆诗喝了口茶,声音带着冷意,“我就是要恶心他们,让他们敢想不敢做,最后还得维护我这亲传大师姐的好名声!”
“你既然如此怨恨挽澜宗,往后还愿意在这里待下去吗?”轩憬问。
“比起在这继续跟那群伪君子干耗,我更愿做您的利刃!”海忆诗毫不犹豫地答,“如果您能顺利抵达皇都,还请给我安排一个差事,什么都好,我不挑,做饭、养马、练兵、杀人,我都会。只要能留在皇都,且随时方便为您所用!”
听了她这话,轩憬便知她暂时将对挽澜宗的仇恨放下了。
十六年前那位大妖的死,根源在于人、妖两族之间的矛盾,海忆诗这辈子既见了她,便知道唯有站在足够高处,才有望改变这一切,阻止更多类似的悲剧发生。
“那你到时候就和我们一起走吧。”于是她点头,“不过,方才你说我们听完之后会想留下,这又是何事?”
“直说的话,就是今晚不适合走。”海忆诗道,“参加观潮节的众多修士里,不乏出身于大势力的精英,今晚正是这些精英打算在凡人散得差不多之后,搞一场‘弄潮大比’,地点就在碧绮江。简而言之,就是他们要在水上比打架。”
“好无趣!”梵幽啧了声,“打架都要偷偷摸摸挑晚上啊!”
“所以今晚只好委屈各位暂居挽澜郡了。”海忆诗摊手,“我知道你们在宗内住不惯,特意去雪涛客栈要了间上等房,虽然有点小,但三个人……加上一只猫,也足够凑合一晚了。”
三人倒是对此没有异议,就连刚来挽澜郡时,嫌弃小间上等房还没自家树屋大的梵幽也点头应下。
海忆诗似乎还有什么事要做,眼见着事儿交代得差不多了,便取出入住凭证,准备带她们去客栈。
一整日都在奔波折腾,丹阙早就累了,等到了客栈,送走海忆诗后,她倒床就想睡。
可轩憬偏在这时走到她床前,轻声问:“师尊,可否再让徒儿看看您的识海?”
“想都别想!”丹阙毫不客气地斥道,“睡你的觉去!”
轩憬也没强求,只是道:“心魔发作起来,自己未必能第一时间察觉。徒儿往后不会再问,但您一定要在感觉不舒服的时候,立刻告诉梵幽姐姐!”
说罢,她恭敬地向丹阙行了师徒礼,走向屏风之后临时加的一张床。
猫趴在枕边,已经团起来闭上了眼睛。
但她一走近,猫立刻抬头看她,尾巴也友好地甩了甩。
轩憬笑着将它抱起,与它贴了贴额头,和衣而卧,大大方方地将灵识探入它识海。
她很快便见到了母亲。
“我依母后的话,尊重丹阙的选择了。”她道,“但我心里还是担忧。”
“还不够。”海微兰摇头,“你若真想谈尊重,就应当信任她,而不是怀疑她能否处理好这件事。”
“即便是心魔这种危及性命的事?”轩憬困惑问。
“你连足够的尊重都没有给她,她又怎会愿意对你敞开心扉?”海微兰反问,“擅自替人做决定是会成为习惯的,你也与你姨母接触过许多次了,有没有想过在那孩子眼里,你可能也是那样的人?”
“讲不通道理,无法沟通,哪怕摆明了证据,对方也始终坚信自己那一套。”她轻叹,“如此强的掌控欲,一旦养成习惯,无形之中体现在方方面面,而你却不自知,迟早要把在意你一言一行的人逼疯!”
第67章 魔障
听罢母亲的话, 轩憬咬紧了唇。
“你父皇当年也是,总想操心我的事,可他并不是我,也不熟悉后宫, 顾不了那么多、那么细。”海微兰继续道, “他护得越紧, 我能接触到的人和事也就越少, 有很多原本可以私了的事,被你父皇弄巧成拙闹大,又怕脏我耳朵不告诉我,最后非但没能解决误会, 反而让我被记恨了。”
她摇了摇头,苦笑道:“他待你恐怕也是。如果你早早地有了权势, 又何至于在他死后被迫逃离皇都?”
“……而我待丹阙也是。”轩憬喃喃, “我以为是保护她, 所以不让她知道,也不让她参与。”
“不管道侣、夫妻还是挚友,关系越好,就越应该多倾听对方的想法。”海微兰道, “什么也不说是无法解决事情的, 只会让你们一步步离心!”
“憬儿知晓了。”轩憬垂下目光,看起来十分落寞,“难怪我这一世不管做什么,都无法接近她。”
“你一点一点改, 然后顺其自然。”海微兰抚着她的脑袋, “你们还有很长的路要一起走,无论何时都不要心急, 更不要强求。”
她又一次提醒“不要强求”。
轩憬用力点头,铭记在心。
看出她有些颓然,海微兰道:“你要是睡意全无,母后可以教你些控制无情剑意的心法,如此一来,你便可慢慢将无情剑意融入剑骨,让它们彻底成为你的一部分。”
轩憬下意识想问,自己当真不会再次失去七情六欲么?
