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陵。”
墨行舟轻喃。
乌鸦盘旋在空中,凄厉地叫了两声后,一头撞进了石碑里。
浓雾顷刻间彷如帘幕,被两只手轻易拨开。
露出浓雾后高高的城楼,隔着禁闭的城门,墨行舟似乎可以听到城里传来的响彻云霄的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和苦痛的哀嚎与低吟。
厉声的咒骂,马车疾行的轱辘声,飞沙走石拍打在门窗上的声音……还有孩童尖利的哭号和老人卑微的哀求,在一瞬间占据了他的脑海。
他甚至听到了很微小的滋啦声。
蔷薇花晃晃悠悠地飘来,墨行舟伸手,娇嫩的花朵轻飘飘的落在掌心。
这手比自己的小了一倍,昭示着一个事实—晓说群八依斯叭衣留就六三付费正理此文,入会可每日免费找文—他又入了另一个女子的回忆!
不知是谁跑上了城楼,举着火把大喊一声。
“开城门——”
城门缓缓打开。
正对着的,是一口油锅,大门放下的一瞬间,滚烫的油锅里瞬间冒起一股白烟,赤膊的红衣壮汉正抬着一个拼命挣扎的人扔进油锅。
那人甚至来不及惨叫,就化成了一股水。
墨行舟越往里走,内里的情形和他预想中的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说血河上的一幕是恶鬼出地狱,那么这一幕,活生生的就是人间炼狱。
这种太过直观的苦难场景冲击着他的视觉,纵使他本是个外来人,纵使他不久前才一念之间取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的性命,但是此刻,依旧有某种难以遏制的情绪冲破了那一道枷锁,从心底升起,汹涌片刻,又回归平淡。
“哟,新来的小美娘。”身后传来一道口哨声,手拿鞭子的紫衣男子迈着悠闲的步子绕过来,目光露骨,轻佻地上下打量他。
墨行舟弯了弯眼眸,不着痕迹地躲开伸来那只咸猪手。
领头的扑了个空,不满地啧了几声,“进了渡陵,还不晓得这儿的规矩?来人啊,把她给我带走,爷来教你做人。”
“来啊,我等着呢。”
身后几个赤膊的无脸汉子应声而上,墨行舟仍笑着,眼中闪过狠戾,就在他即将出手时,一道急切的声音喊住了他。
“头儿,等等,请等一下!”
一名身着布衣,与他年纪相仿的姑娘跑过来,把墨行舟护到了她身后。
墨行舟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头儿,她是供给城中达官贵人的姑娘,汤妈妈亲自点的人,可不敢打坏了!”
那领头一听这话,竟然真的显露出几分忌惮,可大抵是觉得教训人到半途而废既不解气,又没面子,便扬起鞭子凶神恶煞道:“你多什么嘴!她是,你又不是,这么爱管闲事,那换你来替她挨打!”
那女子竟然真的二话不说,结结实实地替他挨了几鞭子。
在领头的唾骂声中,苍白着脸,小心翼翼地带走了墨行舟。
“怎么一会儿不见你就与我们走散了,知道你心中难受,可渡陵不比别的地方,被卖到这里,需要得万事小心,没有人给你犯错的机会,我们得先好好活着,以后,若是害怕,便跟紧我。”
女子絮絮叨叨地嘱咐了一大堆话。
她一侧身,墨行舟便认出她是谁了,是那个与他仅有一面之缘的,醉花荫的鸨母金妈妈。
第30章 阿钰
没有人注意到, 在两人走后,几枚纯白的杏花瓣乘着风从远处飘来,落在了紫衣人的身上, “噗”一声,连花带人化为了一摊灰烬。
渡陵西边紧挨着一片荒漠,冷风一起,黄沙漫天, 能吹人一嘴沙子, 金妈妈拿出一个唯一的防风沙的面巾要给他带上,墨行舟笑着推辞了, 自己拿衣袖捂着口鼻,低头走在前面。
从金妈妈的几句话里,墨行舟了解到他如今的身份是阿钰姑娘, 因相貌出挑,被买到万俟城里当专门侍候达官贵人的奴隶的, 任何以奴隶身份买来万俟城的人,都得先进渡陵走一遭,刻了奴隶的身份牌, 再做初步的筛选, 选中的能进繁华的万俟城当奴隶,没选中的只能永生留在渡陵当苦力。