但一对上母亲的目光,她立刻意识到自己会有这种想法,也是对母亲的不信任,心中一惊,忙点头应下:“憬儿愿听母后教诲!”
-
丹阙做了一个噩梦。
梦中惊雷作响,碧绮江的浪潮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而来,升起数层楼高。
浪头竟站着一名黑衣女子,双眼血红,脸上与颈部皆遍布暗色的魔纹。
她混在观潮的人群中,也不知怎的,一见那女子,就认出对方是轩憬。
只是不等她惊呼,轩憬便化作一只巨大的化蛇,浑身缠绕魔气,吼声震天。
音波袭来,岸上游人纷纷吐血倒地,昏厥过去。
她当即慌了,下意识扭头去找梵幽,可却哪里都寻不到梵幽,只得边以妖身相迎,边大喊:“轩憬住手!”
回应她的却只有化蛇的血盆大口,然而化蛇并未将她吞吃,而是衔着她沉入江中。
窒息般的溺水感瞬间将她包裹,她吐出一串水泡,心一横,将蛇尾断去一截,让血不断地淌入化蛇咽喉。
似是认出了她的血,化蛇骤然将她吐出,下一刻,上半身却变为轩憬的人形,一把搂住她,半截蛇尾缠上她的蛇身,低头吻她。
她原本是完完全全的丹虺,被“轩憬”在蛇头上一吻,也不知怎的就现了人样,但肚脐以下仍是蛇身,依然被紧紧绞住,怎么也挣不脱。
这时,“轩憬”开始为她渡气,浓郁的铁锈味自她喉头灌下,不知是血还是别的什么。
一双胳膊将她圈住,纯白的无情剑意凝作锁链,束缚在她们身上,一点一点将她们往漆黑冰冷的江底拖去。
“丹阙!!”
恰在此时,她蓦地听见梵幽的呼唤声。
她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给自己“这是梦”的暗示。
她听见了诵经声,念得磕巴又焦急,继而感到眉心温热,应当是“惊梦光”的作用。
然而这个噩梦将她拖得很深,她配合着挣扎了许久,也没能醒来。
“莫要醒了。”眼前的“轩憬”笑道,血红的眼中满是对她的贪婪,“陪徒儿留在这里吧,师尊。”
“不要……”丹阙勉力挤出两字,随后又被两瓣柔软封住了所有的话。
她隐隐听到梵幽急切的声音,仿佛在呼唤着什么,却听不清对方的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觉掌心一冷,紧接着,刺骨寒意顺着掌心入经脉,以凛冽之势一路往她丹田去。
“您看,外面那个‘我’又没听您的话了。”“轩憬”讥讽道,“可惜,她救不醒您。”
-
轩憬是后半夜突然被梵幽叫醒的。
“丹阙当真起心魔了!”梵幽心急如焚,“你、你有经验,你快看看她!”
“可她不让我……”
“她的心结是你!”梵幽一把将她从卧榻上拖下来,“你倒是说说现在除了你,还能有谁帮得上忙?!”
轩憬没办法,只得赤着脚赶过去。
丹阙的心魔不像她,只要血就能唤醒,她只能借助玄冰化成的水灵力,混着先前丹阙的灵力,一并渡入她体内,再转化为醒神用的冰灵力。
低温令丹阙的身体也冷下来,不等梵幽提醒,她去抱了被子过来,又以最快的速度做了几个暖手符,一起塞进被中,焐着丹阙。
不能太冷了,丹阙畏寒,太冷反而会让她进入冬眠状态。
“劳烦姐姐维持丹阙的体温。”轩憬道,“我须得进她识海寻找心魔根源。”
“你去!”梵幽边应,边凝出本命火,“这回是我允许的,你跟她解释清楚就是了!”
入识海的法术,轩憬如今已经十分娴熟了,做完一切措施后,她立刻引着自己的灵识,沉入丹阙识海。
先前那方阻拦她的剑意屏障消失了,灾年降临时的天空也不见踪影,眼前的景象反而更像是……碧绮江的水面底下?
轩憬皱着眉往下沉去,也不知沉了多久,连身边江水都变为如墨般的漆黑,她才终于看到了熟悉的纯白。
是她的无情剑意在发光。
然而就在她看清无情剑意附近的人时,却如同遭了雷劈一般愣住。
她看到了另一个自己,着黑衣,血色眸,人身蛇尾,浑身上下散发邪气。
她的丹阙被那人搂在怀中,漂亮的赤色蛇尾也被缠住,双眼紧闭,好像已经昏过去一样。
轩憬的大脑有一瞬的空白。
自己的形象会出现在丹阙的识海里,这倒是不奇怪,毕竟她是丹阙的心结与魔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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