金妈妈带阿钰沿着最偏僻人少的街道,时刻嘱咐他别抬头, 莫好奇,以至于墨行舟听了一路不绝于耳的哀呼声, 却没有什么东张西望的机会。
与二十几年后相比, 金妈妈年轻时的模样变化不小,一身又皱又破的褐色布衣包裹着一把嶙峋瘦骨, 远不像醉花荫那朵拥着纯白狐裘,飘来飘去的白云风光,可如今这般落魄憔悴的模样,却仍旧比二十年几后的她多了一份刚毅沉静的气质。
她带墨行舟七拐八拐,眼见前头出现了一处低矮的木板房,建在一排杨树下,也不知是因为风大的缘故还是什么,门窗都仅仅闭着闭锁着,还带着一个小院子,门前小径的花坛里栽了几株七扭八歪的花,在风中摇摇欲坠。
金妈妈越过那些花,站在门前,分成三回,扣了七下——这分明是某种暗号。
墨行舟挑了挑眉,看向金妈妈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
磨蹭了很久,木门才缓缓打开一条一人宽的窄缝,一个长相机灵的姑娘探出头,先后打量门外的两人一遍,问:“金姐姐回来了,可有买到米?”
金妈妈说:“米没有,面两升。”
那姑娘笑了,伸手将他们拉了进去,一进去,墨行舟小小吃了一惊,原来屋内还有七八个姑娘,高的矮的都有,看着都是年纪不大,十四五岁的模样,屋里生着火炉,微黄的火光照映着她们青涩的脸庞,墨行舟发现,这一张张脸庞,没有哪一张是不清晰的,没有哪两个人是相似的,阿钰把她们每个人都记得很清,她们全是阿钰记忆里最熟悉的人。
她们围住金妈妈,要好地摇着她的胳膊撒娇,“金姐姐,你可算回来了。”
这姑娘却抓到了金妈妈挡鞭子的那条胳膊,金妈妈当即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还想遮掩,方才开门的女孩撩开了她的胳膊,几道触目惊心的鞭痕映入眼帘。
“这是......被打了?”那姑娘心疼地问:“金姐姐,你遇到监工的了?林霜姐,你还有伤药吗?”
一会儿,一个小瓷瓶经几个姑娘的手,被传了过来,上完药后,她的目光往墨行舟身上送了几眼,问:“......是因为她吗?”
空气凝滞了一瞬,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墨行舟身上,有人上前指着鼻子骂道:“好哇,又是你连累金姐姐!你知道金姐姐是冒多大的风险出门寻你的吗?自从跟你同行,我们几个的性命,回回都全系在了你一个的身上,都让你等一等了,你那么急作什么,金姐姐说了有办法,就一定能带我们出去的!你不信我们,金姐姐救你几回了,你还不信她?有你这么报恩的嘛!”
墨行舟被骂得一头雾水,却也听明白了几分人物关系,他这次打算什么也不做,看看按照自己上身的这阿钰姑娘原本的记忆来,到底能挖掘到一个什么故事。
于是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起来,“我没有不信金姐姐!”
墨行舟很震惊,想不到不去控制自己的身体之后,这具身体竟然真的有意识一般能自己动,他感觉脸颊湿漉漉的,抬手一摸,泪水沾湿了指尖。
见阿钰哭的委屈,好像所有人都对不起她一样,女孩顿时怒火中烧,还要在说什么,金姐姐适时制止:“好了,都少说两句吧!”
婵婵闭了嘴,甚至连阿钰的抽噎声都小了。
她并不严厉,甚至也并没有年长她们几岁,说话在一群小姑娘当中却很有威望,她环顾周围,说:“现下我们要想的,是如何以最稳妥的方式逃出去,而不是在这里吵嘴。阿钰,今后不要再独自逃跑了,好吗?”
阿钰抽噎着点头。
金姐姐接着说:“我今日来时看了天 ,近来大概会有一场暴风雪,届时渡陵全城封锁,我们就趁封城前逃出去,风大雪大,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我们,我以前在军中时常常雪夜行军,接下来的几天便将经验一一教给你们,现在只差监工管事的通行令……汤妈妈还醒着吗?”
“昏过去了,醒着不老实,林霜姐把她打昏了。”
“醒了。”角落里传来一道声音。
墨行舟看向那边,发现角落的椅子上捆着一个妇人,据说阿钰就是被这个人选中的,她睁眼一看见阿钰,就歇斯底里地哭嚎,可惜被破布塞住了嘴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阿钰躲远了些。
她旁边站了一个身量很高的姑娘。
“林霜,这几日都是你看着她,辛苦了。”金姐姐对她说。
林霜显得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说:“分内之事,不辛苦。金姑娘你是女中豪侠,你做的事情才是辛苦,令我敬佩万分。”
墨行舟瞧他一眼。
他抱拳,向金妈妈作了一揖。
墨行舟又瞧他一眼。
金姐姐要询问汤妈妈一些事情,角落里围着的人太多,墨行舟便往旁边让了让,然后林霜也跟着出来了。
她看了墨行舟一眼,拿出一个小瓷瓶,说:“擦一擦吧。”
墨行舟看了那瓷瓶一眼,笑说:“我并未受伤。”
林霜说:“你的胳膊。”
墨行舟挑了下眉。
他的胳膊是被遮住的,遮了两层,一层是他为掩盖那三道抓痕而铺的一层障眼法,另一层就是衣物的遮挡。
林霜的手还拿着药瓶,固执地停留在半空。
“我看到了,魔气,你被魔物袭击过。我觉得你不是真正的阿钰,因为我也不是林霜。”
林霜说:“我叫赵淮山。”
第31章 风雪
窗外天空昏黄阴沉, 一团黑压压的云从西边的城楼飘过来,酝酿着一场即将到来的大雪。
“要下雪了。”
萧郁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云下雾茫茫的一片, 什么也望不见,看样子像是已经处在肆虐的风雪中了,“西边是哪座城?”
荆澈抬眸望了一眼,说:“渡陵。”
“渡陵?”
“我在万俟硕的回忆里看见过, 渡陵是专万俟城驯化奴隶的地方。”
萧郁点点头, 他与荆澈已经交换过各自的得到的信息,也知道他曾入过万俟硕回忆的事。
他在窗外挂了一条纸鹤, 关上了窗,解释道:“我在纸鹤上附了灵力,倘若赵师兄他们看到, 会过来找我们。”
荆澈:“嗯。”
屋内还有两个人,荆澈和瞿水, 一个静坐着,另一个一脸沉静地被捆在椅子上,都是话不多的样子。
因为瞿水的意识在这一路上已经在他本人和要人命的三爷之间切换过数次, 谁也不能保证他下次醒来是谁, 萧郁执意认为这还是瞿水的身体,不能伤,安全起见, 便把他捆了起来。
他的对面,荆澈正襟危坐, 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茶盏, 再抬眸时,已经看不见窗外的情景了。
“你我都能看清这街上每个人的面容, 所以我们应当没有进入任何人的回忆,而这个场景真实存在,那么就说明有别的人会以回忆主人的身份到来……”
萧郁正垂眸分析,转眼瞧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声音一吨,在他对面坐下,问:“你怎么了?”
荆澈垂眸,说,“没什么……”
默了片刻,又斟酌着问:“虽说……你不准你师弟进赌场,但他还是偷偷跟过来了,况且你也知道他如今也在阵里,他还那么小,你就不担心他吗?”
萧郁一愣,没想到他竟然是在关心自己小师弟,心中霎时有点感动,说:“荆师弟不必担心,临行之前我在君问身上下了母子蛊,他若是出事我自会感知到,他若想找我,只需催动蛊虫,我一刻钟之内也必定可以赶到,如今毫无动静,想必是没有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璞玉虽难得,也需仔细打磨才能成器,君问天资过人,趁此机会历练一下也好。”
荆澈微微愣了下,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蛊?”
萧郁像是早就料想到了他的反应,冲他眨眨眼,微笑道:“是,蛊,听着是歪门邪道吧?可眼下,寻人的符咒用不了,还有比母子蛊这种东西更便利的么,我与君问情同手足,均无陷害彼此之心,母子蛊在我们身上就如同寻人符咒一样,只是一个确认对方安危的工具罢了,说起来,还真是有点大材小用哈哈。”
21/72 首页 上一页 19 20 21 22 23 24 下一页 尾页 |